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坠,晨曦初晓。
不见天日的荒渊里,阴云翻涌,怒涛如雷。众人闻声而来,只见一白衣女子踏出云海,撞破血色霞光,衣袍迎风而展,袖上红痕斑驳。
众人不约而同避开,让出条笔直通道,待女子走远,领头男子才开口道:“泠卿雪,她竟然能从荒渊中走出!”
又一人哭丧着脸道:“十年批命第一人,我等难敌。”
颤抖的声音,随风飘过泠卿雪耳畔,她驻足回眸,凤目微挑,引得众人呼吸一滞。
前头几人向后退缩几步,握紧手中各色法器。
这般如临大敌的架势,倒把泠卿雪逗笑了,那张苍白的脸上,多出些许嘲讽。
想七日前,此时此地,站着的也是这些人。
她以灵力引动风雷万象,唤出批命台,二十八声雷鸣,金光璀璨的中,赫然浮现出黑雾缭绕的大字——凶。
这是天道给出的命论。
此字一出,灵脉卓绝,天纵奇才,俱付尘土。那些围观的同门,顷刻间拔剑相向。
依照规矩,叩天批命为凶者,日后必成祸害,为防患于未然,当入荒渊淬炼骨血,洗净邪念,方得新生。
而这不过是个借口,幻宗三门尽知,荒渊凶险万分,数千年来,更是批命为凶者的坟场,所去者,皆身死魂消。
站在荒渊边缘,泠卿雪回首二十二年春秋,仿如场不真实的梦。
传闻她生来不祥,靠躲藏活到十岁,遭同族抛弃,而后流落市井,逃至荒山,活得不如乞丐。
泥潭饮水,虎口夺食,几次三番陷于绝境。
可她命硬。
上苍似乎有所垂怜,十二岁那年,泠卿雪拖着半条命,来到栖霞洲,想拜入幻宗门下,通过修行改变命运。
然而她身无分文,付不起酬金,只能硬闯苍梧峰。
幸而长虞仙师惜才,不以出身论道,三日试练,她修得圆满,自此挂名入剑宗,做仙师亲传弟子。
即便成为剑修,泠卿雪并没有得到尊重。
幻宗三修,是世家的道场,孤苦无依的女孩,在其中孤立无援,受尽白眼。
直到风雷响彻天际,众人才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天赋异禀,就算是如今三大仙师,也做不到十年批命。
比起敬服,他们更多的是不甘和嫉妒。
靠自身叩天,需先修至元婴期,再以元婴为契,稍不留神,便修为尽废,成功者不过十万分之一。
若能批出“仙”字,更能在大乘圆满后渡劫,与天地齐寿。
天道却将机会给个孤儿,凭什么!
这种情绪只持续了一瞬,当那团黑雾出现时,众人齐声欢呼,泠卿雪生来命贱,合该被天收。
以致于黑雾尚未散尽,仙阵已结出,金光所覆,凝成天罗地网。
这是个绝阵,泠卿雪明白,他们要置她于死地。
有人好言相劝:“师妹,认命吧,与其逃跑,不如进荒渊,洗心革面。”
有人在旁应和:“师妹,我等用法阵送你一程,免得在下头受苦。”
泠卿雪扫过那两人,只觉面生,除了长虞仙师,她几乎不与人往来,而且这些人并非剑宗门人,哪来师兄妹之情。
不过装腔作势罢了。
金色纹路漫延到脚下,她点地而起,冷笑道:“我不认命,亦不逃跑,生或是死,我说了算。”
灵光拔地而起,阵网破裂,汹涌的灵力将众人震退数丈。
趁众人慌乱,泠卿雪俯身跃进荒渊,既然天道不容,这条命,何须劳他人来取,不如放手一搏,死地求生。
事实证明,这一次,她赌赢了。
那日没入黑暗前,依稀一瞥,所见与今时无异,唯一变的,只有她所处的位置。
短短七日,攻守异势。
泠卿雪手指为首的男子,唇边勾起张扬浅笑,看那人拂尘扫过来,手不住轻颤,她道:“拿稳,来取我命,元婴为契,如今我就是个废人。”
一旦身入荒渊,作为契约的元婴就会毁灭,对修真者来说,这意味着满身修为尽废。
面对这样一个废人,下站之人,无一人敢上前。
这万年来,被打入荒渊的,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从没有人出来过。元婴毁灭还能走出,怕不是废人,而是高人。
知众人如此想,泠卿雪逼近一步,众人就退后一步。
天际血色褪去,和煦金光撕开阴云,她才继续向前,走向耸入云端的苍梧峰顶。
这场死里逃生,耗尽大半修为,这些人若上,杀她易如反掌。
峰回路转,天平似乎开始倾斜,她又一次赌对了。那群尾巴藏好灵息,跟在三十步开外,边走边小声议论。
比起如何从荒渊里出来,更多人怕她寻仇。
泠卿雪忍不住回头,又是唬得众人一愣,这些人都比她大,有人劝道:“师妹莫要冲动。”
逼人死时叫师妹,怕死时还叫师妹,都是假惺惺。
泠卿雪内心凉凉,彻底转过身道:“我又何值得冲动的,我们有何仇?无非是你们冷眼,无非是那日结阵相逼,这算不得什么仇。”
想要逼死人,性命攸关,不共戴天,故意在此刻提及,让这些伪君子心里没底,不敢轻动。趁众人七嘴八舌,她又道:“不过杀人偿命,我要寻仇也不是不行,对吧,各位?”
