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端着一碟子新做的巧果进来，看到窗边锦葵的背影，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脚步也随之放轻。她将盘子在桌上轻轻一放，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子又关小了些。“小姐，这会儿风凉，仔细吹着了。”
她一边拢了拢自己的衣襟，一边顺着锦葵的目光看向那花，带着几分不解地问道：“咦，这茉莉怎么蔫了？莫不是昨日浇水浇多了？”
锦葵有了反应，轻轻“嗯”了一声，带着点鼻音，便又没了下文。屋里很静。
翠儿看了一眼桌上没动过的巧果，又看了一眼自家小姐，便走到针线筐旁假作整理，一边将线团拨弄出些声响，一边用一种故意要让小姐听见的音量抱怨道：“说起来，今日府里真是清静得过分。奴婢方才去前院取线，那角门上的张婆子，竟拉着我说了半天的闲话。她说她侄儿……”
翠儿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偷偷拿眼角瞥着锦葵，却见小姐依旧望着窗外，身形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一个字。她心里一急，连忙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更热切的语气，将话头转向了另一边：“……对了！张婆子还说，今日街上热闹得快要走不动道了！李侍郎家的小姐，王员外家的千金，一早就结伴出去看灯了，说是御街那边挂了盏一人多高的走马灯，稀罕得紧。”
她拿眼角瞥了瞥锦葵，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换了个话头，语气里带了些惋惜：“也是，人一多，就闹哄哄的，什么都瞧不清。”
锦葵这才侧过脸，声音很轻：“是啊，太吵了。”
“那……那瓦子里的说书先生，今日正好说的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的收尾，最是有趣的！”
“不想听别人的故事。”锦葵的目光依然落在窗外。
翠儿咬了咬下唇，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又低又轻：“那……咱们不去人多的地方。就去钱塘江边，那里清静，风又凉快。说不定……还能碰见什么熟人呢？”
听到“熟人”两个字，锦葵捻着袖口的手指，紧了一下。她回过头，看了翠儿一眼。
月亮照在钱塘江上。柳荫深处，只听得江水拍石头的响动，偶尔有画舫上传来几缕丝竹声。
翠儿寻了个江边的小茶棚坐下，眼珠子却一个劲儿地往柳树那边瞟。
锦葵穿了身素净衣裳，一个人站在柳树底下。江风吹动她的发丝与裙角。她站在那里，目光频繁地投向江边小路的尽头，又很快收回，落在自己的裙角上。她不时抬手拢一拢被吹乱的鬓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上绣着的一小朵兰花。她向后退了半步，像要离开，但双脚却停在原地，没有再动。
不远处的茶棚里，翠儿捧着一碗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小姐单薄的背影。她看到小姐拢了拢头发，又低头看自己的裙角，最后又望向小路尽头。她正要起身，却瞥见远处小路的尽头，月光里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顾清换了件簇新的青衫。他的步子很快，等走近了，瞧见柳树底下那抹身影，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锦葵姑娘。”他先开了腔，声音比平时低了点儿。
锦葵弯了弯膝盖，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映着月光的眼睛。她脸颊的颜色深了一些。
俩人站在柳树下，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江风吹着衣角的声音。
还是顾清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从流淌的江水上收回，落定在她的侧脸上，用一种温和而低沉的声音说道：“今晚的月亮，比灯火要清静些。”
锦葵停顿了一下，才小声接话：“嗯，还不晃眼。”
顾清听了，侧过头看她，嘴角有了一丝很淡的笑意：“是，不晃眼，看着心里也舒坦。”
听到他温和的话音，锦葵一直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她胆子也大了一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轻声问道：“说起来……顾公子似乎，很喜欢去慈恩寺后院？我……前些时日去寺中礼佛，偶去后院散心，总能瞧见公子在树下读书。”她说完，脸颊便有些发烫，觉得自己的话问得太过冒昧了。
顾清闻言却是一怔，随即眼中的清冷化开，漾起一片温和的涟漪。他望向漆黑的江面，仿佛透过江水看到了过往，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家母生前笃信佛法，三年前……过身了。我在寺中为她点了一盏长明灯，想着能离她近一些，便时常过去添些香油，陪她说说话。”
他转回头，唇边带了一丝极淡的、有些苦涩的笑意：“那后院虽破败，却比别处都清静，正好可以温书，也无人打扰。倒是不想，竟扰了姑娘的清净。”
锦葵的心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攥住了，尖锐地疼了一下。原来……原来他并非孤僻，他那份清冷的身影下，藏着的是如此深沉的思念与孝心。
