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说话的连理枝忽然道：“你该不会叫招娣、盼娣、来娣吧？”
“忘记了，那会儿我才四岁，反正是其中一个。”110B1嫌冷，把脚也伸进了荷笠空荡荡的被窝里，荷笠见状，把被子往她那里扯过去更多，110B1得以盖住了腿。
连理枝道：“那忘记了也好。不过你四岁就来这里，AI们就让你做那种事了？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荷笠握紧拳头，紧张地盯着她。
“那倒没有。”110B1说道，“不过他们从我来起就给我喂胶囊，所以我生长得很快。”
“营养胶囊吗？”荷笠还是从上次庆功宴才知道有这种东西。
谁料110B1却摇摇头：“不是，是粉色的。”她撸起袖子，露出一只鱼鳞似的胳膊，“吃到十几岁才停，当时没觉得有什么，最近几年皮肤越来越差，就像被撑裂了一样。”
“你确定不是皮肤太干？”连理枝怀疑道。
“我身体什么情况我心里清楚，哪些毛病怎么得的，我都清楚，只有这个，不知道。”
连理枝道：“那你刚才那么确定是吃胶囊得的？”
110B1抓起连理枝被子的一角，抖了抖，往里灌入一阵风。快入十月，天气已有些凉，连理枝被这一阵风吹得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是因为不知道近因，才会怀疑是当年胶囊留下的后遗症啊！”
荷笠道：“还有多余的胶囊吗？”
“有倒是有。他们一年给我发一罐，最后一罐还剩下一点，没有收回去。”110B1随口道，“不知道被我塞在哪个角落里了，不过肯定也过期了，想查成分肯定也检查不出什么。”
“我想试试，可以吗？”荷笠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她。
110B1也有些惊喜：“哇，小弟弟，你还会这个呢！”
荷笠当然是不会的，但为了能让她愿意花功夫找出胶囊，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对啊，老师教过的。”
“还是个高材生嘞！”110B1往荷笠胳膊处用力一拍，“那我改天找出来，你帮我检测检测。”
“好。”荷笠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胳膊。
“睡吧睡吧，明早还得上班呢。”连理枝翻了个身，朝向里边，“他爸的。”
110B1临走前又揩了把荷笠的腿，“真羡慕呢。”说着两步跨到了床上。荷笠无奈地笑了，但一想起110B1所遇之事，以及如今身陷AI骗局，可能永远无法回去的现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躺下来，望着那盏越来越暗的台灯，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荷笠把头转向连理枝的床铺，轻声问：“要关小台灯吗？”
连理枝头也不回道：“用不着。”
“哦。”荷笠丝毫没有困意，缠着连理枝没话找话，“这是你的吗？”
“不是，我上铺的，他带来背英语单词的，虽然从没见他打开背过。”连理枝扭头警告道，“再废话把你关厕所里。”
“哦。”荷笠闭嘴了。
但没过一会儿，荷笠直起身子，戳了戳呼吸渐渐均匀的连理枝，“哥，能不能借我条裤子啊，一躺下来肚脐就漏外面了。”
连理枝呢喃了两声，荷笠全当他同意了，于是轻手轻脚爬起来，举着小台灯来到柜子边。连理枝的柜子乱七八糟的，衣服、裤子、袜子、内裤全都互相缠在一块儿。荷笠好不容易抽出一条，竟然还是拴着大铁链子、敞着数不清的破洞的裤子，好像就是连理枝第一天来的那条。
荷笠往柜子里又瞅了一眼，默默地把这条时髦的裤子套到了身上。所幸连理枝爱穿堆在脚踝的长裤，因此荷笠穿着倒也合身。他将T恤塞进裤子，躺回了被窝。
冷是不冷了，但还是睡不着。他像一张烙饼似的来回翻面，忽然屁股硌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他灵光一闪，想起了不久前还给高秋姐发去了讯息，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复。
于是他扭腰从垫在身下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露在被子外的脑袋分别往两边瞧了瞧，见二人都睡得安稳，荷笠这才放心地钻进被窝，打开了手机。
聊天框中多出了一条白条，是高秋的回复。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时间是10点22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她应该已经睡了吧？荷笠心想，忽然头顶传来翻身的动静，荷笠吓得连忙暗灭了手机。屏气凝神之际，只听连理枝嘴里嘟囔着诸如“高义”“他爸的”云云，大概是在说梦话。
