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宿命回响篇
第三十六章意外的遗留者
在那望不到尽头的水泽彼岸，耸立着一座险峻的青黑色山峰，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稀少的树植宛如稀稀落落的毛发，根本无法掩盖那些怪石嶙峋的狰狞面容，凸显出一片死寂与荒凉，与盛开着月光花的湖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犹如光明与黑暗的对峙。
终章之前，乔伊斯和莱尔虽曾踏足托特尼斯，但也只是短暂停留，对这个由吸血鬼建立的城市并不熟悉。然而，记忆中的这里，即便弥漫着黑色的荒诞，却也是个热闹非凡的地方。
如今，山脚下贫民窟那一片杂乱无章的自搭棚窝已然消失无踪，供人上下山的道路也被无情地摧毁，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圈依山而建的防御工事，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守护着这片土地。
险峻的地势并未成为天从影队伍前进的阻碍，百来号人如疾风般迅速登上了防御城墙。望着四周那一片多年战争留下的狼藉，众人都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青石构建的防御工事内外，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暗沉，仿佛被岁月的尘埃所掩埋。崩坏与腐蚀的坑洞四处可见，宛如大地的伤疤，触目惊心。散落的尸骸无人收殓，已经腐烂风化成狰狞的枯骨，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人类的、人狼的、吸血鬼的、魔物的，许多骸骨来不及清理就堆在一边，相互交织，难分彼此。没有四处乱爬的蛆虫，也没有老鼠与食腐的动物徘徊，这里宛如一片死寂的荒原，仿佛已经被废弃了多年。然而，来人都清楚，这种情况或许与残留的污染以及同化之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里难道已经空无一人了吗？是舍弃托特尼斯举家迁走了，还是……”乔伊斯行走在破败的街道上，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惑。
要知道，托特尼斯可是吸血鬼的老巢啊！就算兽潮再如何凶猛，以吸血鬼和人狼那令人恐怖的再生自愈能力，也绝不应该输得如此凄惨。毕竟，他和莱尔都是凭借着那份强大的力量，在不断抗击兽潮的艰难过程中才侥幸存活下来的。
莱尔使劲地抽了抽鼻子，试图从空气中的味道里探寻到本地人的蛛丝马迹，然而那浓稠的腐臭味却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当场让他干呕了起来。陈年的腐臭与新鲜的血腥尸臭截然不同，那味道犹如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爽无比，嗅觉过于灵敏此时也成了一种罪过。
“哕~”干呕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莱尔耷拉着一对长耳朵，满脸绝望地说道：“我没有嗅到活人的气息，或许是腐尸的味道太过浓烈了。”
“暗星大人，他们会不会如同我们所推测的那样，追着教会向北大陆进发了呢？”乔伊斯的心中满怀这样的期望，但当这句话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时，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天从影的大主教，仿佛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怎么？这里有你牵肠挂肚的人？”黑斗篷下的简易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充满磁性的声线平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让人完全猜不透这个越发神秘的男人心中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还没等乔伊斯回答，人狼男子莱尔已经迫不及待地抢答：“哦，这里有他的旧爱呢。”
一边说着，一边还拍了拍乔伊斯的肩膀，调侃道：“嘿，乔伊斯，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早就把罗兰抛到九霄云外了，没想到啊啧啧……这事要是让你在东洲的小情人知晓，她怕是会伤心欲绝的。”
“哦，不！莱尔，你难道会将我的过去告诉她不成？”乔伊斯面露窘迫之色，捂住似乎要疼起来的额头，那望向莱尔的蓝眼睛里，仿佛写满了恳切的祈求。
瞧着乔伊斯那副万事好商量的模样，莱尔得意地抖了抖长长的狼耳，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地说道：“乔伊斯主教，这事说与不说，可就全看你的诚意啦。哎呀呀，说起来，又到了吃荔枝的季节了吧？”
深知这只人狼觊觎着自己珍藏的陈酿，乔伊斯心痛无比，开出价码：“好啦，我明白啦，十年珍藏的荔枝酿，三坛，够了吧？”
“或许直接问嫂子，她会给得更多呢……”
“唔……可恶……十、十坛！不能再多了，我存货也不多了，有年头的酒可不好搞！莱尔，你别太贪心了！”
原以为能敲诈个五六坛就已经是极限了，没料到这个吸血鬼绅士还是和以前一样如此大方，莱尔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点头：“成交！月衍天神在上，乔伊斯，你可不能反悔哦。”
察觉到自己可能吃了大亏，乔伊斯那英俊温雅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懊恼。他挥了挥手中当作绅士棍的法杖，摇头叹息，曾经那单纯的人狼少年，在长大之后，竟然也变得如此奸诈了。
