这个临危不乱、藐视生死、酷拽无匹逼格直击好莱坞大电影主角的举动,因为太过虚幻违和有失常理,甚至被通行版校园传说刻意删减掉了。除了深知秦岭是真的爱吃大白兔奶糖,以及各种甜味奶制品的关河,还没有将之清除记忆缓存。
爱吃奶糖的秦岭深沉地缓缓回忆道:“他随身带着一大把奶糖,所以应该是特意来找我,并不是偶然碰见。他虽然常年在外,可只要家里人有点什么,他向来都会及时出现。不过这几年,家里爷爷奶奶先后生病去世,他却没有来过一丝消息,家里打听了很久,才知道他去了国外。我出去读书,其实也是想找他。”
秦岭很少聊家里的事,第一次说这么多。
秦岭:“或许,我不该找他,他有保密规定。不过爷爷奶奶最疼他,家里人也都觉得,既然他以前能和家里通信,现在没道理突然就音讯全无了。后来,我们终于从赵小青那里,得知他被派遣去了东欧。”
“赵小青?”关河不确定地问,“东欧?”
“嗯。你知道赵氏文娱吗?是赵小青家的。你家是他们投资方之一。”
关河一脸凌乱地摇头,谍战悬疑又变成都市商战……这几年他那地产发家的暴发户老爸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五花八门到处都有他的业务。
秦岭:“赵氏文娱有个影视游戏融合项目,以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为原型,宣称用虚拟现实技术,打造沉浸式故事体验,挺受欢迎,不过同期做这类东西的不止一家,如果你去问问关氏集团为什么选择只投赵氏文娱,应该就能知道,是因为赵小青的家世背景。”
关河:“哦——同样是建大毕业,现在却有的同学,生活接轨FBI和□□……”
“……”秦岭顿了顿,“我就知道,即使我说出来,也不像真的。”
“不不不,”关河忙道,“我只是,太震惊了。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秦岭:“我也是普通人……家里以前从来不让我参与这些。赵小青的父母倒没什么,不过祖父母一辈,曾经在他们那个机密机关中很有威望。结合我家和赵家背景,我猜测赵小青和我哥共同参与的境外任务,和海外文物寻回有关。”
关河:“文物寻回算危险任务吗?”至少听起来,好像还挺文明的。
秦岭却点了点头:“再结合我哥个人情况,他警校毕业,本来是刑警,接手案件都穷凶极恶、难以破解——比如‘象牙裁纸刀密室凶杀’这类……”
“你还真是案件记录机器?”关河想到秦岭写的故事。
“当然不是。虚拟故事有头尾,讲理据,不过是我编造的,而现实中的案件没有逻辑和头尾。比如这个象牙刀的故事里,第一位死者喉部割裂濒死,按理说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但痕检却清清楚楚地显示是他持凶器行走,杀死了后四位死者。我编造的故事最终解释说,凶器附着了某种致幻药物,是药物致使濒死状态的人行为癫狂——然而现实中的相关案件里,其实没有致幻药物这一说。”
“那现实?”
“这个故事的原型,是我哥喝醉时打电话,跟我说漏嘴的现实案例,我追问后来怎么样,他不愿意再说了。”
关河已经被秦岭说得越来越精神,一扫白天的恍惚和疲累,手撑脸,侧趴着:“也就是说,你哥做刑警时的工作,大概就和你编造的故事里类似象牙刀、青铜戟、这些……这些疑似古董成精、然后被以科学手段侦破——不,是现实中并没有侦破的案件,所以,他现在执行的疑似‘海外文物寻回’的秘密任务,大概率也和恶性刑事案件相关,是吗?”
“是的,”秦岭略一顿声,“或者用赵小青的话说,是‘缉拿境外逃逸嫌凶器灵’,器物的器,山火灵——我不知道这个词是她编的还是……”
关河打了个哆嗦,话锋忽然又一变,都市悬疑变成灵异传说。
秦岭偏头在昏暗中看向关河,笑了:“是不是越来越离谱了?”
关河:“然后呢?”
“然后,赵小青向我们透露,我哥的确处境危险,不过危险主要源于他们组织内的人事派系纷争——我哥这人工作上爱出风头,被调去那个机关后凡事都冲在前头,现在成了组织头部空缺职位候选人之一,但同时,另外还有一位资历更老的候选人。这次出危险任务,他就是被那另一位候选人‘排挤’去的东欧。”
“你哥看起来挺精明的一个人啊……”关河表示难以置信。
“至于‘器灵’说法,的确不能令常人信服,”秦岭停下片刻,又说,“但是也查不到其他消息,除去怪力乱神元素,其他线索都能说通。赵家提议和我家联手,在建江和庐宁,在很多领域,两家都有联手可图的利益。”
关河挑破秦岭没说透的话:“所以,你要和赵小青结婚,然后赵小青家里说得上话的前辈们,就会帮忙捞一把你大哥,是这样?”
