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幽冷、疼痛,如坠落一重重的深渊之中,天帝泽苍自重伤昏迷后便陷入重重的梦境。
梦中...
云雾缭绕的凌霄大殿之上,他长身玉立,银冠高抬玉藻垂帘,云海翻腾的大殿之下,一身着暗纹锦衣的男子,单膝跪倒在金玉铺设的殿前。
“陛下,天机震动,命轮轨变....恐有大变!”
他猛的转过身来,震得珠帘摇曳,他抬眸朝那说话的人看去,却只见殿下占满了乌压压的人,那些人黑洞洞的眼,淌着血,一张嘴便留下浓黑的血液,他们一步一蹒跚的走了过来。扭着嘎吱作响的脖子叫嚷着“杀、杀、杀....”
瞬息间四围的金玉般的宫殿在风沙中土崩瓦解,转眼间便身在一片烧红的天空之下,漫无边际的火云翻涌。一阵擂鼓,厮杀声响做一片,浓烟四起,亮亮的火星如流萤飘荡,纷飞的战火里他回眸看去,肩上的白银战甲闪着寒光,他手中握着剑,剑上滴着血,脚下是漫无边际的尸山血海。
一道浓黑的烟雾驾着漫天的鬼魔飞奔而来,他轻抿着薄唇,身后发丝翻飞,一双冷冽的眉眼倒映着一道寒冷的剑光。一剑挥出,锋利的白芒如一道烈风,朝着那漫天的鬼魔疾驰而去,那鬼魔撕裂狰狞的脸瞬间便被劈做两段,如一团团黑雾散开。
白芒撕开鬼魔翻滚着斩向空中,血红的天中被斩开一道苍白的裂口,那白芒迎风见长,瞬息间白光四溢的裂口光芒蔓延开,像宣纸上晕开的墨迹越散越大。
他抬脚步入那裂口之中,风雪凌冽,目之所及皆是白雪皑皑的山峦。在那大雪纷飞的风景里,一棵晶莹的冰柳随风飘荡,一粒粒冰晶像琉璃宫里水晶结成的珠帘被手拨弄得流光溢彩,又像美人挽鬓垂下的缕缕水晶珠翠。冰柳之外有一排排白皑皑的雪草和冰晶凝成冰花,围着一滩白雾萦绕的温泉。
温泉中,有一位白衣少年闭目而眠,他不拘不谨的将头搁在那半握的拳头上,根根分明的睫羽盖在眼脸上,细腻的眉眼不染尘埃。身后几缕青丝浸在水里,如丝丝墨液在潭水中晕染开,而那浸得几乎透明的雪白纱衣下竟伸出一条银光粼粼的龙尾,那龙尾生得恢弘庞大,蜿蜒曲折占满了大半个池子,鳞光与水光撕扯在一起,被蒸腾的雾气盖了一层纱,斗得欲盖弥彰。
他凝视着水中的人无言无语的站了好大一会,忽的,他垂下眸,浅浅一笑。鬼使神差般的弯下腰,伸出手去抚摸那少年的闭着的眉眼。就在手指将要触及到那眉眼时,少年猛的睁开了眼睛,根根羽睫抖动,潭水一般幽深的瞳仁倒影着自己的面容。
一把匕首贯穿了他的胸膛,鲜红的血迅速在白色的衣服上晕染开来。
他惊讶的看着他。
而他在笑,笑着笑着,一滴眼泪竟沿着那细腻不染尘埃的面容滑了下来,像一面镜子、一滩水,那笑和泪都慢慢变得扭曲起来,如水里化开的墨迹飘飘荡荡。
那嘴唇颤动,无声的说着几个字。
他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指尖冰冷的划过他的耳畔,一股清冽似夜雪的清香扑入鼻尖,嘴唇上一点轻薄的柔软混着泪....
天帝猛然睁开眼睛,巨大的龙须浮动,冰蓝的龙眸聚焦着周遭的一切。
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雪,一盏熄灭的素麻小灯,一堆烧余的篝火灰烬,随着呼啸的寒风一点点散进风里。
这不是原先斗法的山洞!
