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蕴轻笑一声，饶有深意道，“她可比你想得厉害。那日我叫人在林中守株待兔，却是什么都未见着。你说这女人敢和我做生意，怎会没自己的人。况且洛京城郊这块梅林只有对洛京十足了解的人才知晓，她是怎么到了梅林，又是怎么找上门的。果然，我将那几人一问，原来是一辆马车不知怎的从那梅林穿过，等他们将马车截下，上面却空无一物。你说，那林子里有人还是没人？她的本事可大着呢！”
青及带着些犹疑，问道，“既然主公如此不信女君，又何必用她？”
“我可等着她的益州布防图。”
青及抬头，却见宇文蕴眼中浓黑翻涌，似是野狼见到了满意的猎物，他唇边绽放一抹笑意，“越难驯服的兽越是让人兴奋，只要找到能牵制它的绳索，就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看向青及，“你素来重情义，但箐月已死，仇人也死了。人不该沉湎过往。卫女之父是救过你，可你现在是我的人，孰重孰轻你该明白，莫发些不该发的善心。”
那双如墨海般的眸子里掠过琉璃般的翠色光辉，仿佛将他心中所想都照了出来。
青及一顿，片刻，他恭敬道，
“是。”
“加紧在城中搜她的同伙。”
“是。”
雪寂寂地落下，游廊处传来几处喧声，成东夷的身影在转角处出现，他手上套着个精铁护臂，横着左臂，一只海东青停在精铁护臂两个小环上，抖了抖翅膀，见到青及，他双眼一亮，兴高烈采道，“青及，原来你在这儿，我看着主公走了，还以为你去仇夫人那了。”
说着，他抬了抬左臂，向青及示意臂上的海东青，抱怨道，“我方才问了兽师，疾风前几日就回来了，是不是唯宁那边来消息了，你怎么也不派人到军营里告诉我他的消息，他是不是要回来了？和谈还顺利吗？北域的沙子虽难啃，那个西凉的公主还是不错的，就没了下文？”
见青及不言不语的模样，成东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疑惑道，“你怎么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青及与成东夷从幼时就相伴在宇文蕴左右，互相极为了解，成东夷一看青及这幅表情，就知道有事发生了。
青及抿唇，“你怎么现在来了？”
成东夷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将臂上的疾风抛了出去，疾风鸣叫一声似是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他对着疾风喊道，“下回请你喝酒吃肉！”疾风这才扭过身子，拍拍翅膀往兽房里飞去。
“昨日主公派人来寻我，说是让我找你揽个活，你居然不知道？怎么了？你同主公闹矛盾了？”成东夷双手抱臂盯着他，但那挑起的眉分明是兴致勃然的模样。
青及别的不说，若论在宇文蕴身边谁最忠心，青及当仁不让。他似乎天生对珠宝古玩、美人佳丽、功名利禄不感兴趣，让他去参加宴会，他宁可待在宇文蕴身边替他研墨，想起年少时不懂事，他同宇文蕴抢一块玉，没抢赢不说，还被青及揪住一顿好打。要说他会反抗主公，他是不相信的。
青及还未说话，成东夷如被电触，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青及皱眉，“知道什么？”
成东夷俯下身子，凑近青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莫不是因为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位卫女君？”
“什么？”青及一悚。
成东夷见他的反应还以为自己猜对了，直起身子，也不让青及开口了，得意道，“那位卫女君是不是生得貌美至极？我可打听了，当年的卫将军就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他的夫人甄氏未出嫁前也是淮水南边第一美人，无人不赞其风仪。早知道那天就不去那楚老贼的寿宴了，白白让我失了这么个机会。你是不是被那卫女君所惑，不想动那娇滴滴的美人，你快说说，那女君如何美丽？”
不知为何，青及暗暗松了口气。
成东夷平日就是脂粉英雄，京中青楼妓馆就没有他不混的，听到他说起卫玄云时的语气极为不庄重，像是哪家青楼来了个新姑娘，青及倍感不适，眉头更加皱起，“莫要胡说。”
见成东夷还是一脸好奇模样，怕他色心起来了，去翻女君的墙，他被不被责罚暂且不说，惊扰了女君是万万不可的，又厉声警告道，“你别动歪心思，卫将军乃国之英烈，女君亦是大家闺秀，她不是那些迎来送往的女子，若你敢做些下流之事，莫要怪我翻脸。”
