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无有谁提及舒雨的,舒雨自己跑到神界入口引戮自尽,一干神胆战心惊的,只是没想到韩柷杌轻飘飘揭过,还如神帝所愿的父慈子孝兄弟情深,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谁的心里都有一个疙瘩,毕竟韩柷杌“非我族类”,在神界又受过大辱大恩,实在是复杂的可以生出许多可能来。
扶清若身小心大,身份又高贵,平日里见得多听得多,实在是知道不少事——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小孩什么都不应该懂,整日里招猫逗狗欢欢乐乐活着,只韩柷杌将他带大扶韩又是个七窍玲珑的,两者就知道这小子非同一般,只是再怎么不一般他也是个没用的。
韩柷杌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给扶清若捣了个乱,致使这个天才般的孩子出生即为神身可灵力一世也达不到那个修为。他在回生界重塑了身体,扶韩这个为他耗费修为灵力的亲爹爹也没有过问太多,就各种各样的推辞叫韩柷杌这个哥哥养大了。
两个都爱他至极,扶韩真是打了一副极致的玩弄感情牌,就是韩柷杌有一日反神成魔,也不会动扶清若!何况这么个可爱作一团又懂事惹爱的孩子实在调节心态得很。
韩柷杌扣着桌面,眼眸微眯,狭长眼尾中透着思量。
玄九珑基墨睿殿的一个院子里,扶清若抄完了书搁下笔,将自己的成品捧着递给韩柷杌:“哥哥。”
韩柷杌尤自沉浸在他的思量中,垂着的衣袂被扯了一下,蓝色眼眸随即荡开一层涟漪,他神色不变,道:“抄完了?……有进步嘛,只是这个字写太扁了,应该圆圆滚滚才好看……这个字又太长了,这样容易写风流,这种字体不适合……”
韩柷杌拿着纸圈圈点点,扶清若任他说讲,只是自己看不见。
扶清若仰头看他,沉默一会儿后弯腰躲过韩柷杌手里的纸,窝在韩柷杌怀里翻了个身,才看向自己的课业。
“哥哥有事?”
韩柷杌眉头拧起,轻缓的将薄纸放到案上,扶清若爬上韩柷杌膝头给他揉额头。
韩柷杌:“若儿喜欢哥哥什么样子?”
扶清若:“都喜欢。”
“都喜欢?”
韩柷杌喃喃重复一遍,神经笑起来。他穿着一身连帽的雪青大袍,里面却是较深的黛紫,低着头将手按在扶清若头上揉了揉,脸上显出一丝惆怅:“叫声哥哥。”
扶清若从善如流:“哥哥。”
韩柷杌于是后仰着,那石凳子上一面若隐若现的出现蓝色屏障,稳稳当当地托住韩柷杌。
他脸上没什么神情,淡淡看着角落一树梨花,良久才叹息似地道:“最近我这里忽然有个难题,日思夜想也没想出来,你小子从来就聪明伶俐,给我想想。你说,神帝和神女所生的儿子应该是个天上没有地上也无的,出生就拥有神身,灵力修为筋骨什么都要高一等,”
他蓝色眼眸蛇一样紧紧盯着扶清若,字字珠玑,“可偏偏却生出了一个拥有神身的废物,白白遭大家嫉妒,一树梨花偏偏结不出一只梨来。”
扶清若坐在韩柷杌腿上,闻言,原本摇摇晃晃的腿蹬直了,手里拿着的课业边缘微微上折。
他肃然端着张白白嫩嫩的脸,淡色的眼眸里有些幽深起来,那双瑞凤眼隐隐的双眼皮下泛起巨浪,羽睫弯弯密密像冷矢,只是垂着脸,韩柷杌只看见脸看不到他眼里。
扶清若用指头点了点韩柷杌膝头,又抠了抠,沉默。
瞬间,扶清若余光里瞥见颈上红绳,他从怀里一掏——一只极其好看的琉璃瓶,里面有一片云,他淡淡的眸光沉寂下来:“活着快乐就好,不是胸怀大志的要那些也没用。何况凡错皆有罚,神佛魔皆是,有些错误不一定要现世报……哥哥说我说的对吗?”