他抬起手臂,却发现那是一只巨大的银色龙爪,自己竟化了龙身!
魔灵耶罗!
法阵!
锥心的疼痛自胸口蔓延开,他用上全身的力道强起身体,庞大的身躯只是颤抖着抬起一寸,却又轰然跌进雪地里。
不止起身困难,更重要的是....
他竟然没有了一丝法力!
而他居然就这样没有法力的过了一夜!
“龙兄,你醒了!”身后传来一声清澈如碎玉落水的声音。
龙兄?谁是你龙兄?天帝微微挑眉。
一回眸,便见地上站了一个人,一身素白的纱衣,缕缕青丝随风翻飞,一根血迹斑斑的白纱云雾一般萦绕在修长的指尖。他正仰着头看着自己,嘴角一弯便绽出一个笑来,一汪眼波如清泉般明亮见底。
雪神,玉尘!
那,不是六千年前的自己吗!
一瞬间仿佛浑身血液逆流,四足冰冷。
数千年前的记忆仿佛决堤洪涛奔涌而来,灰暗阴冷的牢房,一排排残着肉滴着血的刑具,被刮得露出白骨的手脚,满手的鲜血和整夜整夜鬼魅凄厉的哭嚎。
那些他不想去面对,不愿去回忆的过往,由着那张脸一幕幕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泽苍巨大的龙躯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胸口的银鳞随着咳嗽剧烈地起伏着,巨大的龙爪抓着地上被血水沁透的雪。
也不知是伤口的痛,还是回忆的唆摆,额头竟沁出一层薄汗。
凌寒之境,万年不化的寒雪。
六千年前的封地。
六千年前的自己。
冰蓝的龙眸微眯,莫非....
重伤之后竟被龙渊剑带入这命轮两户的时间裂缝中....回到了过去?
“龙兄,龙兄,你还好吗?”雪神见这龙咳得厉害,唯恐它又将伤口撕裂,不知不觉便点起脚尖伸手去碰白龙胸口那起伏的银鳞。
泽苍心下正想着事,突然见人靠过来,猛地一后撤,竟撞到身后的一颗冰柱。顷刻间,积雪犹如山崩,大块大块的雪落将下来,冰柱上瞬间便崩开数道裂痕。
雪神全然未设防备,脚下不稳,连人带雪,随着碎裂的雪块一同栽进了巨龙的怀里,四围仿佛下了一场白色的暴雨,腾起了一阵沁凉的雪雾。
那龙的胸膛像一座山,层层白鳞银光流动,还未等人跌到,雪神便觉肩膀一阵刺痛,一只巨大的龙爪便将他掀翻在雪地。
那座遮雪的冰亭尽数崩塌,一时间,蜿蜒磅礴的龙身如同一道巨大的海浪,排山倒海般舒展开来,雪白的鬃毛随风荡开,冰蓝的龙眸薄光微动。
他躺在地上看着那龙,耳畔雪舞冰落。
而那龙也看着他。
他不顾肩膀上传来的痛楚,反而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爪子,轻声道“别怕,没人会伤你!”
冰蓝的龙眸倒映着那清澈明净的容颜,良久,泽苍方才松开压着对方的爪子,锋利的指甲尖从他脸庞掠过,带起几缕青丝。
“抱歉。”泽苍平下心神,别过头,龙须徐徐浮动,随着他扭头的动作身上的积雪再次流沙般滑落。
所幸是化了龙身,否则....