“咳嗯！”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嬉闹，白无玥出声提醒道：“虽说这附近并未发现魔物的踪迹，但也不可过于松懈了。”
“抱歉，大组长，重回这阔别已久的故乡，我们的心情实在是有些激动。”行走的步伐蓦地一顿，乔伊斯向着中间的领头人欠身行礼。
白无玥并无责怪二人之意，久别故乡的感受，他自然懂得。即便乔伊斯和莱尔已在神霄生活了三十多年，纳塞尔却始终是他们的第一故乡。哪怕这里已然荒无人烟、一片狼藉，在他们心目中，那也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让队伍保持了安静，白无玥才轻声问袁兆芜怀中的那个妖精小孩道：“兄长大人，这里需要搜查一遍吗？还是有什么值得一探的地方？”
“伊甸园。”
闭目的妖精轻吐三个字，白无玥与大管家便心领神会，果然这个如同死城一般的地方仍旧有生存者。
伊甸园是什么地方？两人虽不清楚，但以前听白无哀提起过，似乎是个死火山的内部，那里是上位吸血鬼的老巢与圣地。不过，乔伊斯跟莱尔曾经也去过伊甸园，就算如今托特尼斯城的格局发生了变化，伊甸园的位置却如磐石般固定。
托特尼斯城幅员辽阔，几乎占据了这片险峻山脉的一半，从山谷到山脉深处的火山山顶，普通人即使马不停蹄，也需数个时辰。当队伍抵达所谓的伊甸园入口时，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这一路走来，所见的景象如铅块般沉重地压在众人心头，城里能看到的建筑残骸寥寥无几，成片的废墟与破坏的痕迹，犹如狰狞的伤口，处处都弥漫着毁灭的气息。
难以想象城里挤满魔物的景象，那地狱绘图大概比他们在东安任何一处战线所目睹的都要令人绝望。
这处钢铁要塞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坐落于峡谷内，几乎是四面环山，依靠着山势，的确是易守难攻。可一旦被突破防御，这里便会成为死亡的牢笼，让里面的人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更不要提魔物们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能力，就像不久前队伍避开的那头穿山兽，面对这样的怪物，再坚固厚实的山体也宛如纸糊的一般，无法提供任何安全感。
然而，在如此这般的地方，竟然还有人类幸存，这恐怕是有神仆出手庇佑。
显然，收割生命的神仆竟然转而守护生命，这与终章以来的常理大相径庭。即便数年前曾从神仆亚伯那里听闻神仆在与暗夜族合作，也难以解释神仆为何放下使命，在一处按兵不动的缘由。
答案即将浮出水面，因为在众人上山之时便已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梢，此刻想必已经前往伊甸园通风报信了。
“还有好几个人在附近……嗯，或许是吸血鬼？总之，他们藏头露尾，也没有攻击我们的意图，难道是在判断我们是否为教会之人？”白无玥若有所思地说道。
“希伯伦亚的前线迄今，只见到过几支教会的斥候小队，其外表和实力并无特别出彩之处，也许这边教会的人有着某种显著特征。”
虽说如此，教会的大军尚未抵达联盟的警戒线，可被驱赶而来的兽潮却几乎源源不断，再加上探路的先遣小队，双方已然开战将近一年。待到教会的大军抵达希伯伦亚与神霄的边境，全面战争亦将一触即发。
届时联盟收缩防线，一方面要抵御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甚至要应对神霄帝国内部的兽潮兽灾，另一方面还要抵御教会的全力进攻，不知能支撑多久。
袁兆芜思考了一些即将到来的事情，忧虑之余，也不禁暗自叹息，到那时东安大陆将会是怎样的一片惨状。假惺惺地悲天悯人了一会儿，他将目光投向了面前那巨大的火山口深处。
原本，火山口外围宛如一片荒芜的沙漠，山体光秃秃的，唯有半山腰的树木点缀其间，以及一条供贵族马车通行的车道，透露出些许人迹。
而今，火山口边缘与下方的城一样，筑起了坚如磐石的防御城墙，还有那一座座高耸的炮塔。从上面的痕迹不难发现，这里历经了无数次战火的洗礼，然而与山谷中的惨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穿过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层层城墙，伊甸园内部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那片令吸血鬼与人狼倍感熟悉的荧光花海，终于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而在这逐渐增多的荧光植物海洋之中，有一群人影宛如雕塑般静静地伫立着，似乎已等待多时。
“真是令人喜出望外，没想到如今的托特尼斯竟然还能迎来远方的贵客。亚伯殿下临终的传讯果然不假，欢迎你们的到来，东安大陆的朋友们。”
一个优雅而又威严的女性声音，犹如天籁之音，从人群中飘然而出。随着双方的距离逐渐拉近，在如梦似幻的荧光映照下，天从影等人终于看清了对面头领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教会的伊丽莎白红衣大主教会现身于此？！”
见到前方的女人，莱尔像离弦之箭一般，忍不住快走几步来到了队伍的前方，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想当年，教会的温和派主张与人狼家族结盟，为了显示诚意，红衣大主教伊丽莎白·伊薇特，竟然亲自拜访了金斯利的庄园。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他当时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但那个拥有倾国倾城之貌和耀眼光环的女人，却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即便此刻伊丽莎白身着魔物皮毛做成的朴素衣裙，也如同夜空中的明月，散发着迷人的光芒，让人无法忽视。
这时，那金发碧眼的美人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冷冰冰的声音：“金斯利·莱尔，你还真是跟你父亲一样吵闹。”