秦岭:“……是的。不过赵小青说,她也愿意和我哥结婚,如果我哥能提前捞回来的话。”
“也”。
这个字十分灵性。关河似乎明白了,秦岭为什么说“给我一个月”。
但又很糊涂。能说出这个“也”字、并且传闻脾气爆炸冲天的赵小青,听起来并非会任人搓扁捏圆、接受父母包办婚姻的性格。除非她本人就挺乐意——可是“也”,就好像既乐意这个,也乐意那个,还都挺乐意的,也乐意捞人,只是结婚还是得结,不过结与不结,又是也无所谓。这事封建里透露一丝丝豁达,潇洒里透露一丝丝离奇。
而且秦岭的话也挺离奇,不仅离奇在内容本身,还离奇在秦岭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
关河一时消化不掉,眼也不眨,昏暗中看着秦岭。
开了话匣子的秦岭还不算完,感受到关河的注视,又说:“你一定觉得奇怪。可我也只能在这种情况下,慢慢告诉你,哪怕早一天,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和我争吵、听我说话。”
“怎么会呢。”关河嘴上辩驳。心里却不得不认,早一天的晚上,他们还在忙于为历史遗留问题,破冰复建双边关系。
秦岭对关河的心理活动一清二楚,忽然一针见血地发问:“那你希望我哥回来吗?”
关河:“……当然希望。那样你就可以不用被包办婚姻了?”
秦岭:“是的。那你现在还敢亲我吗?”
关河:“……”
秦岭:“相反,如果我哥不回来,那一个月后,他们组织内就会因为他的失联时间超过三年,向家属发布他的死亡通知。那个时候我将已经和赵小青结婚,我会继续寻找他的死亡踪迹,设法进入那个组织,然后我们可能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关河,或者是这样,你现在还愿意亲吻我吗?”
……秦大狗,套路在这等着呢。
关河把自己那十之有一深渊里的快乐,和十之有九蜜糖里的痛苦,拎出来撂石子般掂了掂,一时好像也计算不清,而眼前秦岭的长篇叙述却像一块千斤重的秤砣,又压又坠地拖拽他的身体——关河撑起身体,倾向秦岭,一把扒开秦岭额前乱糟糟的头发丝,盯着秦岭的眼睛:“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
床头夜灯的光亮打在秦岭一侧脸上。秦岭因关河的靠近下意识抿紧嘴唇,一瞬不瞬对上关河的目光。
关河一只手肘撑在秦岭脸边,一只手抬起来朝秦岭勾了勾手指:“近点,你说——你是不是一直挺瞧不起我啊?”
这距离、眼神、语气,如果不是搁床上,如果俩人是竖立着站起来的,那就类似于“你瞅啥、瞅你咋地”,下一秒非得有人挥出拳头来结束这场对话。
然而下一秒关河轻轻叹出一口气,按住秦岭的胸膛,竟然俯身吻向他——
秦岭倏地瞪大眼睛,抬手向关河后背——
关河在秦岭额头正中略一贴吻,旋即撤开一点距离,鼻息间有笑意,颇为温和友善地说:“我不能与你分担吗?秦岭,谁关心你结不结婚,那些难过的时候,为什么不来找我?”
秦岭像忘了呼吸,抬起的手隔空僵在关河背后,浑身紧绷地、暗暗退避着关河的气息,和质询——然而片刻前还是他在质问对方敢不敢、愿不愿亲吻自己。
那些家人离世、至亲病急、兄弟危难的时刻,为什么不找关河?
关河嘴唇贴着他额头的皮肤下移,停在他的眉心,再次轻吻下去——
秦岭突然紧紧一闭眼,一把掀翻关河,覆身压过去,他的嘴唇对准关河的嘴唇,鼻尖贴近关河的鼻尖,呼吸包围关河的呼吸,再以目光锁死关河的目光——他急剧喘息着,像溺水的人重获空气一样急切又无章法。
关河屏息的瞬间收起自己所有攻击性的爪牙,只有一手还按抚在秦岭凝出“川”字的眉心,就像猫小狗平常推拒铲屎官亲近时伸出的那柔软的、留有余情的爪垫。
那推拒总是如此弱小无力,不以猫的意志为转移。
但秦岭没有再逼近分寸,关河缓慢释放匀长的呼吸,在秦岭的封锁下寻找生机的缝隙,他加重力气,指头搓平秦岭紧蹙的眉间:“除了亲吻、婚姻、性|爱,我不配握你的手吗?”
除了拥抱、抚摸、共眠,关河不配有秦岭的人生吗?
