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茂德坟前,姜恩生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
她伸手扒拉四周的积雪冰土,如果伸手够不到,再起身挪一挪坐着的石头,如此反反复复,日落西山之际,姜茂德坟头四周被姜恩生徒手弄得干干净净。
余怀之也没闲着,他从附近找来一块外相比较好看光滑的石头,从束腰里掏出别着的锋利匕首,坐在一侧安安静静刻字。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静静感受着照在身上的暖光一点点减弱。
最后,
仅有的光落入山间,人间骤然变得昏暗。
姜恩生抬头才发现余怀之在刻东西。
她走过去,看见石块上的字——姜茂德、女恩生留。
余怀之小心翼翼捧起石块,“呼”地吹开刻字的凹槽里的石末粉尘,然后把石块放在一边,用匕首在坟前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最后把刻了字的石块放进坑里。
“日后再换个大的。”
余怀之边捧土掩石块和土坑露出的一圈缝隙,边对姜恩生说。
姜恩歪歪头,“没那个必要了吧?”
她爹说,谁先死谁就可以先到下边占个好位置。从断气那一刻起,不管是谁都不该再留恋人间的一切。
有时候,死也未必是件坏事。
余怀之却摇摇头,“有必要。”
而且必须有必要。
姜恩生也没想跟他争个上下,眼下天就要黑了,他们得先回去再说。
“没想到你还会刻字。”
天色愈发黯淡,已经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姜恩生随便扯来个话题跟余怀之搭话,“是不是只要识字,然后用刀使劲刻就行?”
余怀之眼疾手快扶住姜恩生手腕。
在他的大掌伸过来的瞬间,姜恩生本能地反手抓住他的手背,才不至于脚滑摔倒。
余怀之说:“差不多吧。”
“那不会划到手吗?”姜恩生又问。
余怀之紧跟着答道:“会。”
姜恩生侧眸扫了眼面色无动于衷的男人,“那你还挺厉害。”
“嗯。”余怀之有人夸就认,“练过。”
只不过后来没派上用场。
“本来想亲手给父亲刻碑文的,只不过先皇认为他护驾有功,若让我随便刻一行字,不足以展现他对我父亲的重视。”余怀之徐徐讲着。
姜恩生也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人会说这么多。他愿意说心里话,她就安安静静的听他讲。
“你爹待你好吗?”姜恩生问:“和我爹对我一样好吗?”
余怀之摇摇头,“我三岁的时候,他就要求我每日不到寅时就起来练剑。”
“嗐!”姜恩生白了他一眼,“那是你爹对你期待高,才会如此严格,待你好不好哪是这么衡量的。”
余怀之轻笑道:“那你说该如何衡量?”
“我问你。”姜恩生说:“他可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你?”
余怀之:“不曾。”
“那他可有过不管你吃喝?”
余怀之看着姜恩生认真的脸庞,“也不曾。”
姜恩生扁扁嘴,“你真是白眼狼,没良心的——”
“别说了。”余怀之打断她。
姜恩生乐的不行。
好不容易踩到余怀之的短,姜恩生偏头挑衅,“怎么?你恼了?”
她的笑声清脆,仿佛黑夜里的一道指路亮光。
余怀之轻哼了声,然后大步绕到姜恩生前边,也不扶她了。
姜恩生倒没在意,她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姐,只不过方才余怀之乐意扶她,她自然也没有好处送到面前还不要的道理。
“其实我小时候也遇到过一个跟你很像的小男孩,他爹的四肢都被人砍了,当时他们来我家找我爹缝补尸体。”
姜恩生抬眼看了下走在前边不自觉放慢脚步的男人,心里也不生慌张,慢悠悠地走着,慢吞吞地说话,“我爹还说他们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百姓,跟那个小男孩一起来的大人还还给了我一吊钱,结果害我被我爹打了一顿。”
夜黑的愈发浓,空中的明月就愈发的亮。
明月穿过干枯树枝,将月色洒落在两人发丝肩头。
“他还吃了你两颗糖葫芦。”余怀之忽然说。
还是连原本裹在山楂外表的糖浆都没有的剩嘴子。
姜恩生顿住。
走在前边的余怀之也回过头来。
“你……?”