这不是韩柷杌要的,可意外的令他放松下来:“抱歉。”
扶清若却是眉眼带笑的看向他,嘴罕见地嘟起:“哥哥和傲狠带大阴烛,你们三个再带大我,加上爹爹……若儿很喜欢。”
傲狠听见了就在韩柷杌腰间很得意地晃了晃,露出人形来坐到一旁,慢慢为刚刚出现的阴烛倒茶。
阴烛丝毫没有被长辈以及仇敌侍奉的不适,十分自然地把茶灌了,舔舔嘴角:“有点口渴。”
韩柷杌许久不得傲狠的茶,只能委屈自己喝下面供上来的“极品好吃”,又苦又涩,回清没有,只是泡着的茶叶怪好看——螺状。
阴烛说到底还是个小小少年,搁在凡间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是不喜欢这种茶的。
傲狠于是原地消失,阴烛自己又灌了一口茶后他就回来了,一壶热水,几罐他自己捯饬的花茶,他急急忙忙自己兑着泡了再吹冷递给阴烛。
阴烛喝了一口就微微顿住,韩柷杌叹息:“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傲狠,你忘了加糖了。”
傲狠回紫莱界太急,手忙脚乱丢东西,他道:“……吃糖太多不好。”
韩柷杌从傲狠手里自行接过一杯,摇摇晃晃,审视一番,觉得茶色还可以,于是心满意足喝了。
没谁宠着,韩柷杌就不矫情,被拴住腰挂千年万年眉头都不皱一下;有谁宠着,韩柷杌就娇气起来,喝茶的杯子都要极好看的,吹的风都要有花香,他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个和以前的不一样!”
扶清若闻言,捧过傲狠递给他的茶小心吹着喝了,眉眼弯弯的。
傲狠又倒了一杯,忽然发现一个找韩柷杌打的事情——他多带了一个杯子。
傲狠心有戚戚:“主子……”
韩柷杌叹息:“给他倒上吧。”
萧筠于是在那杯茶后坐了,他不能喝只能看,只是还带着笑。
韩柷杌品尝似地喝完一盏茶,将那琉璃玉盏还给傲狠,再起身将扶清若放到石凳上,敛着眉,淡淡道:“我困了先回屋睡觉,傲狠看着他们两个,不要叫他们乱跑——尤其不要打扰我。”
萧筠与韩柷杌并肩同行回屋了,韩柷杌靠在塌上,头仰着,有力的长腿伸开躺在殿中石板上,手里拿着一开得正好的嫩黄花朵,花朵很小,米粒大小。
那花在他手里枝枝芽芽展开,很快就开出一束花来,香气也馥郁开,有一丝的苦,只是韩柷杌很喜欢,于是多拿了一会儿。
韩柷杌:“不知道怎么的,我不是很想怎么做?”
舒雨不在身边,无有谁会回答他,令当时的他没想到的是许多年后会有人能回答他,一问一答,没有一丝纠葛。
萧筠:“那你要做什么?说说看。”
萧筠和他一并躺着,手里握着萐莆珠,腰间的穗子一类饰物有一些荡在空中,他那一身玄青色绣荷花的袍子倒是和韩柷杌的搭。
韩柷杌:“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怎么做?若是有谁逼你我会杀了他,可你就这样莫名其妙走了……是我对你不好吗?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却自私的不陪我走下面的路,怕疼吗?我也舍不得你疼,我明明很压抑自已了的,心意相通许多年……”
韩柷杌忽然哑了声,他喉结动了一下,起身极快地走了,院中喝茶的傲狠一行只觉得一片黑影闪过。
扶清若:“什么?”
傲狠感受了一下,讷讷发声:“主子不在这里了,在……”
大荒台上,韩柷杌倚栏听风,四遭都是白云雾气蒙蒙湿水,他身上衣服微润,身边极快闪过一些暗色光影。
那是一个高台,玉石雕刻栏杆地板,外面几丈远、低一些才是玄九珑基地板,高台下面是一片深渊,不远处还有好几个这样的高台,有一个极大的结界将这里封住,灵力富含。
据说,扶韩的师父翁九垓勘不破自己修行大道,神志疯迷,从大荒台上跳了下去,轮回不止,企图看破,至今未回。
这里是神界通往雪域的唯一通途,终年大雾弥漫、寒风呼啸,是以神界地心入口就在这里,处刑台也在这里。凡间十万幽冥怪谈不见,韩柷杌可却是听了这里的凄厉鬼叫万年,玄武铡下,谁都不入轮回,永世在这里游荡。
处刑台就处刑台,叫什么大荒台呢?