与之前的打趣玩弄不同,此话间已染上薄怒。
众人识趣默然,藏好手中法器。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几声风鸣,流光自天而降,铺洒在郁葱的山林间。
与此同时,面前跪了满地:“参见仙师。”
泠卿雪迅速闪到一旁,余光所见,苍梧峰顶,三人脚踩祥云,立于仙观金顶上,这便是幻宗三修的仙师。
长虞仙师手掐剑诀,站在右侧,平静的眼眸里掀起几丝波澜,凝视良久,云淡风轻地道:“卿雪,你竟然能活着出来,快说与为师听。”
泠卿雪朝她躬身:“师尊,天机不可泄露。”
长虞了然:“为师不问。”
每次和师尊对话,泠卿雪都心生欢喜,无他,心有灵犀而已。
就比如现在,她不想说这七日如何度过,以天机搪塞,师尊懂得,为师者不问,其余两位道修和术修的仙师,自然难以开口。
想到批命当日,全宗上万人,唯有师尊传音,让她逃离,泠卿雪拜得又虔诚了几分。
长虞御剑下云,亲自将她扶起,小声问:“那么多血迹,可是受了伤?”
说罢,指尖白光流动。
泠卿雪抽出手,不让白光碰到,乖巧地将双手负在身后,像猫咪般低下头轻声道:“无事。”
见她躲闪,长虞收起灵光,面向跪拜的众人:“卿雪既归,得天道认可,自此后,她便是剑宗少仙师,诸位可有异议?”
年纪轻轻得此尊位,日后要承袭衣钵,众人意见很大,但不敢说,只是面面相觑。
无声的回应令人满意,长虞不理会那些眉眼,再次向爱徒伸手。
天赐良机,别人求而不得,泠卿雪却退后两步,在殷切期盼中躬身一拜,一字一顿道:“罪徒泠卿雪,自请放逐出师门。”
天地刹时沉寂。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不仅让下跪的众人抬头,云上闭目的另外两位仙师,亦是陡然睁眼。
自古以来,被逐出师门者不在少数,自请放逐,的确闻所未闻。
长虞手悬在身前,半晌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泠卿雪将刚才的话重复了遍。
不待长虞答话,人群中不知谁叫嚷道:“叛离师门,当受三道鞭刑。”
此言一出,那些呆头鹅像是才反应过来,忙吱声附和,唯恐声音不够大,伸长脖颈扯着嗓子喊,几张老脸憋得通红。
尖锐的叫声一时间响彻山间。
当真是生来一张嘴,是非黑白全颠倒,自请放逐都能说成叛离师门,索性大家一起黑到底。泠卿雪啧了声,冷哼道:“怕我不死直说,何必装信徒忠犬。”
她把尾音拖得老长,甚至还拐了个弯,仿佛是回旋镖,故意敲打众人。
“你、你、你......”
叫嚣得最凶的几人是富家子弟,平日里矜贵得紧。眼见心事遭挑破不说,还被骂成狗,顿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照不宣地叩拜,要三位仙师降下鞭刑。
那些个龌龊心思,此刻完全藏不住。
有几人良心未泯,暗自感叹道:“陨道三鞭,专断灵脉,她已无元婴,再受鞭刑,怕要葬身于此,何必苦苦相逼。”
再细微的声音,也逃不过泠卿雪的耳朵。
可不就是相逼吗?
没了同门之谊,就可以无所顾虑地报复,他们怕她呢,活口是隐患,死人才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想到这些,她面上浮起意味不明的狂色。仰视云端道:“请仙师定夺。”
那片刻唇枪舌战,长虞已回到云上,迎着决然的眼神,好心成全:“既然你去意已决、本座不再强留,即日起,泠卿雪——”
顿了顿,她继续说:“不再为剑修门下弟子,因其并未违反门规,不受鞭刑。”
话音刚落,泠卿雪扭头向后看,无数道幽怨的目光投来。
她逼视过去,挑衅地倒竖起大拇指,回头向仙师行弟子礼,抬头时,注意到长虞手势变换,蜷曲的小指伸直。
大抵是最后一次暗语,她微微颔首,以示应下。
不再是幻宗弟子,就不能留在苍梧峰,泠卿雪抬腿欲走,腰间忽然被一道灵力锁住。
自始至终遭无视、居于三仙师正中的男子手握缚灵索,将她甩落鞭刑台,厉声呵斥:“目无师长,理应受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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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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