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安跳到嗓子眼的心缓缓回落,她艰难组织着语言,“宿姿,快走……”
“什么?你怎么了?”宿姿似乎听出了沈宜安的不自然,她看了眼身边的冲锋队队员,默默走到了无人的角落里。
“你哭了?”宿姿小心地问沈宜安,因为被她在别人面前挂了视讯丢了面子的气已经彻底没了。
“你身边有人吗?”她听见沈宜安说话,宿姿下意识看了眼周围,冰冷的隔离板将墙面抵住,连头顶都封了起来。
是一处矿洞,小队队员都在另一边休息。
尽管疑惑,但宿姿还是乖乖回答:“没有。”
“宿姿,你听我说,那个人,你旁边的那个人,你要远离那个人,他是……是……”沈宜安的话毫无逻辑,宿姿不由得皱了眉头。
“是什么?沈宜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是个杀人犯!”沈宜安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捂着嘴努力将喉间的泣音掩住,心里的伤口再次裂开。
那边宿姿蓦得笑出了声,“沈宜安,你是不是不大清醒,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个杀人犯了。”
宿姿已经在第三矿星待了将近一个月,虽说没有大的隐患,但小的冲突依旧不断,她又是冲锋队员,虽然只是个实习的,但到了战场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实习身份就收回冒着蓝光的枪管。
所以,宿姿也在冲突中杀了几个走私违禁品的流寇。
“不一样,”沈宜安不知道该怎么跟宿姿解释,她虽然讨厌宿姿,却不想宿姿也出了和沈妄一样的事。
“宿姿,你相信我,那个人很危险,你绝对不能靠近他。”她只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唤来宿姿的嗤笑。
“沈宜安,你学谁挑拨离间呢?”宿姿觉得自己对沈宜安的好感好像都是错觉,从她现在看,沈宜安还是蠢人。
她和拉文同生共死将近一个月,对方每回都冲在第一个,虽然他性格上有点混蛋,但大体是个有血性的联邦战士,怎么可能是沈宜安口中的杀人犯呢。
比起沈宜安的一念之词,宿姿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的是一个不畏生死的铁血战士,绝不是沈宜安口中的可怖杀人犯。
沈宜安简直百口莫辩,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要听不见了。
“宿姿,求求你相信我,我见过他,那个人,他杀了……杀了我……”
宿姿听不真切,“杀了你?沈宜安,你没事吧?”
她刚想挂断,便听见沈宜安决绝的哀叹低吟,“……他杀了我大哥。”
宿姿呼吸蓦然止住。
她下意识朝着四下观望,隔离板遮住了宿姿的视线,从她这看过去,只能看见几个队员,并不见拉文的身影。
“你说的,是真的吗?”宿姿的声音透着几分不确定来,眼神略带警惕地盯着周围,她摸了摸腰间,出来的匆忙,配备的能源枪还留在队员们聚集的那个地方。
宿姿知道沈妄的事,他死得其实挺蹊跷,当时星寇大量涌入,虽然人多,但装备和武器都不如联邦军精良,虽说小队被劫杀,但后面又去了支援,怎么可能连尸体都不能夺下来呢。
而且,宿姿突然想起这位拉文前辈似乎说过,他和沈妄有过一面之缘,他见过沈妄。
可沈妄死了有五年了,这五年,就算拉文当年是个实习生,现在也该升士官至少也是个冲锋队小队长,而拉文,没有任何升职或者降职的记录,他一直是个士兵。
宿姿再次看过去,她依旧看不见拉文的身影。
宿姿已经不期待沈宜安说什么了,她背抵着隔离板,轻声且迅速地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四万光年外的沈宜安。
“沈宜安,我相信你,我会避开他。但是我们都不能确定会发生什么,我在7940号矿井下面,曙光冲锋小队,冲锋队员。你说的那个人叫拉文·克莱尔,巴斯德星人,有一个女儿。我如果出了事,你要把这些东西跟沈叔叔说,还有我妈,你也要告诉她,至于我们的婚约,我单分明跟你取消了,沈宜安,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但是我要是能回去,今天说的这些话都不作数。”
她肃正道:“沈宜安,你听到了吗?”
