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秦黍的意识在空中游荡了半晌才被地面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吵的声响拉扯回到了原主的身体上。乍一回到原主身上,她还来不及回忆前世猝死时那一刹那的心悸时便身临其境地先感受到原主溺水而亡的痛苦。
河水漫延口鼻,越是奋力挣扎越是往水面下沉,双手双脚开始乏力,每一口濒死的呼吸都是带着河水进入口鼻,呛水之后的酸爽带出眼角的泪水,直至最后漫天漫地的水盖没头顶,最后一口空气被夺走,整个人沉入河底……
那濒死之感紧紧扼住脖颈,让人喘不过气来,秦黍本能地双手攥住成拳,额头也不住地泛出白汗……
那沸顶的哭号吵骂声也越来越近,直逼入耳底。
秦黍猛地一睁开眼,屋里的喧声便是一滞,随后她便紧紧地被拥入怀里,妇人带着哭腔的庆幸声不住地响起,“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可算是醒了……”
老实说,秦黍对上那泛着凄苦,一看就没少受生活磋磨的一张脸,半晌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女人是谁,自己又在哪里,看着对方衣着,这又是哪个朝代,现在这具身体因着什么躺在这里,一概不知。
但所幸,老天还是垂怜她的,仅仅过了几秒,原身的记忆便朝她涌来,连带着原身身上的事情也解释个前因后果出来。
原身和她同名同姓,但和前世孤儿院出生的她相比,原身要幸福得多,父母双全,还有一弟一妹。原身溺水而死的原因也出在这一弟一妹身上。
近年来旱涝频发,粮食大大减产,各地灾乱四起。原身所在的秀水村虽因地利之势保得暂时的安稳,但受地里粮食减产的影响,家家户户都是紧勒住裤腰带过日子,粮食也是数着粒来吃,毕竟明年是个什么收成,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可老天爷的心情,谁又摸得准呢。
就在这家家粮食紧俏的当口,原身的爹——秦关的爹娘因水涝投奔了过来,这老两口不仅自个儿过来,还带着四个小崽子。
这四个小崽子的身份据原身的记忆是她大伯家两个女孩、二伯家一个女孩、四叔家一个男孩儿。
秦关虽然不受爹娘待见,但一贯是个孝顺的,亲爹娘在大灾年拖着自家侄儿侄女过来,虽然人爹妈他兄弟嫂子弟媳妇都还活着,但也不可能将大老远过来的人轰出去,于是秦家就这么多了六张嘴,本不富裕的粮食又雪上加霜了。
偏偏秦家老两口也不是个晓事儿感恩的,带来的那几个孩子更是将泼皮无赖耍了个尽,原身就是在维护自家弟妹和这几个堂姐弟争执时被推入河的。等人被救上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于是秦黍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穿到了原身身上了。
能活第二次,秦黍将它归之为命运的馈赠,而显然这馈赠的源头来自原身,秦黍又一惯相信因果,既然原身已死不可挽回,那么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理当由秦黍这个享了她人生的人为她报复回来了。
所有的思绪归拢,秦黍伸手回抱住还在不住庆幸的沈荷,她视线微微低垂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的情况。
茅草和泥造的房子,零星几件木制陈旧家具,目光再从近侧的一干人等脸上滑过,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像极了电视里那些荒年里吃不饱的人,秦黍便知道这个年景怕是不怎么好。这么不好的年景,秦黍是不知道秦关是凭着什么样的勇气留下那六口人的,自家的肚子都快喂不饱还去管人家的肚子,这个行为秦黍真能称得上一句活菩萨了。
“哎呀,大囡醒了就好了,可把爷奶给担心死了。”秦老太越过沈荷挤到秦黍跟前,嘴里说叨的话倒满是心疼,但一丝自责愧悔的表情也无,嘴里更是一句不提罪魁祸首,做戏都只能做到一成一,就这水平还跑到秦黍跟前来现。
但秦黍没说话,她没忘自己的身份是个刚死里逃生的半大孩子,身体正虚弱呢,有些话轮不上她去说。
果然,就见坐在床侧的沈荷冷着脸,道:“娘,河荡沟闹了水涝,可我们秀水村今年的日子也不好过,这天大旱,地里的粮食受了影响减了产,交完赋税后,剩下的粮食也仅够家里六口人掺和着那些野菜紧巴地糊弄日子。就这样的年景儿,你和爹过来了我也没说什么。
我们家三个大人成天在地里忙活,天渐黑才回来,你和爹坐等着吃饭没搭把手我也没回来摔盘撂盆的。哪怕是我那哥嫂弟妹们没被洪水冲走,你领着这几个有爹有娘的孩子过来,让我们自己勒紧了裤腰带从嘴里挤出活命粮给你们,我也是一句牢骚也没有。可话说回来,咱做人不说不能亏着心,最起码得明白事理。你说你不能吃着我家的粮还打我家的娃是吧?”