见青及面如寒冰，瞧着像是要来真格的了，成东夷有些莫名，又感觉有些委屈，自己在青及眼中竟是这般饥渴之人！就算这卫女君美若天仙，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扑上去？
“我只是问问，你这么大火气作甚。”说着，他睨了青及一眼，狐疑道，“我方才还只是有些怀疑，现在看来约莫是真的。你莫非真的喜欢上了这卫女君？”
一想到成熟稳重、清心寡欲的青及居然有了心仪的女子，还有些难以置信。成东夷还以为他就会这般孤独终老了，心中不免感叹，平日里压抑得越狠的人，到时候反弹就会越大。
只这卫女君身份不简单，看主公这模样，想来是不会让他们在一起的。依照青及的性子绝不会怪主公，也不会丢下主公跟着那位女君走，只能压抑着情感呆在主公身边，但情感像是毒液侵蚀内心，最后将心墙摧毁，思念奔涌而出，终于！在一天晚上，他放弃了一切，一身青衣前去找自己心爱的姑娘，可是只有一方坟茔孤零零地立在荒地之中，啊！真是可怜。
脑中演了一出大戏的成东夷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叹了口气，似是预料到这一爱情的凄苦，拍了拍青及的肩膀，露出强忍悲痛的表情，“青及，总会有更好的。放心，交给我，保证帮你在洛京寻一个花容月貌又柔顺的女子。”
青及指节捏得咯吱作响，一拳挥到了成东夷的肚子上，向大门走去，他一向是个好性儿，几乎不动怒，鲜少有这般破功的时候。
二人自小一起习武，说起来，青及的武功还要比成东夷略胜一筹，只是后来一个上战场成了将军，一个做了亲卫，青及的武功自然落了他一些，可武功也是不差的，且成东夷并未设防，被打了个扎实。他捂住腹部，吃痛地叫了几声，弯着腰追了上去。
“你做甚去！主公要你同我相接卫女君之事！”
青及脚步一顿，回身看向成东夷，“主公说要你替我？”
“也没这么说，只是说让我来寻你，看你安排。”
青及沉吟片刻，道，“女君过往都已打探清楚，但主公对女君在金陵之事颇感兴趣，你就去金陵将女君做了什么都探清楚。”
“什么？你不会是公报私仇吧！”
青及悠哉转身，“随你。”
“那我青阙营的兵怎么办？”
青及淡淡道，“主公自有安排。”
玄云合上窗后，取了放在椸上的衣物穿好，开门，对早已等候在门外的两位女婢唤早食。
她不喜旁人近侍，但她也知女婢们是有监视的差使的，并不想多加为难，只在晚间入睡时寝间不留人，其余时候女婢们想呆在何处就呆在何处。
今日的早食玄云只要了一碗八珍香米粥，粥熬得糯糯的，入了腹中，将心口都烫得热热的。
用了饭食，玄云走动了会儿，从立在墙边的箱柜中随手抽了一本书，回了美人榻上坐着，翻看了起来，里头插画精美，应是书行里颇为抢手的话本子，只是越看越有些不对劲，待读到“二人携手共赴**，红绡暖帐......两身合一暗推磨，只听那红唇中吟着莺莺之语......金枪鏖战洞里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还是一本涉了香艳之事的话本子。
这些书都是青及送来的，怕玄云在房中呆着不自在，让她解闷看的，应是没有注意，竟是让这般艳书流落了进来。他也想不到书行为了照顾客人的颜面，艳书中的插画再正常不过，若不是去看里头的内容，绝不会发觉半点不对劲。
玄云微微出神，她忽地想起了方才那雪间的场景，健美的身躯与修长的四肢，湿透的单衣下是若隐若现线条分明的蜜色肌肉，慑人的俊美容颜，玄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具让人心生愉悦的躯体，纵使她对这个男人的恶劣本性已经了解一二了。
若他不是大司马，约莫也有众多女子带着**之火义无反顾地向他飞去。那些喜欢做些淫诗艳词的，说不定见到大司马的□□后，更加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
她淡淡露出了一个笑意，将手上的话本子合上，丢在一侧。
这两日她被软禁此处，没有逼问，亦没有将她马上送入宫中，相反，宇文蕴未来过，青及未来过，她像是被人遗忘在一角，无人来扰，与外界全然断了联系。
她并不觉得焦灼，在青台山的日子她早已学会了忍耐，她也很久没有过这样清净安宁的日子。
但这同样意味着，在送她进宫这件事上，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又或者说宇文蕴有了自己的考量。不出意外的话，宇文蕴应当会安排一个更合适也更危险的位置给她。
只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这时，一个女婢来报，青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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