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程三好一连经过几个班级,站在那算熟悉的门前,抬起右手敲了敲。
蒋华的位置正对着门口,她眼睛扫过来,又快速收了回去,说了一句:“进来。”
程三好便抬腿进入了办公室。
里面还有其他班的老师,蒋华见女生站在她的桌边,这才转过电脑对着她。
“解释解释。”
电脑画面显示是一段监控内容,是那天运动会场上,周围的人群攒动,唯有程三好和江砚对视着笑起来,像是那个世界中的主角显眼得过分。
程三好中指已经抠进了大拇指指腹,她面上半点不显露,语气很平稳:“解释什么?”
办公室里响起一道冷笑声,蒋华神色轻蔑地转过了电脑,操纵鼠标,半晌重新推回来,上面赫然是一张有点模糊的照片。
那张照片正是程三好发现罗坤返校那天中午,江砚冷脸跟她说了话后,程三好拉住他袖子的一瞬间被定格下来。
画面中两人挨得极近,女生神情羞涩低着头,男生表情也不自在,怎么看,不管怎么解释,似乎都不太清白。
程三好想说些什么话,但嘴张了张,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措辞。
蒋华见状,双手抱臂靠在办公椅上,表情不好:“有人向我举报你和江砚早恋,如今证据确凿,你怎么说?”
程三好短时间内被迫着成长了一些,她依旧脸色平静,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和他并没有早恋。”
“那这照片怎么回事?正常的同学相处?啪——”
蒋华突然抬手拿起桌面上的一个蓝色文件夹砸向地面。
程三好身躯下意识一颤,视线一直落在桌面,眼皮垂着。
前方的蒋华劈头盖脸就骂了下来:“你说你学什么不好,偏要学说谎,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都不害羞!我开学那天怎么说的,你现在是忘得一干二净,好的很!”
“马上江砚就要代表我们学校去市里参加物理竞赛,如果在这个档□□出他违反校纪校规的事情,校领导们立马就会将他从名单上剔除,换另外一个人去,但凡你有良心,也不该生了这龌龊的心思去影响他。”
她眉毛挑得极高,眼神冰冷:“……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的话,从现在开始,我命令你不要与他说一句话,一句也不行!更遑论肢体接触,只要你做得到,我就不会让江砚这件事情捅出去。”
蒋华说完,见前面的女生面色苍白,嘲讽地勾着嘴角:“你知不知道江砚如今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你为着自己的一己私欲最终会害了他的。我今天把你叫来,私下与你说,希望你回去后能长点脸,不要那么不害臊地贴上去,最终闹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全程她说的话都在贬低程三好,半点不留情,程三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场局面,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十分难堪。
从办公室离开,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上,江砚见她的状态不对,就扭头看她:“发生什么事了?”
程三好整理桌面的书没说话。
江砚皱眉,见她没动静,下意识伸手去碰她的手臂,对方却一下甩开,动作迅猛,江砚的手都被拍红了。
女生似乎也看到了,抬手的动作一顿,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江砚收回手,握紧掌心,片刻像是没感觉到她的冷漠一般,开口问:“班主任对你说了什么?”
