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符箓泛出巨大的金光，江九尊整个人被束缚在原地，那张原本因愤怒与嗜杀而兴奋的面孔，蓦然失去一切表情。
“是准仙的...力量....为何....你没有....”
他沙哑得挤出不成型的几个字，呼吸骤然停顿，整个人如蜘蛛网般开出一条条裂纹，从头顶到脚下龟裂开来，缝隙冒出血珠，又被黑雾修复。
似是血葫芦，他身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一层层血痂凝固又覆上一层新鲜的血，不断喷涌着。
“都是.....准...仙.....这不....公平。”
他试图翕动嘴唇，说些什么，挤出的零星字眼却已经耗费了全身的力量。
沈枝意明艳的一张脸在眼前放大，透着几分鄙夷的不屑。
“还想着上九玄天呢？”
干枯的手掌挣脱了血痂，死死攥紧了沈枝意袖口，又被她一把甩开。
“你以为万人敬仰九玄天当真存在？”
“你以为天道赋予你凌驾万物的能力是为何？”
沈枝意眸色骤冷，轻掀眼皮漠然看着‘江九尊’，手指轻轻一点。
那万人之上的高台轰然炸开，露出一抹晶莹的蓝色。
“要说人族那些装模作样的准仙补天，我还是信得，毕竟装了一辈子，最后怎么着都要升华一下。
但是换在你魔帝身上，啧，哪怕亲眼瞧见，我都会觉得自己瞎了眼。
先前与江九尊动手时，那气息我就觉得奇怪，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你怕不是故意放出补天的消息，将肉身毁去，依附在晶石中，只等着自己儿子来下毒手，还借此换具年轻的身体。
怪不得幽焰海才会突然失去庇护突然落了结界，儿子算计老子，老子吞噬了儿子，说起来也没一个好东西。
赶巧我们来得快了些，给你这场好戏添几分彩头，你可满意？”
那颗蔚蓝的晶石被沈枝意捡起，手指轻轻一弹，打在了已成为血人的魔帝体内。
“江九尊与魔尊的力量再加上这颗江不眠从九制村带回来的地阶晶石，我想足够你突破了。
你如此费劲心机，不就是想去那九玄天看看，都是老朋友了，那我便送你一遭又如何？
你不妨亲自去看看九玄天之上到底是何等光景。”
沈枝意漫不经心笑了起来，脸上却是覆上一层骇人的冰霜。
晶石被弹出没入魔帝体内，血痂开始脱落，金光与黑雾交融，在他体内来回打转。
整座修罗殿开始颤抖，沈枝意伸手牵起黎清雨，挥手布下结界，将两人隔绝起来。
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响，天雷轰然炸开，跪坐在地上的魔帝猛地抬头看向半空之中，眼底燃起了几近疯狂的热烈。
“破仙境......是仙梯，仙梯要来接我了！”
魔帝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像是被某种狂热的信仰所驱使，身体前倾着，双手向前伸出。
“是天道的注视，我感受的到，是天道的注视落在了魔族！”
轰——又是一声巨响，修罗殿得塔尖被一道闪电劈开，露出黑压压的劫云。
而在劫云之中，一抹淡绿的树枝深处，哗啦啦抖动着叶子，似是在向沈枝意打着招呼。
而后枝叶蔓延开来，一层层铺散，竟是真的幻化出一条通天的悬梯。
魔帝嘴唇颤抖着，似是在极力抑制自己爆发的冲动，几乎不等那仙梯落在脚边，便是迫不及待冲了上去。
待到爬到一半时，又想起了什么，扭身回望着身下两人，疯狂的笑了起来，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嘴角上扬到了一个扭曲的角度。
“沈.....”
刚要开口，那笑容戛然而止，突兀地停留在脸上，腥咸的液体从嗓子涌出，魔帝艰难地抬手，摸向自己胸口那枝翠绿的带着锋芒的树枝。
“怎会......”