听着沈荷这一通输出,得亏前世的养气功夫好,不然秦黍指定绷不住就笑场了——这是既戳了脊梁骨又往脸上甩了几巴掌啊,秦黍听得着实开怀!
但能做得出沈荷说的那些事来的人就不是沈荷几句话就能撼动她如城墙拐角一般厚的脸皮的。就见秦老太假模假样地摸了下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人家都说生儿养老,我们老两口都快活不下去了,不来投靠我儿还能怎么办?!当真让我们老两口死在自家的茅草屋里啊?!”
好家伙,秦黍就听了这一个来回,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原身娘沈荷也是个厉害的,怎么就这么多年没将秦家这块狗皮膏药甩脱了手,还在大荒年让这家人进了门分了自家口粮,更甚至于还让自家孩子在眼皮子底下吃了亏,原来这是遇上了不按套路出牌的滚刀肉了啊。
可老实说就算让秦黍这个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过这么多年的人站在沈荷这个位置上也觉得难搞,就秦老太处得这个位置光是一个孝字就得压死人!
果不其然,秦老太话音一落,沈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杵一旁原身那“活菩萨”一样的爹开口道:“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有我们一口粮就不会少你一口粮!”
得了!有了秦关这句话,秦老太就像有了依仗一般,那腰杆立马见眼地就挺直了。秦家几个小崽子听出了自家三叔言语间的维护,也立马躁动了起来。
沈荷面色有些难看。
这时一旁牵着秦小二和秦小三的沈老头说话了,“阿关这话说的没错,有我们一口吃的自然不会少了亲家一口。只是……”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秦关,“供养老子、娘那是天经地义的,但从来没听过哪个父母双全的侄儿侄女需要叔叔抚养的。”
秦关干巴黝黑的面孔腾一下就红了,他知道自家这个老丈人的性子,家事上轻易不开口,可但凡开了口,这事就不好糊弄过去了。
沈老头的视线在秦关面上定了几秒,才转头看向沈荷,“黍丫头刚醒,你赶紧煮点米汤过来。”
沈荷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灶房,而围拢在秦老太身旁那几个小的却又躁动起来,一听沈荷去弄吃的,都想跟在后面一同过去沾光蹭点。
沈老头见到这个情状,眼睛一转看向秦老头。秦老头眼睛低垂,也不出声制止,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眼眸不由地暗了暗,然后冷沉着一张脸再也没说话。
秦黍一直在观察沈家和秦家这两拨人,刚才沈老头和秦老头之间的眉眼官司她自然也看见了。她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一件事,秦关不是没人能治的,他怕沈老头。
在古代生产力落后的情况下,一个成年男丁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秦关为什么会怕沈老头这个已近暮年之人呢,不要说是因为丈人和女婿的关系,丈人和女婿的关系只会让秦关尊重而不是怕。
秦黍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她隐隐觉得只要拿着了这背后的关窍,那秦家老夫妻两就很容易对付了。
正思绪乱转间,手心一热,秦黍抬眼看了过去,就见两个,一个赛一个跟豆芽菜似地小崽子握着她两只手,两人眼里怯怯的还含着一泡泪,嘴里喊着,“大姐……”
老实说,秦黍前世对小崽子这类生物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因为不管美的丑的在她眼里就是吵闹的代名词,人只要站她跟前,声波攻击还没开始,她的脑袋就自动的隐隐作痛起来。这话压根儿不带一点儿虚的。
但事总有例外,人心都是偏的,虽说眼前这两崽长得既不可爱还瘦不拉几还稍带点邋遢,但一点没妨碍秦黍的心就往她们身上靠。秦黍觉得这里头的原因一半可能是原身留下的影响,一半可能就是她自己的原因。秦黍这人前世就是个护短的,帮亲不帮理这套已经让她刻到骨髓里去了。这两崽是原身的弟妹自然就让她划到自己人那头去了。她对自己人向来是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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