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流传了一个日月同辉的故事，他们认为，那时的太阳和月亮打了一架。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那个传说里，凡间遭受灾劫，大地动颤，生灵涂炭，万物消亡。
那仿佛是一件遥远到快要破碎的模糊往事了，但我仍然记得，当我跟随黑夜出现时，我看见西天一抹许久不见的光亮正在浸染云层。
起初，我并未在意，但不多时，那抹光越来越明亮，穿透了整个西天，犹如黎明重现，我的心顿时紧了一下，是龙衣，他要做什么？
我看见太阳的轮廓渐渐从云层中显露出来，我恍惚中以为自己脱离了黑暗，但我回头便能看见，那轮皎洁的月亮依然高挂在天空。
直到世界被太阳照亮，月亮变成若隐若现的轮廓，我看见龙衣朝我奔跑而来。他踏着云，像以前有过无数次那样，在我找不见他，正担心他的时候朝我飞奔。以往他总是扑进我怀里，这一次，他将我抱进他的怀里。
“这还是我们成亲后第一次见面呢，袭默，你开心吗？”他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沉醉在这片刻的欢愉当中，我只是心疼他，命运使我们饱受折磨，他仍是个善良的孩子，可他现在不得不做一些错误的事情，来反抗这不公的命运。
那封信件不是我留下的，虽然那句话我曾在凄苦的寒夜中重复了一万次，但我从来不打算将它告诉龙衣。
那时我才知道，这是一场阴谋。
龙衣告诉我，他要与这个世界为敌。他毫不在意太阳会对世间造成怎样的伤害，他要打破昼夜轮转的规则，任何反对他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那是一个秋天，在重拾了晚风与落叶，夕阳与彩霞的记忆之后，龙衣，与神族开战。
辰忪天帝带领各方司战之神，那些都是师父曾经的徒弟，他们劝我说：“小师妹，莫要任性而为，使天下生灵皆赴水火之中。”
我看见了泽凯大师兄，他从兵阵前跑来我身边，询问我为何如此。
我无法作出任何解释，是龙衣，他站在我的身前，对所有质疑我们的人说：“什么苍生不苍生的，我会杀光所有挡住我们的人。无论是谁！”
我有些害怕，我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我抓住龙衣的胳膊，对他说：“龙衣，你要听我的话！”
他不语。
我质问：“龙衣，你现在还听我的话吗？”
他转过身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使我察觉到恐怖。
他说：“袭默，你放心，我会解决一切。”
龙衣的修为足以支撑他这样做，加之在日精石中汲取的能量，他能抗衡整个九重天。
他像他所说的那样，杀光了所有人。
在月亮消失以前，我愤恨的对他说：“龙衣，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在过去的时光里，他谨小慎微，从不做恶，从不杀生，他是那样乖巧的一个好孩子，他本该拥有一个纯净的世界。
可现在的他变成了一个邪神，手中沾满了神族同胞的血，他杀红了眼，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当我跟随月亮消失以后，我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他与辰忪交手的画面，至我再度出现时，一日过去，辰忪败，九重天尸横遍野，八方大火绵延，龙衣坐在帝皇宫前等待着我。
他浑身血迹朝我跑来，脸上带着他最为明媚的笑容。
我曾无数次看过这样的笑容，在他告诉我后山清泉边的乐趣时，在他第一次看见鹅毛大雪纷纷飘落时，在他采摘一束鲜花送给我时，他的笑容如昨，他仿佛与这场纷争毫无关系。
他抱我，对我说：“袭默，不要哭，我已经解决掉他们了。”
我推开他。
他说：“袭默，我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你的世界绝不会一片漆黑，我会做你的太阳！”
……
师父现身时，已经是一个憔悴的老人，他看上去比从前老了一万岁。
他像一棵直不起腰的枯树，他抬着眼眸望着我们，那些白发和白胡须也丧失了光泽，它们垂在他的身体上，不再飘摇和摆动。
他轻轻叫我：“默儿。”
“师父……”我跪在他面前。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他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迈着艰难的步伐走近我，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那样。他说：“云虚，以后不会再存在了。”
我掩面痛哭。
他说：“孩子，你得忘掉这一切。”
我说：“师父，求你救救龙衣，这些不是他的错。”
他说：“默儿，为师无能为力，龙衣，他……他不能再活下去，这是他的命，也是我们的。”
他一脸愁容，像一片干枯的落叶。他说：“为师，创立云虚，已数万年，而今迟暮，竟是，这番惨景。”
我抱着师父，他的身体瘦弱得只剩骨头。我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我只哭喊道：“师父，默儿求求你，救救龙衣吧。”
“这是命，孩子。”
“不！”我哭喊道。
我抓住龙衣的手，离开九重天，我不知去往了什么方向，不知该带他躲在哪里。
“我们不用东躲西藏。”龙衣对我说。
我也清楚，无论我们躲到哪里，师父总会找到我们的，但我不能让龙衣束手待毙，师父既然如此说了，他一定是要取了龙衣性命的。
九重天那么多神仙，包括天帝辰忪，他们都不是龙衣的对手，可师父不一样，他能做到任何事情，我的小龙衣一定是斗不过他的。
“我不要跑了，我能打败他。”龙衣对我说。
那时我们逃到一片山林，四周长满参天大树，遮蔽了火热的太阳。我哭着对龙衣说：“龙衣，你不能和他交手。”
龙衣笑着安慰我说：“袭默，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我说：“不，你一定会输，他会杀了你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神。”
龙衣捧着我的脸颊：“没关系，我什么都不怕，就算是死，我也要这样做。”
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我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龙衣，如果你打不过他，你就求求他，好吗？你向他服软，求情，求他看在我的份上，饶你的性命，好吗？龙衣，你一定要答应我！我不要你死！”
他把我抱进怀中说：“我不会死，我会永远陪着你。”
……
后一夜，太阳消失，月光洒落人间，大地重归宁静。
一切都结束了。
我从西天飞向东天，从天宫辗转人间，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战争也没有开始过。
所有的故人全都不复存在，所有的故事像是被一阵轻风带走，世界仿佛回到了几万年前，又仿佛进入几万年以后。九重天一切如昨，只是云虚山和与云虚有关的所有人和事，都从天地间消失了。
独留下我一人。
千年，我夜夜寻找龙衣，寻找云虚山，我像一个游荡在深夜里的幽灵，穿梭在将我抛弃的世界中，直至心死。
万年，我始终躲藏在月神殿，隐匿于暗云中，依靠破灭的幸福浑浑度日，凭借清冷月光掩盖记忆的苦痛。
忘记一个人，忘记一件事情，一万年够不够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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