西比尔撇嘴,沈宜安的情绪已经平复,她嗯了一声,说:“宿姿,我尽量。”
大哭一场是很好的情绪发泄方式,沈宜安心底的情绪垃圾一股脑都丢了个干净。
恢复理智镇定的她不得不思考起来这个叫拉文·克莱尔的男人究竟想做什么,他杀了沈妄,又把视频发给自己,年复一年把自己搞到精神奔溃,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宜安抬眼,首都星天空依旧雾蒙蒙的,就像此刻悬在宿姿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把剑究竟会不会落下,她们谁也不知道。
最后,沈宜安抱着侥幸心理说:“宿姿,也许是我想错了,或许他现在不是杀人犯了。”
她不会安慰人,这话说得有些蠢,连旁听的西比尔都发出一声很轻很淡的笑。
“嗯,我挂了,你注意安全。”宿姿不太在意,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报告上级,这个拉文的身份存疑,是不是沈宜安口中的杀人犯先不提,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无须等它生根发芽,宿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偏向。
沈宜安眼望着挂掉的通讯,怔愣出神。
她的计划差不多算是被打断了,如果要脱离沈宜安这个身份,那她就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更不可能给沈议长和宿夫人发那些重要的信息。
可如果不走,她还会继续面对那些讨厌的人,继续在沈家被人用看怪胎的眼神盯着,被沈舒然骚扰,被沈夫人嫌恶。
人生能有几个机会?沈宜安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莱拉,她有了另一个身份,尕俾吉星的爱丽丝。
只要坐上今晚前往尕俾吉星的载客飞船,她就是爱丽丝了。
可偏偏,她看见了那个人。
错过了这次机会,她还会有下次吗?她还会遇见下一个莱拉吗?
然而一条人命摆在自己眼前,沈宜安不可能做不出选择。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生命都是列在第一个的选项。
好像沈宜安所有快乐的日子到来前都会遇上一场意外,在她以为幸福终于朝自己奔来时,总会如泡影般破灭。
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沈宜安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在她后仰的瞬间,西比尔从背后覆过来,她半跪着抱住沈宜安,用肩膀担住了沈宜安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量。
沈宜安一抬眼,就能看见西比尔垂首低望下来的目光,往日的活泼跳跃全然消失了。
她的眼瞳似潭水一汪,深不可测,轻而易举就能将沈宜安吸进去。
“很累吗?”西比尔轻问她,似是怕打扰栖息在沈宜安眼眸中漂亮的蝴蝶,连发丝都不曾垂落。
沈宜安眨了眨眼睛,于是蝴蝶也扇了扇漆黑的翅膀,她看着西比尔,眼中流淌出一眼便能看见的悲伤来。
“睡吧,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好的。”西比尔以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着,她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充当起沈宜安的摇篮床。
然而沈宜安并没有如她所愿,她拎起身旁的光脑,短暂思考过后给她觉得会对宿姿有帮助的一个人打了过去。
是通讯模式,那边似乎在忙,过了许久才接。
沈宜安和她相处不多,大多是简单的问候,大概是觉得亲手将沈宜安护送回了沈家,她心里多了一种责任感,要看着这个女孩平安长大。
沈宜安说了很多,她鲜少说那么多话,沈妄的死亡、那个凶手、年年发过来的视频、还有刚刚那通和宿姿的通话,她将所有从宿姿口中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了对方。
沈宜安想,她们之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能做什么呢,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言语上的提醒。
最后,沈宜安仰靠在西比尔身上,对着那边的人轻声说:“罗斯阿姨,我太累了。”
凯瑟琳·罗斯沉默许久,久到对方可能因为她的不出声而挂了通讯时,她才开口:“小姐,决定了吗?”
