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鬼城之后，黎清雨才明白，这城之所以称之为鬼城，还是有原因的。
即便是天已大亮，但鬼城这里的天空始终是灰蒙蒙一片，看起来死气沉沉。
街道上游走的是四处缝合组装起来的尸身，而到处摆摊的小贩售卖的也皆是残肢，头颅等各种部位。
“你看这只狼头是不是更帅气一些，配合我这个金雕的身子，简直帅的没边！”
“兄弟狂野这两字让你玩明白了，不像我最近喜欢儒雅风，你打算买个人族的身子，再搭配羚羊的脑袋，你觉得如何？”
类似这种谈论，每走几步便能听到，黎清雨偷偷瞄了眼那只‘金雕’，看了半响，才发现丁点大的小肉翅，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鬼蛛喜欢收集些尸体，拿来装饰自己，这里靠近魔族，戾气重，尸身不腐，余留的魂魄又能增强它们修为。
虽说不是善战的妖兽，但生命绵长，又很能生，脑子活络，很适合守在这里。”
沈枝意走在黎清雨身侧，因为后面跟着的拖油瓶，到底还是端着些，见少女笑，又忍不住出声讲给她听。
“那它们不化形吗？总是用别人的身体，为何不自己化形，更方便些。”
“鬼蛛化成人形太丑了！像极了你们人族四肢不健全的侏儒，就是连走路都走不好！”
顾卿卿见缝插针凑了上来，挤在两人中间，乐呵呵搭着话。
“你瞧瞧我，好看吧？这可就是我本体的模样，妖族修出人形都是老天爷给的模样，狐妖，蛇妖，兔子，金羚，这些模样好看的，化形出也会好看。
但像是鬼蛛，蝙蝠，秃鹫，腐鳄这些就一言难尽了。”
黎清雨不着痕迹地与她拉开些距离，稍稍侧头看向狐狸，却见她也正瞧着自己，又快速收回了目光。
“就是这儿啦！看到没，鬼城最豪华的府邸没有之一！”
沈枝意眼皮跳了跳，看向府门两边摆着诡异纸人，叹了口气。
“你买的宅子？”
“当然是买的！我可不是什么横征暴敛，剥肤椎髓，仗势欺人的狐狸！”
黎清雨莫名想到顾卿卿带着自己在红灯坊开膛破肚挖去妖丹时，脸上那兴奋又嗜血的笑意。
“那这纸人放这里作甚？”
“我这是在入乡随俗的同时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并且以身作则，告诉这些鬼蛛，喜欢什么也不用剥皮，你看用纸人替代多么和谐。”
顾卿卿说的一脸正气，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会在沈枝意面前承认这单纯地就是自己的恶趣味。
“不说这些了，走，先进去先喝茶，歇歇脚，用不了多久鬼千苏就要来了。”
府门推开的那一刻，激昂的唢呐声吹响，紧接着七彩的光哗得照亮半边天，在这灰蒙蒙地鬼城中格外显眼。
沈枝意揉着眉心，脸上隐隐已经升出怒意。
都回了自己的地盘，怎么就没个长脸的时刻？
怎么就教出来这么一个......丢人玩意。
不等她开口，街上不知谁喊了声“瘟神回来了，守好门窗，快躲！”
一瞬间好似整个鬼城都乱了起来，残肢断臂满天飞，头颅在前面滚着，尸身在后面追着，四处窜逃。
顾卿卿僵在原地，脸色彻底垮了下来，一扭脸哭得梨花带雨。
“姐姐，你信我，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沈枝意扯着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眸中覆染着寒意，像是拿着钝刀行刑，轻描淡写的落了一句。
“哦，那你说来听听。”
顾卿卿轻咳一声，眼神浮起一抹坚定，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正得发邪的使命感。
“我仅仅是为了在这死气沉沉鬼城，增加一抹生机的光亮。”
砰——府门关的严严实实，顾卿卿哇得哭了出来，拍着门砰砰响。
“姐姐再爱我一次！”
“我当真不敢了！”
“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阴谋，这绝对是鬼千苏的阴谋！”
屋外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沈枝意充耳不闻，随手拿起石桌丢了出去。
咚的一声闷响，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一旁黎清雨憋笑的模样，冷着脸问。
“很好笑？”
少女噗嗤笑出了声，点着头。
“嗯，一物降一物。”
七彩的琉璃光下，少女唇角笑意分明，在短短几息内，蓄满星星点点的碎芒。
沈枝意微微一怔，眸底的温柔径自漫开到眼角，忍不住向前一步走。
“黎清雨，我错了。”
她其实不明白自己哪错了，只是觉得应当说出这一句。
仅是一日而已，却头一回觉得时间那般漫长，就连等待这两字都带着苦涩的味道。