云层散开，血光弥漫，遮天蔽日血色中那颗巨树开在云层之上，极具生命力的翠绿格外刺眼。
伴随着翠绿之下的是一具具仙神尸体挂在枝干上随着它抖动摇晃。
魔帝目光从恍惚到震惊，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只余留了一双淬了毒的怨恨眼眸。
“这便是它落下的注视.....对吗？”
猩红的血泪从魔帝眼中落下，从他胸口开出的枝叶，将人卷起带回了神树之上，陈列在那一具具金骨道纹之中，好似融为一体。
哗啦一声，神树愉悦地抖动着，血色慢慢淡去，随着最后一抹猩红消散，黎清雨清晰的感觉到了来自上空一种威压落在狐狸身上。
她喉咙有些发紧，紧紧地攥着握在一起的手。
“它在看你。”
“看又如何？”
沈枝意笑了起来，抬眼看着云层之上，唇角淡扬，却是散发着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场。
“我又不会上去，玄天之上便是刑罚，要入仙的雷劫便是第一道酷刑，登上那层仙梯上时，便已经被神树掐住了咽喉，剥去一身的灵气，再重新散落在天道之下。
它造了一个成仙之梦，盛极之后便是死亡，天道眼底人和树木花朵没什么不同，从这片土地长出，势必也要反哺回土地。
它所赐予的超脱凡世力量，从不是让我们像它一般视众生为蝼蚁，而是给予我们守护众生的力量。
天道不需要有人像它，这世道本就没有九玄天，我们在地方，就是九玄天。
哪有什么仙神，不过是修为上去后，人们自诩的名号罢了。
可笑的是，我们握着天道赏赐的微薄灵力，竟是妄想自己也凌驾于万物之上。
它如何成就便是能如何毁去，这便是法则崩塌的缘由所在。”
看起来事事都不在意的狐狸，此刻却是气场全开，明明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却似是与天道对峙，半点不退。
黎清雨定定看了沈枝意半响，垂眸轻叹一声。
“阿狸，你何时想明白这道理的？”
“就刚才。”
“仅是这一会便能悟出本质？”
“哦，你当我是你啊，整日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想？”
少女声音带着几分调笑，狐狸斜瞥她一眼，冷不丁笑了起来。
自己经历了法则崩塌冲击，又亲眼见证了侍人村神树噬仙，再加上这一路的感触，才慢慢揣摩出来的道理，黎清雨却是早就看的分明。
法则崩塌的真相，落在谁耳朵里都在惊起几分触动，而黎清雨显然毫不意外，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这小刺客，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扮猪吃老虎的？
“黎清雨，你早就知道法则崩塌的真相？”
沈枝意神色透出几分不满，视线紧紧盯着少女眼睛，却见她舒朗一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谁说的，这不刚想清楚吗？”
骗子！黎清雨的脑仁有多大，没有人比狐狸更清楚，平时一点小事，就挂脸的少女，断不会这么快能消化这些信息。
沈枝意刚要开口，修罗殿内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黎清雨手掌轻轻用力将人带进怀里，身形彻底隐匿了下去，突然没头没脑地问着。
“孙砚南那符箓困得住魔帝，可能困住你？”
狐狸眼眸一转，顺从得趴在她怀里，声音软乎乎带着笑意，轻轻咬着她耳垂，微微一痛又泛起湿润的酥痒。
“往日里是困不住的，若是你，我想可以。”
黎清雨好似笑了起来，身形穿梭在攒动的护卫中快速移动，不等修罗殿阵法启动，人已经重新回到了幽焰海边。
虽说天煌舟破损的严重，但很显然江不眠那一场渡化起了作用，本是淡粉色的海面清澈了不少，海浪冲击在沙滩上卷起的浪花晶莹。
“走吧，亲手送走了魔帝，也不虚此行了，魔军还在压阵鬼城，如今也只剩江不眠能指挥得动，也不知他来不来得及。”
沈枝意伸手牵着黎清雨往天煌舟走去，胳膊抻直，身后的人却是微丝未动。
“若是来不及呢？你打算如何？”
黎清雨抬眸看她，眼底泛起细微波澜。
沈枝意笑了起来，松了手，定定打量着黎清雨，轻声说道。
“以我对顾卿卿了解，她定是留着后手，不用太过担心。”
“嗯，那就好。”
黎清雨睫羽眨动，幽深沉寂得黑眸看着沈枝意半响，抿唇笑了。
