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做势要走，却在心里等待着赵小虎叫住他。
那些来卖药的农户大多胆小怕事，又敬畏他济安堂大夫的身份，因此，他摆出这副姿态，即便那些卖药的心中不满，最后多半也会忍气吞声地卖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美滋滋地盘算，压下这批品相不错的药材，转手能赚多少差价，够他去怡红院找哪个相好的快活几晚了。
然而，他预想中小村姑害怕妥协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赵小虎深吸一口气，原本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小手攥成了拳头。
她下意识地朝巷口方向瞥了一眼，虽然看不到人影，但她知道，甄蓁阿姐和周老大夫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她。
这股无形的支持给了她巨大的勇气。
她抬起头，看着那倨傲的大夫，清晰地说道：“你骗人，我不卖给你。”
说完，她不再看那大夫瞬间铁青的脸，蹲下身就开始麻利地将摊开的药材重新收回背篓里。
那大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到手的肥肉居然要飞了？
还是被一个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小村姑当面拒绝？
巨大的恼怒和难以置信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你……你说什么？！你个死丫头敢不卖？！”
他猛地跨前一步，一把拉住竹篓的背带，另一只手猛地一推赵小虎的肩膀，竟然要强买强卖。
“住手！”周老大夫怒吼一声，猛地从藏身的暗处大步走出。
他脸色铁青，那双平时温和慈祥的眼睛此刻如刀般锐利，死死盯在王大夫身上。
所有的怒火，在看到王大夫推搡赵小虎的一瞬间，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质问道，“不通医术也就罢了，便是连做人的德行都没有吗？吴闻香便是这样管理济安堂的？济安堂的大夫如今都似你这般无才无德？”
赵小虎看到给她撑腰的大人来了，把地上的布左右提起来这么一系一提，便全都放在了竹篓里。
她抱起背篓，像只敏捷的小鹿，飞快地躲到了甄蓁身后。
王大夫本就心虚，突然听到怒吼，吓得一哆嗦，瞬间恼羞成怒了。
他见赵小虎的动作，哪里不明白眼前几人定然是这小村姑的家人，来给这小村姑撑腰来了。
再看这几人举止打扮，分明各个都是医者，自然知道这些草药价值几何。
那他刚才的所作所为……
王大夫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恶人先开口道，“同行？没见过你们啊，我看你们不是来卖药，而是来砸场子的吧！”
“睁大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济安堂是什么地方，咱的东家吴大夫那可是王府的座上宾，来这里砸场子，也不怕丢了性命！”
“把东西留下，我也就不和你们这些土包子计较了，若不然哼哼……”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不然如何？”周老大夫目光幽深的看向王大夫。
王大夫看着对面老老小小加起来足有五个人，又因此处乃是他精心选择的远离人烟的深巷，到底是害怕了。
他指着众人哆嗦了两哆嗦，吐出一句狠话，“有本事，就在这等着！得罪了我们东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周老大夫面色极冷，“你去叫，老夫就在此地等着！看看这济安堂，究竟还讲不讲道理！”
看着往外跑的王大夫，他胸膛剧烈起伏，怒火在爆炸的边缘。
甄蓁担忧的看向周老大夫，周老大夫虽说保养有方，可到底九十多岁的高龄，她有些担心怒火太大，气坏了他的身子。
“咱回马车上，我给您扎两针吧。”
周老大夫摆摆手，“无碍，老夫身子骨还撑得住，我倒要看看，济安堂能把我怎么样。”
甄蓁细细地看了周老大夫的面色，虽然因暴怒而泛着紫色，但尚在控制范围之内，只是若是再受刺激，恐怕会气血逆冲，有中风的风险。
她左手摸了摸挂在身上的小花布荷包，决定一会若是不好，直接飞两针上去。
甄蓁低头仔细看了看赵小虎，柔声道，“没吓着吧？你今天不仅能够坚定自己的想法，还做到了不冲动不怯懦，这真的很棒。”
小童子半夏也凑过来，满脸崇拜地看着赵小虎，“小虎，真厉害啊。”
赵小虎在众人的赞扬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王大夫气喘吁吁地跑回济安堂内。
他直奔吴闻香所在的后堂，却扑了个空。
一问其他伙计，才得知吴大夫刚刚被刘府的下人急匆匆请走了，说是小公子又出事了。
堂内几个闲着的大夫闻言，低声议论起来：“啧，那位小祖宗又倒了？”
“可不是嘛，三天两头来这么一回。上次昏倒送来，用了百年参片和金针才缓过来，若不是吴大夫，怕是人便没了。”