他定然会认出他来。
他并不想与过去的自己有过多的瓜葛,命轮开启,时空错位,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更何况....他命格之中,本还有一劫未显现,如今种种却让他心底生出一丝不安。
寻思着要如何离去,便又听身后的声音道。
“龙兄还是莫动为好,这伤口颇大,才缝上不到片刻恐怕裂开!”见他扭动,龙颈扯动着伤口,想自己包扎了大半夜,玉尘便追到了面上。
“你这....”泽苍看着对方的衣着怔愣道。先前没细看,竟未看出那白色的衣衫已被撕得不成模样,下摆长一条短一条的挂着,袖子也被撕去了大半。
“哦,这....”雪神扬起手看了那破布条般的衣袖解释道“昨夜,小神路经此处见龙兄你重伤昏厥,本想为你包扎伤口,可手里却无适合之物,如此,只得撕了衣衫为龙兄解急。小神素来清简,这衣物也非上好的料子,粗粝不堪,只愿没委曲了龙兄!”雪神面不改色的将手里那条带血的白纱挽了挽,悄悄收进袖中。
“....”
“昨夜....辛苦了。”泽苍瞟了一眼被自己撞得稀碎的冰亭,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伤,心中难免愧疚。
“不苦。”玉尘微微一笑,微微踮起脚眺望着巨龙胸口上的伤,只见一重重的白纱蚕茧一般覆在巨龙的胸前,透过白纱细细看去,里头还茵茵浸着一丝鲜红。
“现下,血倒是勉强止住了,只是不知龙兄可还疼?”
可还疼?泽苍的心里骤然一慌,竟有些不知所措。
千万年来何尝有人如此问过自己?
六千年前,他不过是凌寒之镜,一名小小雪神,低到了尘埃里,无人关心,无人过问。六千年后,他是九重天上的六界之主,高高在上,人人惧他畏他,谁又会想到他会疼。
可还疼?多么让人难受又陌生的话。
“疼又如何?不疼又如何?”他挑起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即使疼得浑身颤抖,依然将那受伤的胸膛挺得笔直。
“伤入肌理,血肉分离,伤入骨髓,焚骨蚀心!龙兄伤得这般重,若是疼,千万不可忍着!小神这便去寻些灵药仙草来....”
“无妨,伤惯了。”他淡然道。
“龙兄何出此言....”玉尘看着那高大的白龙眼底的寂寥夺眶欲出“哪有谁生来就会习惯的!”
巨龙在心里冷冷一笑,抬眸看向远处连绵的雪峰,低声道“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玉尘望着那像人一般望着远处的龙,浩瀚雪白的身躯融进了天地,看似一体却终究得分清彼此,他喃喃道“或许如此....”
“可我却不愿去习惯!”玉尘垂眸看了看自己还有血痕的手,那是为白龙包扎伤口时沾到的血“无论是人是神,也不管愿与不愿,若伤了本就得受着,若连痛苦都要习惯,该是件多么悲凉的事!无论经历了什么,伤便是伤,痛便是痛,不可因着习惯了便觉得理所应当,且不知那伤是真伤了,痛也是真痛了的!”
言罢雪神望向沉默的巨龙,清澈的眼眸像落入了星辰漾起了波光“乐常彼尝,苦何己担!龙兄何苦独寒!”只见他双袖置于腹前缓缓行了一礼道“小神泽苍,字玉尘,号长青!不知龙兄如何称呼?”
雪白的衣袖云雾一般垂着,他看着那双拘在一起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你是我,而我又是谁?
寒风卷起落在地上的碎雪,银白的风景里,玉尘雪青的发带被风扬起,天地无声,一龙一人忽然间就这么静静的对视着。仿佛这千年来,从未有一刻,他这样看过自己,原来曾经他的脸上也有过这般温暖的样子,也曾笑得这般清澈无尘。
照水冰如鉴,扫雪玉为尘。
他是六千年前的玉尘。
而他则是六千年后的泽苍,那个坐在凌霄殿上背负六界苍生和血海罪债的天帝泽苍。
本是两个不该相遇的人....
忽然,天帝暗下脸来,霍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就要走,银鳞流光的龙尾摆动,如山峦般荡开身姿,将巨大的羽翼尽都收拢,负在背上。
“龙兄为何不愿告知尊称?难道怕小神上门讨药钱不成?!”雪神扬起白鹤一般的颈项,倔强的激将道。
闻言巨龙身形略微停顿,许久才淡淡回道“吾名玄穹。”
本章前半部分是梦境,看得晕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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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回:吾名玄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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