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绵不断，妩家村中处处可见的破败木屋，门画上是完好无缺的神像，其中一间房屋透过窗，隐约瞧见一个明艳绝色的少女。
妩栖从被窝里辗转起身，裹着被子移动到窗前，打开一条缝。
弯曲的山路尽头摇曳着一盏红灯笼，灯笼高挂，一阵风吹开雪中那庄重威严的山神庙。
又到了一年一日的请神节。
妩栖整理完背着箩筐走上山路，山路白意盎然天气寒冷刺骨，肚子空空让整个身体发冷发寒。
路上遇见阿黎，两人并肩同行。
阿黎握着肩带的手无意紧了又紧，灰如死潭的瞳孔里流露出垂死挣扎：“阿妩，今日仿佛比昨日更冷了些，从神侍那里换来的食物一日比一日少…”
“你说…我…我们下一次还能来给山神大人献上贡品吗…”
妩栖愣在原地，眼神明灭闪过被黑暗吞噬的天穹，以及妖怪的獠牙刺入白骨，密密麻麻的蛇蚁啃食躯体。
仿佛要喘不过气，喃喃自语：“下一次…会的，一定会的。”其实不会有了。
重生前，山怪妖鬼借结界破裂挤进妩家村。一时间群魔乱舞，祸害四方。手无寸铁的妩家村人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染红了整个雪山山脚。
众人在山神神堂跪拜，祈求山神现身救妩家村人，可等待的却是妖鬼百日虐杀。
妩栖仰头将那张皮包骨的脸看在眼里，慢慢将袖子里凉的发硬的馒头拿出来，神情恍惚：“很饿吧，这些馒头…我吃过了…你要吗。”
馒头像是导火索引爆强装稳定的阿黎。
阿黎瞪大眼睛望向把馒头递给自己的妩栖，她一下子打掉了并怒喝：“阿妩！这是贡品！”
又慌张的捧起来，轻轻吹落馒头上的雪，攥住袖子擦拭已经不存在的雪，妩栖默默看在眼里。
“阿妩，我们中每年数你家送的最多，忍饥挨饿也从不会偷吃贡品，你难道要背叛山神不成！”
妩栖的刘海被寒风吹乱，眼底的悲伤流露，对上那双纯净眸子，妩栖忽的把馒头夺过来，一分为二，塞进嘴里，语气不羁：“都死到临头了吃点馒头应该的！”
对阿黎来说偷吃贡品意味着背叛山神，得不到山神的庇护，那群虎视眈眈的妖鬼会将人拆骨入腹，吃魂吞魄。
可对妩栖来说吃贡品只是不想像上一世一样活活饿死。
另一半馒头被妩栖强硬塞到阿黎手上，
“我…我不…不吃…”拿着馒头的阿黎不知所措的结巴起来，恐惧和饥饿使手臂发软，转头惊觉妩栖已经吃的还剩一点了。
“不吃，她们马上就到了。”
阿黎抗拒的将馒头推回去，脸色惨白，嘴唇却咬的血红。
“这是不对的......”
“她们现在就像饿急的狼闻着点血腥味就会疯狂扑来，撕咬你的脖颈埋进冰冷的土地里，这样她们就又可以庆幸这个冬天又少了一个人。”
终究，阿黎缓缓的咬下去，后背对着妩栖。
妩栖转头沉默，这一世她不希望重蹈覆辙。
两人似雪中游魂悠悠的来到半山腰，终于看见山神庙全貌。
庄严肃穆的山神庙前挂着盏红灯笼，丝带随寒风飘扬，简易的圆狐图案血色妖冶，与素净洁白的雪色格格不入。
妩栖记忆中的灯笼本是白色，据说那是山神的长明灯。
推开门，一股檀香扑鼻而来，蜡烛灭着，两人一一点起，后跪在其中两个蒲团上。
开始祈祷。
“唔，赶紧进来，冷死了。”用力的跺脚声齐刷刷响起，娇嫩的女声接二连三传入两人耳朵里。
妩苏见到妩栖二人，转头一看空空如也的公堂上空无一物，不禁讽刺戏笑：“被山神眷顾过的人竟然连贡品都上不起，姐妹们，咱们不像有些人厚着脸皮来。”
旁边的其他人听到这话卸下箩筐，神色各异，先上前去的妩苏献上一提水果和一只荷叶鸡，身后的人都陆续献上贡品。
“山神大人，信徒妩苏今日前来请神，特献上贡品，您若聆听到我的声音请现身吧，拯救您赤诚之心的子民。”
妩苏的祈祷声传遍整个山神庙，每个人心头共鸣。
山神像神首低垂，俯看众生，庙中烛光一晃引得阵阵惊呼。
“山神像显灵了！显灵了！”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烛光摇晃，神像明灭可见，不仔细看还以为山神像动了。
“真的吗！”待看清楚，妩苏气的直吼：“打断祈祷你诚心的吧，是不想让我得到山神大人的庇护啊！”
“我骗你干什么！比起你我才是最想得到山神大人庇护的那个。”关系紧密的两人，现在挣的脸红耳赤。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敢和我争，小心我让我爹停了你们家的煤炭！”妩苏火冒三丈，仗着村长是自己的爹动不动威胁人。
多年的积怨累积到今日，她们像个闹别扭的小孩为挣山神的宠爱大打出手。
其他人冷眼旁观，万万不想在山神像前沾染上一分戾气。
趁乱，阿黎悄悄拽住妩栖的手，手指冰凉刺的妩栖一抖索，下意识看过去。
“阿妩…这个…还是还给你吧。”半个馒头从袖口转接到妩栖手上，妩栖触碰那半个冰凉的馒头，心头一凉。
“阿黎，你什么意思。”妩栖不敢相信，本该进入肚子里的食物怎么原封不动的给还回来。