女生缄默,神态漠然。
江砚克制着吐出一口气,强压着脾气,依旧跟人好好说:“程三好,我是不是说过,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跟我商量,是不是她——”
“同学们,都安静——”
后脚跟来的蒋华打断了男生,她照常将书啪在讲桌上,目光扫视整个教室,才缓缓说道:“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看你们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她拉下脸,语气严肃:“不知道要我强调重复多少遍,你来学校不是为了玩的,不是为了交朋友,更不是——”
语气渐渐加重:“违反校纪校规去早恋,我希望你们都能有一点自知之明,成绩是想要的,努力是不做的,到时候高考一塌糊涂,还要反过来责怪我们这些老师没有尽到责任,所以都给我收收心思,该有的紧张感给我紧张起来,好了,接下来不多说了,上课……”
江砚抬头看着黑板,知识从他耳朵里进,他却感到一阵陌生,或者说他就不怎么专心。
他偏头看了同桌一眼,对方又像以往一样神神秘秘地将自己用口罩包装起来,整个人对着他不单是疏离,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戒备。
江砚不解,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到了中午,他收拾着书包,余光见旁边的女生已经起了身打算离开,心里一急,伸手去抓对方手腕。
她偏身躲开,看了他一眼,那眼太过复杂,复杂到江砚在那一刻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原来也并没有那么了解她。
也是因为那一眼,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挣扎,所以他没有步步紧逼,让她离开了。
回去后,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有睡意,想着既然她不说,他也不会放弃,待会儿上下午的课的时候,用纸条与她交流,问清楚情况。
他是这样想的,可下午等他回到教室,却发现女生并没有来。
距离上课只有几分钟,所有人都回到了教室,唯独程三好没有。
江砚心里难得不平静,握着笔在练习册上写的字,力道很重。
“喂,跟你们说件事。”
“我听我隔壁班的一个朋友跟我说,上午她在给老师抱去作业本时,说见到了我们班的程韵清,好像是在说,她在与哪个男生在早恋,我们班主任说她,说的话特别难听……”
“她说,她那时偷看了一眼那个站着的女生,瞧着都要被骂哭了,特别可怜。”
“我说呢,怎么今天早上的时候她被叫去办公室,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是啊,是啊,但是有什么好可怜的,只是没想到平时见她看上去还挺乖的,私底下还交起了男朋友,真的好装。”
“你别这么说,我接触过她,人还是蛮不错的……你这么说不会是嫉妒吧?”
“哪有!我只是有些感慨……”
桌子上的纸张被笔尖滑出一个洞,江砚敛着目光,脸色凌然。
下课的铃声一响,他就起身,快步离开了教室,经过走廊,转身又进入一个廊道,然后站到了高一九班门口,抬腿就踹。
铁门砸在墙壁上发出猛烈的一声砰,良久都还在颤颤巍巍地抖动,似乎还有一些回声,男生就已经踏入了教室。
目光找到某个人时,快步走到那人桌前,伸手一下抓住对方的衣领,逼迫那人抬头。
江砚的戾气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犹如附着一层冰锥子,冷得众人不敢靠近。
他看着人,字像是从牙关里一个一个地挤出来的。
“你做的?”
罗坤知道他在说什么事情,看着他这愤怒生气的样子,他心里十分痛快,但表面上却装无辜:“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砚紧紧锁住人,那目光如狼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你是不是以为你这么做了,就能报复到我?”他冷笑,“结果你还是看到了,我依旧好好地在这里,如何?”
他这个永远高高在上,将他视作蝼蚁一般的眼神,成功激怒了罗坤。
他面上无所谓地笑道:“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猜测……那程韵清想必没少被蒋华训吧?”
“有没有哭?她那副眼尾红着,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很期待啊……啊!”
他的啊字还在口中,人就被甩向了桌子,脑袋一下砸在了桌面上。
教室内响起一片惊呼,好多女生都被吓得捂住了嘴。
江砚恍若未觉,他整个人就像是化身地狱里来的修罗。
程三好曾说害怕罗坤这样的人是一个亡命徒,实际上,江砚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疯子。
他什么也不在乎,套出话的一瞬间,他一直以来压抑的不爽犹如逃离铁笼中的野兽,一下找到了宣泄口,抓紧罗坤的衣领转身就走。
不管罗坤如何挣扎,他的手岿然不动,中途一路蹭倒了很多的桌椅,动静太大,已经有学生前去叫老师了。
罗坤踉踉跄跄地一直站不稳,他双手抓住锁住他衣领的那只手,试图挣脱他的桎梏,整个脸色涨得通红。
“妈的!你放开我……让你放开,狗崽子——”
他一路骂骂咧咧,等看清环境时,他已经被江砚拖到了男厕所,紧接着密密匝匝的拳头就挥了下来。
他丝毫没有还手的能力,一直在弓着腰伸手格挡。
“我艹你——”
话都没有说完,他就一下被提着惯在了厕所玻璃上。
窗户半开,他双脚离地,上半身已经悬在了半空。
冷风灌进他的脊背,罗坤一下抖得不像话,他僵硬着身体,神色惶恐地瞥了一眼下面,顿时嘴唇发白。
如果从这里掉下去不敢想,非死即伤。
于是他怂了,跟人求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兄弟,这件事是我错了,行了吧,你先放开……先放开,好好说话,行吗?”