“阿狸，有时候我在想你若是沈枝意，那我该如何杀掉你。”
少女说的像是玩笑话一般，眸底得雾气却是一晃而过，又带着出些许温柔，伸手牵起狐狸。
“属实是些离奇的妄想了，你若是沈枝意，那极乐宫的会是谁？总不能是剥离下妖丹吧？”
握着的手顺势一拉，将狐狸环在怀中，半张脸埋在她发丝里，右手抓住她手腕搁在身前。
动作亲昵而自然，好似珍宝，却又是像是禁锢，让她动弹不得。
沈枝意分明察觉到了后背金属得冰凉，眼神却是从未移开分毫，直勾勾看着黎清雨，眸子里燃着炽热的火焰，跃跃欲试。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天道肃清，我作为最强的准仙，散尽修为，再把金丹剥离出去，以换来活命的可能。
毕竟你知道，我可是九尾，命多得很，你若是好奇，不妨试试？”
腰后的匕首划破了衣物，抵在肌肤上一片冰凉，沈枝意却是笑着明媚，伸手环住黎清雨脖颈凑了上去。
怎么会有人明知杀心具现，还这般主动的迎合上来。
从开始的心知肚明到后来的不怀好意，究竟谁是谁的猎物，一时也很难分清。
黎清雨其实在与鬼千苏畅谈的那一夜便隐隐察觉到，狐狸或许真的有可能是自己最不愿意承认的那人。
没有人的的化形丹能维持这么久，除非这本就是她本体。
可即便如此，还是心存侥幸，或许狐狸特别一点呢.....
直到听到她与魔帝的交谈，又听到她对道法的感悟，心底豁然明了，这世间能在这高度上俯瞰全局的，也只有她，也只能是她。
无数次在梦魇中相见的人，却是日日陪在身侧的人。
谈不上愤怒，却也算不得平静，即便否认，也忍不住试探。
没错，是试探，亦是结论。
狐狸从开始化形后，从未说过假话，一厢情愿不肯相信的只有自己。
嗯，换做谁都不会相信，那么一只小巧而孱弱的狐狸，竟是万妖之上的存在。
只是到这一刻，好似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又或者说这一路狐狸步步为营，铺垫得足够夯实，以便于自己去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不接受好似也没有办法，狐狸便是沈枝意，要杀她是真的，忍不住亲近也是真的。
即便在确认之后第一时间下定了动手的决心，却依旧忍不住在她气息里沉沦。
唇齿间的触碰如同特殊的信号，微弱的星星之火，在狐狸发了狠的汲取中，逐渐扩展成燎原之势。
独属于黎清雨清冽的气息铺散在舌腔，烧得呼吸都滚烫，抵在后背的冰凉匕首不知何时被收了回去，只余留着手掌的温热。
气息凌乱间，也不知谁先咬了谁，淡淡得血腥味肆意在唇齿间蔓延。
沈枝意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女，似是不知名的野草终于开出花来，瑰丽艳色丝丝缕缕漫出，再也不是惯常的素净与清淡。
她伸手替她拭去唇边的血迹，又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伤口，肆无忌惮地又凑了过去落在她脸颊。
“你可是要杀我？怎么不继续动手了？”
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呼吸凌乱的颤音，狐狸的吻落在眼梢，鼻尖，侧脸，又再一次滑到了唇角。
黎清雨轻声一笑，在她唇边轻咬，刚擦干净的薄唇又染上了血迹。
“这里又不是极乐宫，你也不是沈枝意，我好端端杀你作甚？”
少女眉眼里染上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揶揄感，适时地多加了一句。
“阿狸在我这里就只是阿狸啊，定不是那十恶不赦，纵情声色的沈枝意。”
“当然倘若有一日真的见到了沈枝意，怎么杀也应当是我说了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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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修罗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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