沈宜安甚至还没有说究竟是为了什么,凯瑟琳已经知晓了一切,于是两边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罗斯阿姨,我这样,是一个逃兵吗?”
沈宜安感到迷茫又混沌,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次机会,和宿姿的性命相比,大概是鸿毛和泰山的差距。
一边是自己的人生,一边是宿姿的人生,沈宜安心里隐隐有了偏向,她想抓住这次得之不易的机会,可宿姿却可能身处险地。
“我一直在想自己当年的做法是否正确。”凯瑟琳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她是一个坚毅严苛的军人,也是一个温和宽仁的长者。
可在那件事上,凯瑟琳始终存在几分愧疚,看着一个活泼如幼猫的女孩变得越来越沉默,看着黑暗丝丝缕缕渗进那女孩的骨头缝里,她变得冷漠,变得压抑,她脸上不再出现笑容。
凯瑟琳便觉得,是她做错了。
压抑过了头便会无声炸开,也许某一刻,沈宜安再也受不了那些冷眼漠视,那后果凯瑟琳不敢想象。
“为什么会这么想?”沈宜安轻轻问着,她缓缓抬手拉过西比尔的一缕头发,纠缠萦绕于指尖,又静静看着它散开。
不施加外力的情况下,即便手指再想留住头发也是枉然。
沈宜安无声扯唇,“您是正确的,那件事上没有人的立场是有问题的,罗斯阿姨,我现在很好。”
“小……”凯瑟琳刚开了个头就被沈宜安出声截断,她呵呵笑出了声,然后说:“您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对吗?”
“就当沈宜安已经死在了首都星,死在了沈家那件小小的暗室里,现在和您说话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通讯中断,对方单方面结束了这次谈话。
西比尔的手臂横到沈宜安胸前,手指弯折着抵住她的咽喉,她笑问了和凯瑟琳一样的问题:“决定了吗?”
清浅的笑顺着胸腔震荡袭上沈宜安的后背,她不自觉地仰起细长的脖颈。
她能感觉到喉间的手指微凉,触感很明显,几乎要碰到她的伤口,也许对方要得便是这个效果,这样她才能注意到西比尔,而不是仅仅把她看作一个人形靠垫。
大概是想起了那件事,沈宜安心里的天平彻底偏向了自己。
沈家人找回自己是为了沈家;沈议长炸毁养父母乘坐的飞船,也是为了沈家;将她和一个陌生的alpha绑定在一起更是为了沈家。
沈宜安的价值从出生就注定了,她是沈家的垫脚石,是沈家登上荣耀之路的阶梯里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青石板。
没了她其实也可以上去,只是要艰难点。
所以他们把她找了回来,所以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杀了知情的养父母一家,所以,沈宜安要被打压忽视,要成为一名合格的omega伴侣,要去上新娘学院。
所以呢?沈宜安听到自己说,所以呢。
所以,就让这个该死的世界见鬼吧!
凭什么他们开开心心,沈宜安自己却要担心受怕,要承受一切?
没有人是带着罪恶来的这个世界的,沈宜安也不例外,她平白无故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到底是为什么?
这不公平,沈宜安想,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一腔热血上头,沈宜安从西比尔怀中猛地坐起,她又捞起光脑,指尖重重点在泛着荧光的屏幕上。
许久才翻出一个号码来。
西比尔扫了眼,只是一串数字,连备注都没有,甚至没有通讯记录。
只是一串有点意义的数字。
可沈宜安偏偏一脸怒容,好似这串数字代表的是来自地狱杀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恶魔。
嘟嘟两声,通讯接通,接听的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并不知道给她打来通讯的人是谁,只是出于礼貌接了起来。
“你好?”