荷笠再一次打开手机，却呼吸一滞。屏幕上赫然躺着一个问号，是高秋的信息。
他连忙解锁去看，原来他方才不小心按到了按键，发过去一串乱码。令他意外的是，高秋姐竟然还没睡。要知道，在实验基地共事时，她还给过他一罐枸杞。不过他不习惯泡茶喝，全被11当做葡萄干嚼了吃了。
菏笠收敛心神，拨动按键：“姐，你还没睡呢？”
另一头很快回道：“你不也一样？”
菏笠微扬嘴角，还是原来那个爱怼人的高秋姐。
“你知道连理枝吗？就是第一天在星舰上殴打男朋友被工作人员拉走的那个。”
高秋回道：“有点印象，他怎么了？”
“我最近从他这里了解到，这个旅行团可能有问题。”
高秋追问：“什么问题？”
“手机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咱们改天找个日子私下里见一面吧。”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复道：“好”。
菏笠得到肯定的回复后，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懈。最近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一件堆着一件，他都快被绞得喘不过气了。幸好，还有个高秋姐能一起商量。
“高秋姐，晚安。”菏笠安心地打下这几个字。
“安。。”收到回复后，菏笠将手机塞回自己的衣服兜里，接着把头探出了被窝。
憋了许久的脸蛋一触及冰凉的空气，那感觉简直跟夏季傍晚萤火飘飘时，村里人围坐在樟树底下，分食在井里躺了一天的西瓜，那般冰爽畅快。
最近他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些旧日子。尤其是当他知道也许再也回不去时，那些日子则更显得弥足珍贵。
说好的，要带11回家的。
荷笠翻了个身，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思绪转了几个圈，再一次绕到了11身上。最近，他总是不自觉地逃避关于11是幸爱机器人这件事。可是问题就像从山顶落下的雪球，不加以阻止，就会越滚越大。
他双手掩面，郁闷极了。
他在意的不是11身为幸爱机器人本身，而是11对他的亲昵出自本能。
起初购买11时，荷笠并没有想太多，无非是对美好事物的由衷欣赏，以及养成多年的收藏癖发作。收藏一个“大活人”，荷笠还是第一次干。但他毕竟是AI世界的特产，没有人的感情，荷笠认为这跟再养只李逵没什么区别。
而朝夕相处间，11却一直展现着“人”的一面。他会守在窗户边等他下班送上拥抱，他会在他没有及时赶回来担心，又会在回来后生闷气，还会为了不让他那么辛苦而独自出门捡垃圾。
每一条都流溢着令他最动容的爱，可如今他却被告知，这一切都源自11的程序设定，这一切都当不得真。
荷笠不相信。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11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呼吸的节奏变化，在他眼里都慢慢浮现出了符号代码，就映在那双光璀的紫瞳里，无时无刻不在运作。
想到此处，荷笠又烦闷地翻了个身。
接连翻了几个，荷笠实在静不下心，他干脆坐了起来。两头看了看后，他又从被窝里站了起来，带着小台灯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走廊里没有窗户，但人走过带起的风，却依旧冰凉习习。荷笠挲着袖子外的皮肤，打定了下楼碰碰运气的主意，万一管得比较松，还能去附近转转，了解更多的信息。
相比于上楼，下楼就显得轻松多了。没一会儿，荷笠便到了一楼。他关了台灯，摸着黑朝门口的光亮踮脚走去。随后他趴在不透光的门后，露出一只眼睛往左边瞟。
原来蹲坐的那处换了个人，如今这个身材显得更为高大，蜷成一团的样子像块巨石。
不知道这个脾气如何，荷笠暗忖。思量着，脚步也跟着动，他贴着右边的墙极为缓慢的平移，眼睛则紧紧盯着另一头的身影。
就在他即将顺利隐入盲区之时，那头的AI转过了头！脑子下达撒腿就跑的指令的前半秒，眼睛比脑子更快地辨出了那个身影是谁。从那个AI愣神的样子可知，他也一定认出了他。
荷笠调转步伐，朝他走去，在距离他只有半米之遥时，荷笠挥了挥手，道：“大叔，又见面啦？”
面前的AI双眼空洞，一只大一只小，没有鼻子，也少了嘴巴，全身的铁器泛着青绿的锈痕，可不就是公共星舰上碰见的青铜巨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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