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城宝珠没有立即回府,与世子在宣武门分别后她怀着心事直接去了宰相府。
地主兼并土地古来有之,甚至世家大族都会在明里暗里以各种办法扩大土地,可王氏若是为了土地暗地里勾结官员私收赋税,这是犯了本朝律法的。
宰相府书房,宝珠和张相对弈。
她把这几日经过一一告知。
“那刘良除了你王氏族人,还有说到其他江南富商?”
张相执黑子,宝珠执白子,一枚黑棋落于盘间正中央处。
“没有,但这也正是让我奇怪的地方。”说着宝珠落下一白子,“要说临安最大的富商莫过于富城县的江白里,江氏手握茶叶、白酒这两大产业,莫说临安就是整个江南江北再加上北境部分都有他的店铺。”
“江白里?”
“嗯,老师您还记得吗?张温十二岁生辰,大概六年前,有个商户带着七八个伙计一人挑着担女儿红,共计一十八坛,到府里祝寿。那个商户就是江白里。”
“原来是他,当初那商户不由分说直接到府里送酒,任我怎么推却他都不愿收回去,说要是我实在不要就当场砸了浇花。”
张相边说脑海里边回忆起江白里的长相,依稀记得是个白面长须、精瘦干练的样子。
“他原本姓陈,陈白里。是入赘了妻家,改了妻姓,继承了妻家的产业。其岳父岳母原本是富阳县城酿酒的酒户,后来因为酒酿的好做了酒商在县里开了几家铺子,那江白里也是个能人,入赘的几年把产业扩大了不少,到老师您来临安时他已经把买卖从富城县做到了临安城中。”宝珠一脸认真的说。
白子落下堵住了张相的黑子,棋局上宝珠颇占上风,很是得势。
“他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的,之前我初到临安府时,他几次三番要送我好酒我不收,那次竟然直接送来给张温祝寿,美名其曰是女儿酒留着以后嫁人用,小儿寿宴上送上的寿礼无论如何都是一番心意,我又怎能不近人情的当场砸来浇花?”
“是了。”宝珠适时接上一句,“我记得后来老师您当着一院子祝寿的宾客,立马着人把那些酒埋进了院里的槐树下,说:
“‘酒是赠予小女张温,必然不负心意,定要等到小女出嫁时才挖出宴请宾客。’”
张相回忆起往事轻笑,道:
“那时遭圣人贬官出京,初到临安就有许多官员富商来送礼求见,我不欲和那些人周折费心一一都回绝了,只有他打了那样的主意,如此情况下我又实在不好拂人面子,于是才想了个这样的法子。”
“嗯,后来直到三年后老师您举家迁回上京,那江白里始终不过是个江南酒商。但是后面不知他打通了哪里的关系,竟然把酒从南边卖去了北境,还卖起茶叶,从南往北包括上京都不乏江氏的产业。”
张相收了笑,神色忽的严肃起来,眼角细细密密堆起了不少皱纹。
“和上京的人有关。”
“没错,一定是上京官场上的人,他一定攀上官场上的人。江氏只花了两三年就把酒、茶卖到了上京。王氏也制茶,王氏几个叔叔从十年前就开始做茶叶买卖却不如他只做了两三年。”
宝珠停顿片刻后又说:“茶叶是暴利,在临安遍地是茶山,茶叶于临安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叶片子。但在上京,诸如雨后龙井之类的,可以卖到一两金一两茶,不要说更加遥远的北境。他因此赚的盆满钵满,一举成为江南最大的富商。”
案上黑子势弱,白子围了大半黑子,张相凝眉思考着局势,忽的开口道:
“连北境都有江氏产业?”
宝珠点头,“嗯。老师可猜到江氏上头的是何人?”
张相瞳孔猛然一缩,却摇了摇头,道:“猜不到。”
宝珠没注意到张相的异常,盯着棋盘继续说起:“如果真要说到勾结地方官员私收赋税是为了兼并土地,那江氏又怎能放任王氏去做而自己却不眼红?试问,哪个地主不眼红百姓的土地?”
“嗯。”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江氏不眼红,不屑于参与这些。可我王氏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族里除了我们这一房,其余做官的没几人,且都是地方各处的小官,大部分族人还是以经商为主,仅仅凭借这点官场关系是做不到在临安一方私收赋税的,况且”
她看向老师,一本正经的说:“哥哥也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张相没接她的话,继续就着江白里问:“江氏与临安刺史有什么接触吗?”