沈宜安又退缩了,再听到那个女人平和柔顺的声音时,尽管已经不在意,但她还是心里止不住的泛起酸水。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她是她血脉相连的妈妈啊。
沈宜安无声张唇,想说的话滞涩在唇齿间,最后,又艰难吞回腹中。
“你好?”见久久无人应答,女人耐心地再次问询。
沈宜安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颤抖着指尖想要中断通讯,耳边却响起了一声温和的声音,她说,“你好。”
是西比尔,不知何时她又贴了上来,脑袋搁在她肩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她用这个姿势接过了在沈宜安手中不停颤抖着的光脑,用她不熟悉的声线替她问候着许久未见的母亲。
“沈夫人,您近来一切都好吗?”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得体的话语和言语间恰到好处的笑意险些让沈宜安认错了人。
沈夫人显然没听出她是谁,但这并不妨碍她社交,思维转变,立刻熟稔地寒暄起来。
“劳你记挂了,我什么都好。倒是你突然打过来,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她言语间带着娇嗔,继续挑起下一句来:“你最近怎么样?”
沈宜安听得鼻尖酸胀,她为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和一个陌生人嘘寒问暖,却对自己不闻不问?
“我啊,我过得不好。”西比尔没按常理出牌,她不老实地拉起沈宜安的手指非要十指相扣。
沈夫人难得被噎,尴尬地笑了笑。
沈宜安吸了吸鼻子,西比尔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花香,很清淡,轻且冷,并不柔和,让她发自肺腑的喜欢。
情绪大起大落间,她再度仰靠在西比尔怀中,浑身似乎也染上了西比尔身上让她安心的味道。
连沈夫人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沈宜安闭上眼,由着西比尔摆弄手指。
她将一切丢给了西比尔。
“沈夫人,我可以问一个冒犯的问题吗?”西比尔无视了沈夫人的笑,礼貌询问。
“你是哪位?”沈夫人终于意识到和她说话的并非是哪位不熟悉的夫人,语气严肃。
“这很重要吗?”西比尔反问她,未等沈夫人说话,她再度开口:“您有两个女儿,对吗?”
沈夫人呼吸一窒,下意识说:“你把舒然怎么了?!”
沈宜安呈现放松的手蓦然收紧,西比尔默默捂住了沈宜安的耳朵,虽然没太多作用,但聊胜于无。
“不是她。”西比尔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笑来,“是您的二女儿,沈小姐现在在我手上。”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挂了。”沈夫人选择了逃避,甚至连问都不曾问一句,是真的吗,沈宜安她还好吗。
“您为什么不看看号码呢?”西比尔赶在她挂断之前提醒道。
只需要看看号码,自己不认识的话,问问家里的佣人呀,总会有人知道这是谁的号码。
是沈二小姐的呀。
可惜,没有回应。
沈夫人只是短暂的停顿一秒,立刻显示起通话中断的页面出来。
对沈宜安,她连问一问的耐心都没有。
沈宜安从西比尔手中接过光脑,点了回拨。
依旧是迅速地接起,只是温柔的女人已经开始不耐烦。
“你到底有什么事?”她皱着眉头,语气不似先前温婉柔和。
于是沈宜安也知道了,有些事真的没有答案,哪怕低微哀求,都要不来一个答案。
“是我。”
不知怎的,嗓子哑住了,低低的一声,也不知道沈夫人能不能听出来。
西比尔看了眼光脑,沈夫人没挂。
她听出了女儿的声音,却只是沉默,她潜意识里不想和女儿说话。
但她没挂。
许久之后,房间里才响起一声失真的“嗯”。
沈宜安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密密麻麻的网将她兜头罩住,她不断地想该说什么,可每每想到一句,又觉得不合适。
唇舌好似化成了水粘连到一起,无法开口无法呼吸,连活着都成了难题。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她终于艰难开口,问出了从来到沈家后就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您当时,为什么要生下我?”
今天暴更,夸夸我自己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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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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