江砚碎发下的眼睛抬起,黑瞳像是一个漩涡,要将人绞死在里面。
“我说了……我不惹事。”
“是是是,是我的错,是我自不量力,是我丑人多作怪,求你了江砚,你也不想事情闹大,被学校强制退学,那时你想清楚,你可就不能和她做同桌了……”
他一直不停地说着缓和的话,就怕眼前这个男生将他扔下去。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再说些刺激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
罗坤在这一刻,终于接触到了前面男生冷漠之下真正的黑暗沼泽,——侵入他的世界,没有退路,任何意义上的。
可那又如何呢,这一刻,虽然他在害怕,但他也在暗爽,这种刺激原来让人那么兴奋,他真的要愉悦升天了哈哈……
江砚似乎被他的某一句话拉回了理智,缓缓松开手,刚才还在求饶的罗坤抓住这个空隙,突然一脚踹在他的腹部。
“艹!”
“我们都是疯子!哈哈——”
紧跟着两人就纠缠在一起,大打出手。
不久后,男厕所门被强制从外面撞开,老师领着保卫科的人将他们二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强行拉开。
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最终二人被叫去了教务处。
江砚走在前面,正要抬手推开,门却先被里面的人打开,迎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妇女。
他们穿着不菲,能看出来是有钱人家。
江砚心里生出一种熟悉感,他还没深究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下一秒看到两个人背后紧跟着走出来的女生,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
女孩子显然也看到了他,神色微怔,转瞬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偏过头,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她反应算是很快了,但江砚还是看清了她右脸上明显的巴掌印。
他不知道怎么短短时间内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只能大概猜得到,刚才那两人是程三好的父母。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往房间内走,她往外出。
错身而过之间,二人在空中几乎是同时伸出了手,指尖碰指尖那一刹那,瞬间不约而同地握到了一起。
程三好一脚在门外,江砚一脚在门内,就刚好停在门这里位置。
坐着的教导主任看到这番场景,眼都瞪大了:“不是,同学你们干嘛呢?”
在已经往前走站到走廊上的程父程母扭过头时,他们一齐有默契地松开了手。
江砚刚想说什么,就听身后的女生先开口了。
“老师,我想在离开之前,与我朋友说几句道别的话。”
江砚一整个人愣住,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前面的程伟国却当即驳回了:“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不是还想被打一下?”
他之所以那么随心所欲地立马就来给程三好要办理转学手续,皆是因为上午和一些客户在酒局上闲聊时,被对方嘲讽了一句。
“什么?你现在的孩子竟然在普通的公立学校读书,是出不起那个学费吗?我们圈子里哪家的孩子都是从小在贵族学校里读书的,听说你儿子是在私立,所以你对女儿太苛刻了吧?”
人家话一出,程伟国当时一下就红了脸,他这人最好面子,虚荣心特别强,被人这么一说,他又不敢发怒得罪了客户,只能压着那一腔怒火,回来后叫上黎萍来学校,要将程三好直接转去那种贵族学校里读书。
刚才在办公室内,她第一次忤逆他,说不想转学,他也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给了她一巴掌,要不是旁边还有个女老师在拦着,以他当时的暴脾气,可不止那一巴掌简单。
这会儿听她竟然还要与一个男同学说什么告别的话,他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腾地冒了出来。
旁边的黎萍觉得,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老师的面发火不是很好,就拉了拉丈夫的胳膊,道:“有话好好说,还有……”
她看向自己的女儿:“我们为了给你办理这件事情,你爸爸中午饭都没有吃,你就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程三好死死抠着手,身体绷直,久久没有说话。
眼见范围僵持着,刚才拦住程伟国的李芳从角落里再度挺身而出,对着他们夫妇柔声说道:“孩子们刚来新的环境,好不容易交了一个朋友,说几句话没什么的,你们作为父母的,想必也能理解对吧?”