“阿妩，我是故意的，我想着山神大人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的信徒饿死的。”妩黎笑容依旧，但从妩栖的角度来看，已经是瘆人的地步了。
“妩黎啊，妩黎啊…山神他是个…”狗屁神仙，妩栖的手搭上对方脉搏，在试探后哽咽的说：“庇护一方好神仙，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这点东西山神大人不会介意的，还是吃点吧。”
“我不会吃的阿妩。”劝不动妩黎的妩栖望向山神像，还是那么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另外一边的争吵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动手掐架，被牵连的人出了糗愤怒的加入并大骂。
妩栖双眼模糊，泪水浸湿衣领，狠狠地摸了一把，看着声撕竭底的那群人，发出冷笑。
“那贡堂之上都是自家最珍贵的的贡品，而你呢，一颗糖果，你知不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那是你的命。”妩栖一字一句说着事实，眼泪不争气的像水似的流淌。
“我知道…可是阿妩，生死由天…”微弱声中她眉眼带笑，话像箭般朝妩栖心脏发射，“那也是你的命。”
妩栖上前紧紧拥抱阿黎，“傻丫头。”
“更何况你和我们不一样，山神大人一定不会生你的气的...我就不一样了。”
“我这么普通...”
“你哭小声点，别让她们听见。”
十年前祭拜山神之日，山神庙里的山神像显灵，样貌谪仙，仙风道骨，当下赐一女童神饰并治好了顽疾，自从那日妩家村人坚信新任山神才是是庇佑一方好神仙。
之后妩家村人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期望，日日在家中烧香拜神。也是从那时起妩家村有条山规，给山神大人献上贡品的子民必须是洁白无瑕样貌美丽的女子。
人有三情六欲，故妩家村人也觉得神也会贪恋红尘，为不玷污神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个个都希望得山神大人庇护，来年事事如意，于是一日三餐改成一日一餐养育家中闺女，纤纤细腰盈盈一握。
更是出了句耳闻能详的话：得山神青睐者伴其左右长命无忧。
而女童妩栖则成了大家巴结的对象，可自第二年起大雪纷飞接连不断。
天灾持续十年，十年不曾春回大地。庄稼颗粒无收，牲畜病残瘦死，出口也被大雪封死。
明明富饶的妩家村人在第五年穷的揭不开锅，到今日完全是靠神侍交换吃食生存下去。
而妩栖自是成了众矢之的，从前的巴结变成哀求再到厌恶，他们不甘这么个人也能被选上，觉得要是自己定是能得到山神庇护的。
而阿黎不同，她心思纯善。
妩栖抹掉眼泪，她看向贡堂，眼底带有希望，“阿黎，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吃掉贡品就好了。
妩黎摇摇头，晕死前最后一句话则是：“阿妩，你求一求山神大人好不好，我现在好痛好痛，好像快要死了。”
妩黎仿佛听到什么声音破裂了，属于山神信徒的那颗原本鲜红的心脏发黑发裂，而现在彻底破碎。
一股劲猛地推开山神庙门，雪风倒灌，红烛闪烁，众人目光惊恐。
山神发怒了。
妩苏一群人冷不丁扑通跪在原地请山神大人恕罪。
而自以为是的妩苏斜眼射出冷箭似的，咬着下嘴唇松开道：“肯定是你，我都偷偷让我爹给了神侍者好处，你家竟还敢这般敷衍山神大人，惹怒了山神大人，这下谁都帮不了你。”
妩栖抱着怀里的阿黎，冷笑嘲讽道：“那倒是好，若山神真被我气的现身，我到要好好谢谢你，大-小-姐”
“你！”谁不知道他家本来打算出山，曾洋洋得意自己要成为京城大小姐的妩苏见人就炫耀，谁料那场祭祀困住了所有人，也让她成了茶前饭后的笑话。
其她人对两人视若无睹，跪在蒲团上真诚的忏悔。
妩栖放下晕死过去的阿黎，来到山神像前，仰头盯着，眼底的愤怒达到顶峰。
“趁着你这句话。”，护不了苍生。
妩栖从一处角落捡来一块石砖，转而再次来到山神像前，然后高高举起，对准目标直接砸了过去。
“我到要看看，山神如何发怒。”，苍生何须敬你。
砰的一声，山神像碎了一地。
石砖紧紧握在手中，攥的手指尖发白，那股恨意绵绵无尽。
妩栖浑身颤抖，她双眼发红，眼角划过一片碎石，留下血痕。
山神庙传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像是灵魂被按在热锅上发出刺鸣声，她们磕破了头也没一个人敢拽回妩栖。
妩栖嘴角微颤，“吵死了。”
下一刻，嘴角掩饰不住的扬起。
真爽。
什么狗屁山神，一点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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