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云绣锦袍,月下发丝如墨,以玉簪冠起,清秀俊朗,他就那样静静站在庭院里,紧抿着薄唇逸出淡淡笑意。
“师妹,我很想你。”
黎清雨皱起了眉,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开口。
毕竟是同门,出门在外几分颜面还是要留给他的。
“你呢,可曾想过师兄?”
得寸进尺是孙砚南一贯的作风,那深情款款的眼神望了过来,好似两人是分离许久的眷侣,终于破镜重圆。
啪嗒——宝珠握着的蒲扇掉在地上,又被飞速捡起,震惊地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一晃十几年了,咱们婚事还没定呢,过来让师兄好好看看你。”
黎清雨咬了咬牙,一忍再忍,最后脸色彻底寒如万年的冰雪冷了下去。
“你来这儿作甚?”
“任务啊,杀了这老头,就是我最后一个任务。”
“为何不动手?”
孙砚南嗤的笑了起来,眼神看向吴桐,眉眼舒展间露出灿烂的笑颜。
“谁说我没动手了?我嘎嘎打好吧,一个人打不过,我就摇人打,打群架,师兄为了营里哪一次不是肝胆涂地,挽起袖子就是干!”
孙砚南快走了两步,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托着脸直勾勾盯着黎清雨,一脸的委屈。
“师妹,你还没说你想我了,这可不行,我们同门之间是要相互友爱,相互尊敬,互相扶持,白头偕老的。”
黎清雨目光在孙砚南脸上转了一圈,又看向吴桐,瞳孔不经意的一缩,品出些阴谋的味道。
“妖族那个黑衣人是你?”
孙砚南神色夸张的一愣,突然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害羞地开了口。
“别夸我。”
“我没有夸你。”
“也别崇拜我。”
“我没有崇拜你。”
“我就知道无论我在哪里,你总是能留意到我。”
“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垮下来了,刚才还清冷矜贵的孙砚南脸色彻底垮下来了,甚至隐隐透出几分吊儿郎当的痞气。
他笑眯眯地盯着黎清雨看,丝毫不掩饰眼底热切的打量,闷声低笑。
“你以前没这么聪明啊,快和师兄讲讲,到底是怎么长脑子的,不过十年而已,真是稀奇,家里的傻姑娘都能开了窍,这可不容易!”
黎清雨嘴唇微微颤了下,神色越发薄凉起来,几乎是瞬间一抹狠厉的光射出,小巧的飞刀贴着孙砚南脸颊划过,带出一串血花。
“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引得师妹不开心了?”
孙砚南一脸惊恐,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顺着皮肉破裂的口子,将脸皮撕扯下来,随手一扔。
再抬眼,依旧是完好如初的少年郎。
他嘚瑟地冲着一旁已经看呆的宝珠扬了扬眉,语气戏谑。
“怎么样,我这张脸不错吧,别盯着我那不值钱的小师妹,多看看我这少年郎,深情又专一,你可以考虑考虑。”
宝珠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实在接不上话,求助似得看向黎清雨。
黎清雨叹了口气,冲着宝珠挥了挥手,示意她跟上自己,而后头也不回得往出走。
再和这种疯子聊下去,保不准先疯掉的是谁。
“这就走了?折戟口的事你不管了?师兄还没有与你追忆往昔呢,你倒是等等师兄啊!”
话是这么说的,但孙砚南丝毫未动,姿态懒散地向后轻靠了下,眼神悠悠停在她背影上,唇边的笑意扩散。
“师妹,你见白岳山了吗?他死了吗?”
黎清雨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孙砚南,神色隐匿在黑暗中,晃出一抹杀意。
“你不是学了白老头卜卦的术法?
不如给自己算算,我看你印堂发黑,约莫没剩多少时日了。”
一阵爽朗的笑意从身后传来,孙砚南生怕黎清雨听不到,肆无忌惮地喊着。
“师妹,我这脸——是假的啊!!!”
抑制不住的杀意在山中蔓延开来,长剑从黑暗里刺出,又被孙砚南轻描淡写地打了回来。
黎清雨沉着脸,眸底晦暗不明,冷的瘆人,她抬眼与孙砚南对望,沉默了半响,还是扭身离开。
是有这么一个师兄,姑且算是师兄吧。
毕竟他自称自己是白老头的儿子,但白老头从未承认过。
无生营收养孤儿,培养孤儿,再把一群孤儿丢在秘境里厮杀,活下来的做刺客,死了的也就死了。
每五年这么筛选一次,留下的那一个,才算是被营里接纳的新人。
而孙砚南就是第一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孩子,自那以后,他性情就变得极其古怪。
当然这也怨不得孙砚南如此,毕竟朝夕相处的同伴,最后却是死在自己剑下,即便是黎清雨当年,也差点道心受损。
只不过她脑子不好,过于执着,一根筋的跟在白老头身后,一跟就跟了三年。
直到看着下一批秘境里死去的孤儿,被白老头捡出,偷偷将他们记忆抹去,又送回凡世,寻个好人家,这才彻底将心底的刺拔出。
秘境里死的不是人,而是道心。
白老头泯灭的不是人性,而是信任。
这些事白老头从不解释,但也不遮掩,他就放在那里等着人发现。
但可惜的是无生营里唯独只有黎清雨一人寻到了真相。
而这个真相黎清雨亦是从未告诉过孙砚南,她学着白老头一样,若你问她会答,但若你坚信自己的想法,那事情便正如你想的那般。
孙砚南便是坚定的走上了一条无情道,并且走的极其出色,一手换脸术使得神出鬼没,说话时真真假假掺在一起。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脸是不是自己的,谁也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他出任务时亦是像猫爪耗子,总要玩累了,戏耍够了,才肯给个干脆。
而黎清雨则完全相反,她更喜欢隐匿在角落,静待时机后,一击致命,干脆利落。
所以打小两人就不合,黎清雨见了他就躲着走,承认他强是真的,讨厌也是真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也多。
可奈何孙砚南不一样,越是讨厌他,他越是没皮没脸跟着黎清雨。
时间长了,黎清雨受不了了,说了重话,话里话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而孙砚南笑得开心又意外,当日就找白老头提亲,说什么都要娶黎清雨。
当时就打起来了,整整三天三夜,两人杀的像血葫芦一样,最后黎清雨输了,孙砚南被丢去魔族做任务,那次一走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
黎清雨脑海里一闪,似是敏锐的捕捉到什么信息。
魔族,孙砚南在这个任务前,去的是魔族!