程伟国对着外人不轻易甩脸子,捏了捏眉心烦躁道:“随便吧。”
李芳这才看向少年们,嗓音温柔:“去吧,就在外面走廊。”
两人对着她轻点头,离开办公室,站在不远处的走廊边。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冷风一阵一阵地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远方的景色笼在一层白雾里,什么也看不清。
程三好低着头,良久,她说:“江砚……我要转学了。”
已经猜到大概的男生,并没有自己想象那般平静。
他喉头滚动,视线落在远处灰蒙蒙一片的景色,几度差点不会说话。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江砚背绷成一条线,没看人:“我知道了……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忘记吃饭。”
“嗯。”
程三好手指捏住自己的衣服下摆,好久好久,周遭一度安静得不像话。
“……那我走了。”
江砚目光依旧落在远方,他听着这话,脸色晦暗不清,再度嗯了一声,说:“好。”
女生一直没有抬头,听到男生的回答,她迈开腿,转身走向程伟国他们,一齐离开了这里。
江砚一直在原地待着,手指被冻僵,没有知觉。
听到教导主任叫他和罗坤进去,他才收回视线,朝办公室内走,期间一次也没有看向程三好离开的方向。
二人互殴,不仅被叫了家长,还被全校通报批评,学生档案上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江砚回到二十一班教室,老师在前面上着课,他没有掏出书本,微微偏头盯着旁边空位上的桌子。
也许是一分钟,或者更短,他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支笔忽然起身跑出了教室。
“哎!同学,你去哪儿?还在上课期间……”
耳后还有老师的呵斥声,江砚此刻什么也顾不了了,他单手握住门把手拉开,大步跑了出去。
出了教学楼,朝着北门的方向一路狂奔,终于赶在程三好出校门时见到了人。
她的父母正在门卫处填写最后一道转学手续,她落后他们很多,正站在马路中间。
他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拉人的手腕。
程三好见是江砚,愕然道:“……你怎么来了?现在不是在上课?”
江砚看着人,没接这个话题,只是问:“要转去哪儿?”
“……不知道,他们临时决定的,并没有告诉我。”
江砚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女生的父母,这才将握的姿势改成牵。
抬眼看着她脸上还留存着的红印子,终于明白了心疼的滋味。
他伸出右手,虚虚地摸着她的脸,哑声道:“疼吗?”
内心的委屈因为对方的一句话似乎顺着水流找到了合适的储存地,所有伪装的坚强被人活生生地扒下,程三好绷着唇,袒露出脆弱,眼眶发红,泪水打湿江砚摸她脸的手。
她摇头,哽咽着声音说道:“不疼……”
江砚大拇指将她的眼泪抹去,嗯了一声,用力地吞咽唾沫:“别哭……”
他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只笔,在她的掌心写着什么。
完了,他抬着女生的手背,看着人道:“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回去后一定要打给我。”
眼见前方察觉到不对的程伟国夫妇要转过身,回来找人,江砚放开她的手,定定地最后看了女生一眼。
“一定要打给我,我会来找你……”
话音一落,他就转过身走了。
程三好似乎也感知到什么,也同时转过身往前面走。
她死死咬住了唇,那只被男生写了电话号码的手不敢收拢,将它隐藏在衣袖下。
他们以前天真地以为,时间还很长,未来很远。
他们可以慢慢地书写属于他们的故事,然而命运无常,他们分开太过突然,连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天色灰暗,模糊少年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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