姜恩生嘴角不自觉发颤。
她望着男人的眼睛,发现他脸庞轮廓在她眼里越来越大。
然后,她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
“姜恩生。”余怀之哑声道,“我就是那个小男孩。”
一路快要接近城门的地方,姜恩生路上一言不发,背对着余怀之,面朝马尾方向坐着。
余怀之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
“干什么?”姜恩生没好气道。
余怀之嘴角勾着笑,“你为何不吭声?”
“有什么好说的?”姜恩生嘀咕反驳道。
余怀之撇撇嘴,心底前所未有的甜。
马尾巴甩到姜恩生脚上,她脚尖勾着尾巴上的毛,想起年前那日雨夜,余怀之找上家门时的情景。她问:“所以你当初找我,其实是——”
“不全是。”余怀之说。
他是先听闻城中有位百姓口口相传的二皮匠,更深的了解过才知道这位二皮匠就是曾为他父亲缝补过尸体的人。但他们此次侦查碎尸案,其压力难度巨大,而姜茂德虽年岁不高,但仍然不是他们首选之人。
那日他独身一人到菜市口附近,偶尔碰见了姜恩生推着弩车给人送缝补好的尸体,又去牛倌家里拉牛皮,中间跟牛倌侃侃而谈,她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自己对缝补这一技术的了如指掌。
然后,他一路尾随她,最后看她进了姜家的门。
途中,她大概是意识到了他的跟踪,专门左绕右绕,时不时还故意撞翻别人的推车,好趁乱甩开他。
事实证明,他找她,找对了。
她像是惊喜,带给他太多出乎意料。
“嗯?”姜恩生偏头,“还有什么?”
余怀之侧头,对上她好奇的黑眸。
他余光迅速略过她别着身体难受劲的坐姿,微扬了下下巴,“转过来坐,我就告诉你。”
男人话音刚落,蒋恩深就一手抓住他手臂,一手稳稳撑住马背,两腿抬起,飞速转了过来。
她拍拍他胳膊,“可以说了?”
余怀之垂眸扫过她面朝自己后背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狡黠。
不偏不倚,姜恩生正巧注意到他嘴角的弧度,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余怀之挑眉,“不告诉你。”
“你耍我?”姜恩生抬脚就朝他小腿肚踹了一脚,“你个大骗子,竟然敢耍我?早十多年前让你吃的糖葫芦吃狗肚子里去了?”
余怀之拼命往前挪,“连个糖味都没有,上边净是你吃剩下流的口水吧?”
“有本事你别吃啊!”
姜恩生气得忍不住攥紧拳头往他后背上砸。
余怀之被人揍的止不住发笑,“撒完气没有?”
他俩动作太大,连身下的马都忍不住发脾气,不是甩头就是跺蹄子,姜恩生真怕一个不留神从马背上摔下去,这才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
瞧着人不再捶打,余怀之贱兮兮地回头,“心里舒坦了?”
姜恩生指着他眉心,气恼地撂狠话,“你最好给我等着!”
余怀之认真点点头。
我等着。
“想当初,我专门跑出门去,想着给你买一串新的糖葫芦。”姜恩生低着头闷闷道:“早知你今日是如此轻浮负恩之徒,当初我就该……”
“就该如何?”余怀之打断她,“恩生当真觉得,怀之是轻薄浮浪之徒?”
姜恩生抿了抿嘴,刚要开口,他又打断。
余怀之语速缓慢低哑,“认真说,说实话。”
姜恩生掀起眼皮扫了眼似带挑衅或得意的眸子,又瞥了眼他歪着的脖子,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小心你脖子别被扭断了。”
男人不自觉笑出声来。
余怀之不再逗她,而是坐直好好骑马。
夜风很凉,余怀之感觉到身后的人窸窸窣窣又在倒腾什么,头也不回直接警告她,“不许再转过去。”
正要再次转身背对着余怀之的姜恩生立马停下动作。
刚听话停住,她就被自己的行为迷惑了。
姜恩生心里嘀咕:不是,我为何要这么听他的话?