而吴桐炼制蛊虫与灵桃的手法,便是魔族的功法。
是障眼法!吴桐不经意说起的暮嫣,实际是为得是掩盖孙砚南的存在!
将黑衣人的线索推向以前风花雪月的故事中,从而诱导麒麟阁走向错误的方向,以此来拖延时间。
那今日为何又现身于此?
单独见自己也就算了,可代表麒麟阁的宝珠也在这里,并且跟着自己安然无恙一同下了山。
孙砚南行事没有章法,脱离了无生营的掌控,这样的疯子指不定在谋划着天大的乐子。
而吴桐这一步棋,又是在把事情朝什么方向推动?
难道是因为沈枝意突然的出手打乱了计划,导致孙砚南掌控的妖族兽群脱离,所以吴桐才会试图拉拢自己与宝珠,将折戟口的消息完全封锁住?
可真是这样,今夜又为何放她们安然离开,自己受伤未愈,宝珠修为不高,他们完全可以武力镇压,强迫两人入伙。
解开谜团后迎来的又是更大的谜团,一个准仙再加一个孙砚南,无论如何她是打不过的。
黎清雨心底落下一声叹息,自己这脑子也不知能不能配的上智取这两字......
走出仙人居后,天边连星星也没有,黑的没有一丝光亮。
黎清雨丢出一张符箓照明,与宝珠一前一后的走着,各自怀着心事,沉默了一路。
直到麒麟阁的楼阁在符箓的光亮中露出,黎清雨才停了下来,还没回头,宝珠人就撞在后背上,慌慌张张地开口。
“抱歉姐姐,我出神了......啊,已经到了麒麟阁了,好快。”
黎清雨温润地笑了笑,嗓音里带着几分倦怠的微哑。
“嗯,今夜涉及的事情是多了些,吴桐有意要把你牵扯其中,约莫是为了麒麟阁,你也不必多想,先回去休息,总有办法的。”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宝珠肩膀,眸色与这漫长无垠的夜交织笼罩着一层暗色。
“宝珠,无生营的事,我与沈枝意的事,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宝珠看起来心不在焉,游离的思绪还未回归,直愣愣地点了点头。
黎清雨无声叹了口气,这些事所包含的信息对于宝珠来讲的确沉重了些。
本是还想叮嘱些什么,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开口。
立场不同,站在宝珠的角度来讲,无论是选择吴桐还是麒麟阁,,她都会比现在走的更远。
黎清雨收回了劝解的心思,刚要离开袖口却是被人轻轻牵住,而后一点点攥紧。
“姐姐,去妖族是为了刺杀沈枝意?”
她问的小心翼翼,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就连声音带着丝颤抖。
“你没打算活着回来对吗?”
攥着袖口的手越来越紧,仿若是溺水时的浮木,拼命得守着唯一的活路。
“姐姐,我们或许可以和吴仙长聊聊,对,还有你师兄,万一他们的想法是对的呢,多一条路总是多一个选择。
你看我咬咬牙活下来,什么都熬过去了,只要活着,总能有希望的。
有些事不急的,再等等。
对,再等等我,我现在已经是主事,原先的老鼠们也都在阁里做事,这些都是承蒙姐姐的恩情。
用不了多久,三年,五年,我迟早会去到总阁,麒麟阁上上下下便都会是老鼠们的天下。
届时我一定能帮上你的,你相信我......”
宝珠喋喋不休说着,直到泪珠涌出,才仓促地低下了头,拼命攥着衣袖的手却是倔强的不肯收回。
黎清雨沉默了一会儿,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伸手轻轻拉住宝珠手腕将袖口扯出,递过去手帕。
“宝珠,你往前走不是要为谁,那条康庄大道本就是你的,我只是顺手推了一把,算不得什么恩情。
我也一样,总有自己的路要走。”
黎清雨的确迟钝一些,可今晚就算是再怎么笨,也多多少少察觉到宝珠的心思。
她说的干脆又果断,完全没有留下多余的话口。
伸出的手没能抓到那块离开的衣角,宝珠怔怔看着她身影一点点被黑暗吞并。
机会向来难得,却没有一刻落在自己身上。
少女红着眼,笑了起来,看向眼前的麒麟阁,扭身迈入黑暗中。
整个折戟口除了夜风微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再无一点声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