“唉，那般先天不足的根底，原该好生将养着，偏偏又不爱惜自己，不是纵马打猎，便是宴饮无度，这般挥霍，便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补药，也白搭啊……”
“嘘……慎言！王府家大业大，岂是咱们能议论的？”
“……”
王大夫没找到主心骨，焦急慌乱的不得了，旁边一个平日里与他交好同样心思活络的大夫凑过来低声问：“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王大夫便把事情那么一说，他甚至对自己故意压低价格一事情没做回避，毕竟在场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捞过油水。
济安堂的惯例罢了。
那大夫眼珠一转，出主意道，“这有何难？你去县衙亮出咱们济安堂的名号，说有人在咱这捣乱滋扰生事，让那些衙役们来维护一下秩序。那些泥腿子，见了官差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对对对！关他们几天，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立刻有人附和。
也有人面露迟疑：“这……不太好吧？毕竟是……”
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
“有什么不好？敢在济安堂闹事，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王大夫把这主义在心里转了一圈，只觉得此事可行。
他想到周老大夫几人可恨的面容，眼里闪过一抹阴狠，怕他们跑了，随手点了个熬药的老仆，“你，去后巷那边，想办法稳住那几个人，若是让他们跑了，有你好果子吃！”
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袍，急匆匆出门，直奔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他亮明济安堂大夫的身份，添油加醋地说有几个刁民在济安堂无理取闹，恐怕会影响到在里面就医的贵人，请衙役前去帮帮忙。
此时，压价欺人一事是绝口不提了。
高恒今日正好值班。
他一听是济安堂有事，想到周老大夫，当即点了四五个人，拿起铁尺锁链等家伙事，吆喝着，“敢在济安堂闹事？反了天了！走！哥几个看看去！”
王大夫低下头，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在脑海里想象甄蓁等人的下场。
那被派来稳住周老大夫一行人的老仆人，一边暗道“造孽”一边往后巷走。
后巷狭长阴暗，在昏暗的光线下，那老仆人看向站在深巷里的一行人。
当他的目光落在为首那位须发皆白、面色铁青的老者脸上时，浑身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不可思议道，“周……周大夫！”
他踉跄几步，快速朝着一行人走去，激动得语无伦次，“周大夫？！是您吗？真的是您回来了？！”
周老大夫冷冽的目光扫过老仆人布满皱纹的脸，在记忆中搜寻片刻，迟疑道，“你是……周有田？”
老仆人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昏黄的眸子露出孩童般的光，“周有田是我爹，我是周康啊，这还是您给我起的名字呢。”
“您还记得吗，我小时候病得只剩一口气，我家那时候刚遭了大灾，是您免费给我治好了病，还给我起了个名字——周康，希望我往后无病无灾健健康康。”
周老大夫眼里闪过一抹回忆，眼里的冷酷褪去，浮现出几分慈爱之色，“是你啊。”
他上下打量周康，眼里闪过一抹怀念“，这么些年过去，你也老了啊。身体还好吗？”
老仆人周康一听这话，泪再也忍不住了，像个孩子似得哭了出来，他抽噎着道，“好，再也没犯过病。您……您到是没这么老，若不是您头发白了，您瞧着和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他看着逼仄的巷子，连忙道，“您怎么不往家里去？这后巷腌臜，哪里是您待的地方。”
周老大夫面色冷了下来，脸上露出一抹带着讥诮的笑意：“进去？老夫现在可不敢进去。方才你们济安堂有位大夫说，要让老夫好看。老夫就在这儿等着，倒要看看，他能把老夫怎么样！”
周康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涔涔。
什么？王大夫所说的蛮横不讲理的乡下泥腿子，竟然指的是周老大夫？
“老先生恕罪！老先生恕罪！那是个眼皮子浅的蠢货！他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您……”周康还想再劝。
周老大夫却只是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坚定地望着巷口，摆明了绝不挪动半步。
周康见状，知道再劝无用，心里更是焦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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