她刚打算不听余怀之的话继续转过身去,谁知余怀之在前面提了速,马儿立马飞奔起来,她一个踉跄差点没从侧边扑下去。
低头一看,某人的长臂正护在她身前。
姜恩生:“……”道貌岸然的臭男人!
“姜恩生。”
余怀之突然叫她。
“嗯?”
姜恩生下意识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余怀之薄唇微张,憋在心里的话堵在嗓子眼欲言又止。
黑夜里,一道锋利如闪电般的长箭穿过黑夜,余怀之细细一听,立即仰身向后压去,姜恩生本能跟着往后躺倒。
紧接着,一支长箭“唰”地一下从二人脸上飞过。
余怀之长臂朝后揽去,一手护住姜恩生半侧身体。
“会不会是赵仲恒派的人?”姜恩生问。
忽然又从另一侧飞来一只长箭,姜恩生搂着余怀之腰,两人双双从马背上翻下去。
“不知道。”余怀之说。
眼下换他也想不出,除了赵仲恒还会有谁对他怀恨在心到这种地步,可若真是赵仲恒,那就太大胆包天了。
不等两人瞅准时机重新跳上马,忽然之间,以他们为中心,从四周涌上来一群黑衣人。
余怀之把人挡在身后。
姜恩生从后面一把攥住余怀之的手腕。
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姜恩生想要干什么,余怀之反手捏住她手背,“姜恩生,一会儿你趁机逃。”
“嗯。”姜恩生迅速应下,“我尽快找马桥搬救兵。”
黑衣人越来越靠近,余怀之嘴角一勾。
果真这世上总一个人会懂另一个人,何其有幸那个人会是她。
她冰凉的手背被他滚烫掌心感染,他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什么感觉。
“杀——!!!”
黑衣人舞剑冲上来,余怀之左手死死抓牢姜恩生的手,两人如同一对默契十足的鲤鱼,一个闪躲躲避掉右前方最先冲上来的黑衣人。
紧接着左后方又涌上一人,姜恩生右手一把攥紧余怀之束腰带,跟着他急速转身的同时,整个人瞬间被他挡在身后又躲过一剑。
男人反应迅速,姜恩生身形灵巧,两人如同天作之合,在众寡悬殊的包围中,余怀之腕骨用力,将掌心紧紧抓握的人飞速朝空当间隙猛力一甩;姜恩生瞅准时机,在余怀之与人交手的瞬间,俯身顺着正出剑刺向余怀之的黑衣人右腿侧突飞滑出去。
姜恩生一口作气冲上马背,右手执起缰绳,飞速逃离现场。
身后是刀剑相碰如同冰晶断裂的惊心声,马背上的姜恩生忍不住回头望去。
漆黑夜里,她看到多名黑衣人背对着余怀之,拼命朝她奔来,可动作似乎又没有太快。
“额—!!”
她隐约听到刀剑刺穿肉身的“噗呲”声。
只一刹那间,姜恩生恍然大悟。
那些黑衣人的目标,大概是她;而黑衣人没有顺利追上来,是因为余怀之凭只身一人阻止着他们!
刚才恍惚间听到的声音…
姜恩生眼眶骤然升起一层薄薄水雾,她嘴唇微微发颤,攥着缰绳的手也紧紧绷着。
她喉咙哽咽不已,开口间带了哭腔:“驾——!”
按照我们最近的工作计划,昨天原计划五个小时结束的工作延迟到九个小时,我就知道昨天收工回来之后把今天这章存稿码完是非常明智的选择。因为今天的工作原计划是九个小时,我们来猜猜最早会几点收工呢?(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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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路上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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