秦岭仓促吞咽一口唾沫,眼角乍然就红了。
旁边香薰机吐出的香气,像一缕温柔的薄纱飘散开。
又像一记重拳,打在人酸涩的鼻腔。
“可我不止想握你的手。”秦岭声音发涩。
——秦岭不止想握一握关河的手,他想永远攥住关河的手。也不止想有关河的人生,他想有关河的全部人生。他会因为关河在缆车里不和自己一起看风景难过,因为关河从电影院甩手走人烦恼,因为和关河之间进退不得倍感困苦。
而除此之外,他还另有自己的难过、烦恼、困苦。
他不愿关河为他的难过难过,因他的烦恼烦恼,听闻他的困苦从而走进困苦。直到他终于独力难支于自己的“悬崖深渊”,才想起来在粉身碎骨前回看一眼他和关河共同身陷的泥潭。
发出一声濒死求助的悲咽。
关河忍不住要骂:“傻狗。”
-
而后,关河对待秦岭的态度就缓和了很多。
三天后。建江城南的松山墓园,林木苍郁,嶙峋石碑沉默竖立。
潇潇雨幕里,秦岭弯腰把一小捧白菊安放碑前。关河在一旁撑伞,臂弯搭着两人的风衣外套。
墓碑上是秦岭祖父母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照片里青年男人面相清癯,神情严肃,旁边的女人眉眼英气笑得开怀,两人明明各自和秦岭都不一样,但神奇的是,秦岭身上隐隐和他们有些神似之处。
可能是浪漫。
秦月中,戴云行。至少他们家人的名字是一脉相承的浪漫。
秦岭朝墓碑深深鞠完最后一躬,直身抓过关河手中雨伞,一手环过关河后背圈着肩膀将关河往自己身边拢近。
“去年这个时候你刚回国吗?”关河根据墓碑上的死亡日期推算着。
半山腰放眼望出,远近青翠重叠,雨雾朦胧。秦岭此刻的神色沉静悠远,冲化了他五官线条固有的冷峻,说话也温柔许多:“嗯。不过老人家见了我不认,仍要找秦淮。”
两人不紧不慢往停车场走。
“你和爷爷奶奶也不亲?”
“我小时候在乡下和外公外婆生活。到七岁,才来城里。”
“那你以前跟我说的,和爷爷奶奶捉大鹅摘葡萄下地叉黄鼠狼的事,都是外公外婆?”
“我跟外公外婆也叫爷爷奶奶。祖父母是考古工作者,常年在外地,退休又返聘,我十岁以前,都没怎么见过他们。我和外祖父母更亲。”
“那你外公外婆……”
“他们去世更早。”
关河“哦”了一声,片刻又说:“我外公外婆去世早,爷爷奶奶都还在,都很疼我。”
秦岭笑:“你是幸福的小孩。”
关河拨开面前一簇挡路的松枝,摆手:“我可不是小孩了。过些天得去看他们了——这个事能回庐宁吧?”
“嗯……”秦岭侧目看向关河,“能带我一起吗?”
这有来有往的,关河还真不好拒绝:“啊,能啊。不过我奶奶眼神不好,这几年老认错人说胡话。”
秦岭:“老人也是小孩。”
前面几层台阶,关河像小孩一样大步跳下去,嘴里叨叨地说:“哎,秦岭也是小孩。我带一个小孩回家。”
秦岭快步跟上:“慢点,你想滚下山头吗?”
关河腰杆一挺,慢下步子:“哎,你这个小孩爹不疼娘不爱,还不速来抱紧哥的大腿。”
秦岭:“应该你是我弟弟。”
关河不服气:“我哪里不如你哥?”
秦岭:“你不如我哥皮实。”
关河突然严肃地一皱眉:“我很讨厌你那次把我关杂货店门后。”
秦岭脚步一顿,偏头注视关河:“……”
关河大放厥词:“我已经练习三年拳击了,你现在不一定打得过我。”
秦岭没当回事:“哦。”
关河乘胜追击:“你要是哪天能放弃大白兔奶糖和甜牛奶,我就尊称你一声大哥。”
秦岭眉头一皱:“……”
关河察觉到秦岭的犹豫,当即断言:“呵,不然你永远是个弟弟。”
说着已经走到停车场,秦岭先开副驾车门把叨叨不休的关河塞进去,刚想反驳他的“弟弟论”,却在手触碰到主驾车门时忽然整个人一怔:“……”
关河刚坐定拽安全带:“小弟,要换大哥来开吗?今天起那么早……嗯?怎么了?”
秦岭隔着车窗玻璃朝关河看出一眼——眼风异常锐利。
关河反手扯开安全带一推车门追出去:“!秦岭——”
闷雷轰然一声炸响,秦岭一言不发,转身闷头奔向山道,黑伞脱手而出,贴地滚回车边,关河在紧接而来的又一道电光里心跳瞬间飙升一百八。
——他看见主驾车门把手上,放着一颗被雨淋湿了的大白兔奶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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