那声音仿佛冷硬的寒铁交戈，令人心底发怵，将莱尔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过去。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头发半白、面色冷酷得如同千年寒冰，身着老旧神父袍的中年男人，如同雕塑一般笔直地站在伊丽莎白身侧。
莱尔觉得这个男人似曾相识，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自己认识的教会人员，眉头紧紧皱起，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揪着狼耳苦苦思索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你……你是……你是那个谁……对！那个整天板着一张臭脸的神父！当年一起出使托特尼斯的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诺顿·杰弗里神父。”与前方之人有过一面之缘的乔伊斯，提莱尔轻声道出了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他趋前几步，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恭声道：“虽只见过两面，我却也从金斯利族长那里听闻过您的赫赫威名。神父您好，我是路易·乔伊斯，一名吸血鬼伯爵，如今亦是天从影圣教的祭司。”
“能再次与你们相逢，我倍感欣喜，同时也热烈欢迎来自东安大陆的朋友。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暗夜军团托特尼斯自留队的武备队长，诺顿·杰弗里。这位是此地的守护者，伊丽莎白冕下。”
诺顿·杰弗里神色庄重地介绍着身前那位风姿绰约、高贵典雅的女子，对同乡的乔伊斯与莱尔仅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的目光更多地聚焦在这群外来的黑衣人身上。
虽说早年间便从神仆那里获知了会有东安大陆的人远渡重洋而来，但真正相信的人却是凤毛麟角。如今，在这已然荒废的西秀南大陆，亲眼目睹了货真价实的东安人，他们仍如坠云雾，难以置信，心生疑窦、有所顾虑也在所难免。
然而，无论这位年迈的神父作何感想，那位宛如在世女神的高贵优雅女子，伊丽莎白，已然笑靥如花地发出了诚挚的邀请：“此地并非畅谈之所，诸位贵宾，且随我们返回荆棘城堡，再作详谈吧。”
白无玥缄默不语，怀中的神明沉默无言，袁兆芜只得在面具之后扬起那职业性的狐狸般的笑容，高声应道：“既然暗夜一族如此盛情好客，那我们也就不再推辞了。”
刚回到托特尼斯便能遇见熟人，这是始料未及的，如此爽快地被认可，并被邀请进入那看守严密的地下基地，这让天从影一行人颇感无所适从。
如今的暗夜一族与神仆们究竟形成了怎样的组织，又掌握着多少东安大陆难以获取的情报，一无所知的天从影难以判断，也唯有深入伊甸园去一探究竟。
身为首领，需要考虑的事情繁多，然而生性活泼开朗的人狼可不会想那么多。归乡逢故知，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了，莱尔已经按捺不住，向杰弗里神父打听起了昔日的好友。
“嘿，冷脸的大个子神父，我离开雷斯奥塔已经三十多年了，驱魔小队的大家还好吗？你既然会到托特尼斯来，就说明你也去过雷斯奥塔吧？快跟我说说！”
领路的杰弗里神父斜眼看了一下吵闹的人狼，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那深陷的眼窝中，灰蓝色的眼眸里仍旧起了一丝阴霾。
沉默了良久，他才冷冷的道：“神赐者终归还是人类，没有人狼跟吸血鬼那样恐怖的生命力。”
杰弗里的言下之意让莱尔沉默了下来，后方袁兆芜怀里的白无哀也暗自叹了口气。雷斯奥塔驱魔队里那些非常有个性的人，终究还是没能生存下来吗？
严重交流障碍症的诺伦神父，看似财迷却善良的朱恩女士，痞帅却是个话痨的维克，心眼小但忠实信仰的皮科尔，腼腆害羞的大男孩肖恩。以及那位热心又嫉恶如仇，渴望平和的温柔修女莉莉丝……
“也是啊，终章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西秀这边不像东安有天神守护……”莱尔也意识到了那句话里的意思，神情低落了下来，又在看到前方那位优雅的女士时，升起了疑惑。
“咦？我记得伊丽莎白大主教是普通人类吧？兽潮四起的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真是厉害啊！而且……一点都没变老呢，明明身为神赐者的冷脸神父都有白头发了，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单纯好奇的一问，却是让四周都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有人保持着沉默，有人迫于威压，有人出于畏惧，有人不想戳穿。气氛就这样突然变得古怪，让莱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前方款款而行的年轻女士回眸一笑，似乎脚下的荧光花海也跟着变得更亮了些，只听那优雅的声音轻笑着反问：“这是为什么呢？不如就让客人中那位小可爱猜一猜？”
察觉到那逼人的视线，白无哀顿时往袁兆芜的怀里缩得更深了。一路走来他都已经如此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还是被盯上。那仿佛看到心头爱的炙热眼神，碧色眼眸中如同狂信徒般燃烧的火焰，都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
“真是不讲理，我这具身体可是血炎造物，怎么还会被神仆注意到？是哪里泄露了本体的气息？还是是我想多了？不管怎么说，那个眼神都有点不太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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