“原来是这样……”她望着他，眼眶微热，声音里满是真诚的体谅，“公子至纯至孝，伯母在天有灵，定会欣慰的。”
她的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最纯粹的懂得与敬重。顾清的心头一暖，被她这样澄澈的目光注视着，仿佛连江风都变得温柔起来。“多谢姑娘。”他轻声说。
经过这段交谈，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变得不同了。那层看不见的隔阂悄然融化，彼此的影子在对方心里，都变得更清晰、更深刻了。
这份寂静里，他看着她微红的耳根，沉默了片刻，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更轻，也更清晰：“我不是来看月亮的。”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只是想，或许……能在这里看见你。”
锦葵的呼吸停住了。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开。她正不知该如何回应，却见面前的顾清敛了笑意，脸上的神色变得特别认真。他喉咙动了动，从怀里掏出个用干净帕子包着的小东西，递过来时，手有些抖。
“锦葵姑娘，”他嗓子有点紧，“这个……给你。”
帕子揭开，是根小巧的紫檀木簪子。簪头刻了朵蓝楹花，花心嵌了颗顶针尖那么大的蓝色小石头，在月光下闪着一点幽光。
顾清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簪子上，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用一种极为真诚的、几乎是耳语般的声音解释道：“这木头……是我那日在慈恩寺后山无意间拾得的。它材质似是紫檀，却带着一股奇特的幽香，质地也异常坚硬，我手笨，为了雕刻它，刻坏了好几把刀……”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簪头那朵小小的花上，声音更低了，“我……我也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只是那日，你站在蓝楹树下……我觉得那花好看，你比花还好看。”
他的目光始终不敢与她对视，连耳根都烧得通红，最终将所有的勇气都汇聚起来，用一种带着滚烫温度的气声说道：“所以……所以就刻了蓝楹花。簪头是蓝楹花，像你。”
锦葵的目光落在簪子上，没有移开。她的手伸了过去，指尖在空中微微发抖。当她的手指碰到那紫檀木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手没有收回，而是将簪子拿了过来，紧紧攥在手心。
她抬起头，望向顾清。她的眼眶迅速地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
“顾大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最后只变成了一个用力的、带着眼泪的点脑袋。
他看着她脸上的泪，他的手抬起一寸，又落回了身侧。
锦葵吸了吸鼻子，脸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她低下头，拿着那根簪子，轻轻扯了扯顾清的袖子。
顾清一愣，低头看她。
锦葵把簪子递到他面前，仰起挂着泪痕的小脸，用一种又轻又软、还带着点儿鼻音的声音说道：“顾大哥……你，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顾清僵住了。他看着她递过来的簪子，又看看她的脸，喉咙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微颤的手指，接过那根簪子。
他靠得很近，锦葵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皂角味。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青丝，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擦过她的耳廓。锦葵浑身一僵，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小片颤抖的阴影。
他将那枚簪子慢慢地、小心地插进她的发髻。
顾清收回手。他看着她戴好簪子的模样，目光落回到自己的指尖上，然后才将手在身侧轻轻蜷缩了一下。
柳树底下，月光里，两个人影挨得那么近。江风吹过，拂动他们的衣角，偶尔轻轻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宝子们，这一章的糖，甜吗？
月下定情，江边私语。
我只能说，请大家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糖。因为有时候，老天爷也会嫉妒的。
明晚九点，我们不见不散，一起看看当天地都沉默时，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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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花簪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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