一方赋税由地方官府征收再上交国库,想来和当地刺史脱不了干系。
“没听说有什么接触。”宝珠如实说。
棋盘上黑子明明已经被白子吃去大半,可剩下的黑子零零散落在白子包围圈外,任凭宝珠如何绞尽脑汁也无法把它们一网打尽。
张相盯着棋盘上的局势淡淡的说了句:“宝珠,你这棋艺不见长进啊。”
棋局上白子多,纵然大半黑子被白子吃去,可是宝珠知道以现在的局势白子是赢不了的。
已是一盘死局。
“老师教训的是,宝珠还得勤加练习。”她低头看着棋局,又问:“可要向圣人上疏奏明此事?”
“暂且不用,事态原委还未搞清楚,此时上书只会打草惊蛇。”
“可他们已经派了蒙面人来暗杀,我只怕拖的太久对那些证人不利。”
“刘良不是已被谨之带走了吗,刑部那他们一时半会动不了,要紧的是你先前所说的西郊破庙里的其他流民。”
“早上回府更衣,我已告知哥哥,哥哥立刻就带人过去了,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哦,对了!”宝珠突然想到什么,又说:
“那些蒙面人要杀我们时,不知从哪又冒出另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救我们。”
张相思付片刻,问:“两群蒙面人?”
“嗯,不知是敌是友。”
“暂且不论敌友,刘良在谨之那就是好的结果。”
外间天色已黑,长相命人撤掉棋盘,留着下次再解局。
“天黑了,你吃了晚饭再回去。”
宝珠推却着:“父亲母亲都在家中,宝珠还是想回去和她们一道吃晚饭。”
张相不再劝她,他缓步走出书房,宝珠也跟着走出。
院里的花植被下人搬到廊下摆成一排排,师娘是爱侍弄花草的人,这些花草被养护的极好。
走在长廊上,张谨之踏着满地芳香迎面走来,在张相和宝珠面前停下,向他们作揖。
宝珠回礼,道:“刘良的事我己经和老师说过,就先回去了。”说完,抬腿想要从他身侧绕过去。
却不想张谨之大步上前,用身子直直的堵住她的去路。
她皱起眉,想出声问他要做什么,这才注意到张谨之背后竟然还有一人。
是哥哥王若木。
“哥哥?”
王若木上前,作揖,道:“适才被张温拉了去,这才来晚了,宝珠,等我说完再回去。”
宝珠退回张相身后,随众人再次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原先那盘死局现在正安静的躺在窗边一处矮几上。
几人落座,张谨之只看了一眼棋盘没说话,倒是王若木先开了口:
“早上宝珠回来时叫我去西郊一处破庙里寻人,我一刻也不敢耽误,可到了那里却没见着半个人影。那时宝珠还在宫里面见圣人,我没办法问她只好去刑部找谨之,听谨之了解原委后就去见那刘良,我问了他一些那些流民可能会去的地方,又去这些地方找,依旧没找到一个人。”
“难道,被那些蒙面人找到后带走了?”宝珠问,她有些担心那些人。
“不知道,我倒觉得不像,听刘良说他们那群流民近百人,如果被强行带走不可能一点迹象也没有,那几处地方没有一处有挣扎的痕迹。”王若木一脸思索,他也弄不清怎么回事。
“不是有两群蒙面人吗?”宝珠忽然转脸去看张谨之,问:“张大人觉得如何?”
张谨之淡然坐在椅上,两手交叠置于翘着二郎腿的膝盖处,他只摇摇头,道了句:
“不清楚。”
宝珠在心头轻哼,面上却表现的平静,又说:
“当时后面过来的那群黑衣人明显围着我们转,我们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只能为了刘良才相救我们的不是吗?”
“有道理。”张谨之回她。
张谨之说话的声音毫无波澜,就像此刻的本人一样好像什么都不关心。
宝珠却被他这幅淡漠的样子激出些恼火,脸颊气的有些微红,她倏然起身走到窗边,两手并用重重的推开扇门。
只听窗扇“咣当”一声,书房内的众人皆抬眸去看宝珠。
宝珠站在大开的窗户前,任由三月里带着凉意晚风吹拂面庞。
良久,她默默转过身,眼神冷漠如寒冰,学着张谨之那种淡漠的语气道:
“不是你张家的人罢了,只不过是我王家的人你便如此不在乎,也好,不劳侍郎大人费心,我自己可以查。”
说完朝张相作揖:“老师,我和哥哥先回去了。”
张相皱着眉头,眸光沉重,酝酿了半天才道:
“宝珠,谨之绝不是那个意思,张恩和你哥哥亲事不日就要定下,你是我疼爱的学生,王氏的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宝珠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不过她还是气他张谨之那副事不关己的嘴脸,她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是王若木及时起身,一脸难堪的样子,道:
“宰相大人、谨之莫怪,宝珠她就是这个脾气不好,现下天色不早了,我先带他回去,刘良之事改日在商讨。”
张相点点头,于是王若木拉着宝珠走出了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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