韩柷杌抓住一抹光影,一看却原来是个女子。韩柷杌知道她,声音清清脆脆,珠玉击打似的,长了一双大眼睛,她乌发上缠细小金银花线、颈上金鱼链,身上铃铛响响、一袭火红薄衣,真真是太好看了,却性情十分强壮粗悍,疯魔时凶悍至极。
韩柷杌原是想找个神仙的魂魄说说话,一看这个就失了兴致,放开了她。
她一改往日,居然柔和地坐在韩柷杌对面,她盯着韩柷杌头上有蓝有黑的头发,柔声细语:“你怎的又回来了?”
韩柷杌被缚神界地心返还一劫时自己不能动弹,这里结界封住,魂魄自然也逃不到别处。
只是这女子受了翁九垓恩惠,可以万年出界浪荡自由一次——毕竟这里的结界就是翁九垓设下的,这结界能源源不断从外面吸收灵力化为己用,也可见翁九垓是何等厉害。
于是韩柷杌就与这女子说过几次话,一来二去便有些熟,她非常同情韩柷杌,韩柷杌也非常同情她。
韩柷杌张张嘴,良久蹦出来:“小凤儿……舒雨不在了。”
苍凤儿立时明白,立马开口:“那你怎么不跟着去了?”
在她眼里,韩柷杌宠舒雨简直到了令她发指的地步。
神界地心返还一劫,返还返还,就是关押在那里的生灵有多大能耐,就时时刻刻返还给他多大苦楚疼痛。
关押者一旦有所施为,便是万万倍返还!
厉害如重华,扶韩也说他撑不住一时半刻,可韩柷杌确实是实实在在被吊了万年,此种情形下,他仍然时时刻刻抽出一份内里灵力护着舒雨,那是个石头人,不护着就冻裂了!
坐在一旁的萧筠一愣,偏头看向也愣住的韩柷杌。
舒雨比韩柷杌自己的命都重要,苍凤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活着,当时翁九垓被围攻受伤,她恨不得以身替之,推已及他,韩柷杌不该只是如此木讷死气。
苍凤儿猝然瞪大眼,使原本就老大的眼眸瞪成了圆,她目光灼灼地看韩柷杌:“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收着他的魂了,打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再次把他养大?!不对啊,它就是个石头人,没有魂魄的……”
她瞬间闪影到韩柷杌身边,一拳头砸向韩柷杌,后者吃痛“唔”了一下,苍凤儿兴高采烈:“你什么时候把他变成有魂儿的了,不错不错有前途啊!”
韩柷杌幽幽看着她,萧筠就觉得自己心口有些刺疼。
苍凤儿只见韩柷杌袖子里变出一把古朴大气的三尺剑来,“啊”了一声立刻小心翼翼卷了韩柷杌袖子将剑小心翼翼捧起,嘴里喃喃:“此剑为何?这般煞气重?又如何掩饰这般好?”
她再次目光灼灼地看着韩柷杌:“快说!”
萧筠:“……”这女子性子好生跳脱啊。
韩柷杌揉着伤痛的地方,十分好脾气说道:“此剑名为勾云,原本是我君父佩剑,他毁天灭地后就是用的这把剑杀的自己,杀了这么些杀气自然重了点,但是它现在的主子是我,我要掩自然也掩得。铸剑经历就不一一与你说了,它出世就是东西方两族互溶之时,它将西方屠了个干干净净……东西方就像现在神族和魔族。”
苍凤儿运起力来稍稍注入勾云剑,剑身花纹一闪而逝,她被震开。
苍凤儿吃惊又伤心:“这样一把魔剑……舒雨的三魂七魄不得瞬时散称渣、渣?”
韩柷杌:“……嗯。”
苍凤儿安慰他:“莫怕!只要持之以恒,必能镂金石以成宝器,垦山川以成良田,填河海以成阡陌,操捭阖以成自我!”
苍凤儿任然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韩柷杌,嘴咧得老大:“你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去找,千八百年总能找到一丝一缕的,本公主相信你!”
韩柷杌看着那红艳艳的唇,进进出出的舌头,恨不得割了它,扶额:“公主啊,我现在一举一动都在扶韩帝的眼皮子底下,他又希望我做过无情无欲的……难啊。”
苍凤儿是个直心眼,就连肚内肠也没个弯,闻言就道:“砍了呀,当初看他就不顺眼,华华儿和晓晓儿都知道叫师母,就他不知道!”她风一样半跪起来,吼着,“还有那个南华,简直了!”
韩柷杌:你还有脸说,认识这么多年你都没有与我说过你与扶韩认识,更没有与我说过你们有如此复杂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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