忐忐忑忑地担心她还在置气，又生怕她不了解鬼蛛习性受了伤，甚至在想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其实明知黎清雨修为足够应付，也明明能感应到她位置所在，可脑袋里那些胡思乱想偏偏一刻也不停。
直到砸开了结界，直到又见她站在面前，直到看见她笑颜。
那些不安，烦躁，恼怒，好似统统都消散下去，而后升起带着甜味的回甘。
“阿狸，你想做沈枝意吗？”
少女问的认真，这好似是两人吵架之后，她第二次这般问自己。
“我本就是沈枝意。”
沈枝意无奈笑了笑，伸手牵起黎清雨，试图开口与她解释清楚，只是伸出的手被人一拉，在她一瞬的错愕中，黎清雨轻轻抱住她。
温热的手，生疏地扶在背上，黎清雨声音有些发紧，却还是一字一句说的清晰。
“那今日起，我便是阿狸手中的剑，你要的我帮你争，不服的我帮你杀。
你若要坐高位之上，我便站你身侧，你想要慢慢筹谋，我便挡在你身前。”
沈枝意一怔，终于有些反应了过来，自己这不太聪明的小刺客好似将自己当成了.....顾菀卿？！
还是想要当沈枝意的顾菀卿。
黎清雨还是那个黎清雨，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榆木脑袋！
真正的顾菀卿就在门外，叫过来解释，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眼下若突然戳破，以黎清雨这性子，不知要生多久的闷气，又是否真的会拔剑刺向自己？
好不容易看到了黎清雨动心的苗头，就这样掐灭，她不甘心。
风月里面的计谋算不得计谋，她偏生要定了这个人。
与其自己说破，倒不如等着她慢慢察觉。
狐狸轻轻叹了口气，眼尾弯了弯，勾出一抹笑意，顺势问了下去。
“明知我算计，你何必如此？”
“阿狸不也一样，明明要算计，又何必立了契把自己搭了进来。”
耳后传来一声轻笑吹动了发丝，腰间攀上来的手反扣在背上，狐狸抬了头，鼻尖轻轻碰了碰她鼻尖。
“黎清雨，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一句。”
少女抿着唇，脸颊红了起来，却是浅浅笑着，认真看着狐狸眉眼。
她本就生的好看，瞳仁清亮，盈盈浅浅，平时不说话时带着一股凉意，专注看人时，又像是春雨落在湖面的涟漪，勾得人心里发痒，偏偏本人却是毫无察觉。
沈枝意眸里闪的点点碎碎的流光此时迅速的凝聚浮动。
“我想听得，不是这句。”
似是重复，又好似步步紧逼的催促。
“嗯，我知道，你想听的是什么。”
黎清雨往前凑了凑，唇瓣落在她唇角轻轻一吻，咬着唇笑了起来。
“还没想好，留着下一次再说。”
若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和狐狸呆久了，多少也沾染了狐狸的性子。
可沈枝意可不像是初出茅庐的小狐狸，尝到了甜头就要跑。
本就觊觎良久，如今等来了投怀送抱，那自己贪得无厌一些，好似也不过分。
眼瞧着少女红着耳朵想要后退，箍在腰身的手用了些力，紧紧将人圈住，寂静无声间，仿佛有丝般的暧昧缕缕浮动。
“你这次丢下我，自己进了结界，可曾想过后果？”
莹白的肌肤衬着红唇妖冶，眸光流转间媚态尽显。
明知狐狸是随意寻了个由头，也明知她想做什么，可偏生移不开目光。
“该罚。”
轻轻落下的两个字，在耳边转啊转啊，好似带着回音。
唇边的触感温热而柔软，细碎得落下，顺着气息将她覆盖。
黎清雨心跳着飞快，手里攥着的衣角已经变了形，呼吸交错间，试图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又被堵在唇边。
浅尝辄止的轻吻转为唇齿间的交缠，恍惚间，陌生的潮涌逐渐淹没了理智，只余留本能的回应。
有那么一瞬，好似天地静止，只剩唇边的温热。
亦是有那么一瞬，清风渐起，拂过掌心，纷纷扰扰卷起一地涟漪。
当然卷起涟漪的可能不止清风，还有坚持不懈千里寻亲的顾卿卿。
伴随着豪迈的一声笑，墙头上艰难爬起的火红狐狸，背着比她还大的石桌翻过院墙。
“姐姐，喝茶怎么能没桌子，你的小狐狸给你来送温暖啦！”
话音还未落，殷切的笑容就卡在脸上，顾卿卿火急火燎丢出一张符箓。
“什么？魔族怎么了？好，别急，等我，我这就过去。”
狐狸声线颤抖着，僵硬地动了动身子，刚要试图爬回去，身后传来一股寒意。
“来都来了，还走什么？”
“顾卿卿？我们该是聊一聊了。”
火红的狐狸被人揪着后勃颈提起，像是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下去，生无可恋地看着黎清雨，沙哑地发出一声。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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