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我的人生一共才过了25年,花在你身上的时间占了五分之一。”这是殷雲的声音,“有时候我会想,我到底是图什么?”
菲尔斯什么都看不见,也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他感知不到自己处于什么状态。
接着是一些闷响,像是手指叩在玻璃上,玻璃容器内部似乎充满了液体。这时菲尔斯反应过来,殷雲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我在这里守了三个晚上了,小家伙。我已经充分了解到你的大脑有多健康了,频谱非常持续、平稳——但是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反应啊?你好?如果你真的在,可以给我一点证明吗?”
菲尔斯的一切感官都很朦胧,昏昏沉沉的也很难听懂殷雲的话。但他渐渐能捕捉到一些更细小的声音,计算机运作的响声,测量仪器时不时发出的滴滴声。他很熟悉,这是殷雲的实验室。
菲尔斯在这间实验室里生活过一年左右。在真正睁开眼之前,菲尔斯的大脑已经活跃了相当长的日子,所以他从培养箱中苏醒之后花了一些时间去适应自己的身体、适应环境。他带着为人的本能和一部分常识诞生,除此之外仍像是一张白纸。
所以当菲尔斯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苍白、干燥、冰冷的实验室,面前站着的是从未谋面的人时,他依循着本能缩在原处——这个最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对着走近的人甩出一句威慑性的“离我远点”。
当时殷雲怔在了原地,随即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回头对同事说:“我决定要叫他‘菲尔斯’了。”
“菲尔斯(fierce)”。这个名字不好听。菲尔斯觉得殷雲肯定是讨厌他的。
但是紧接着,殷雲不顾他的抗拒,拽着一件备用实验服走上前,趁着菲尔斯还没反应过来把他囫囵个包了起来,推着他起身:“行了,你不是小孩子,我也不哄你了。赶紧洗干净穿上衣服吧,一直光着身子坐在那也不嫌冷。”
殷雲把菲尔斯按在洗浴间,教他洗澡的流程:热水怎么用,沐浴露要拿哪一瓶,换气扇和暖风怎么开,等等。菲尔斯被絮絮叨叨地灌了一耳朵冗杂的信息,接着被热水一浇忘了一半。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带着蒸汽的温暖,他觉得很舒服。
此后的一年里,殷雲像这样自顾自地教了菲尔斯很多东西,也不备课,就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讲,其中还掺杂了不少个人喜好。菲尔斯就在这间实验室里了解到什么是人生,生活应该是怎样,以及殷雲也许是个很好的人。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菲尔斯费力地思考。他怎么又回到实验室里了?
殷雲的声音仍在朦胧地响着,隔着什么东西传进菲尔斯的耳中:“你都不知道这次我花了多少钱才搞定一整颗大脑——花费的时间就更不用提了。对啊,你怎么知道呢,你只是个刚长出脑子的‘新生儿’罢了。但是你再不给点反应,我这段时间的工作可能又要白费了。我不确定还有没有足够的资金再来一次。”
殷雲有些失落,并且需要休息。菲尔斯能听出这一点。但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向殷雲传达这个信息。
之后声音沉寂了好一会儿。再响起时,是殷雲用指关节敲了两下玻璃:“再试一次强刺激,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毕竟我也不想培养出一个小傻子。”
菲尔斯已经慢慢明白,这似乎是他仍在培养箱里的时候。这是一段记忆吗?还是说——
他听见一阵持续的震耳的嗡鸣。然后隐隐约约的,他觉得好像听到殷雲惊喜地“嗯?”了一声。
菲尔斯睁开眼。鸣笛声仍在继续,他向侧方转过头,看到殷雲的手仍然按在喇叭上。
“总算醒了?”殷雲没有看前方,视线一直落在菲尔斯身上,见他醒来便撒开了手。
菲尔斯直起身,瞥见拥堵的道路,叹了口气:“你这种做法可不太文明。”
“是啊,对不起了周围的乘客们。但是我不会赔款的。”殷雲手肘支在车窗边,托着脸,“交通堵塞,已经一动不动二十分钟了。我快无聊死了。”
“好——我知道了。我会陪你聊天的。”菲尔斯揉了一把脸,伸展了一下胳膊,让自己僵硬的身体清醒过来,“我们是不是到了北——”
“嘘——!我说过不要告诉我。”殷雲伸手冲菲尔斯竖起食指。
菲尔斯笑了一下,自己打量了一圈外面的建筑物,确认了地点。他看见阴沉的天空,开口:“我刚才做梦了。”
“哦,恒久的研究命题。仿生人到底会不会梦见电子羊。”殷雲半阖着眼看着菲尔斯,“所以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菲尔斯说,顿了一下,“梦见你在我醒来之前差点把我变成傻子。”
殷雲的眼睛睁大了些,接着颦眉开始思索,几秒钟后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为什么你总会梦到我的一些黑历史?你的大脑究竟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菲尔斯耸了一下肩,他自己当然也不清楚。他降下了一点车窗,空气凉得几乎像是固体的冰,路上的行人穿着很厚重的外衣,天空聚了一层云,他猜测也许会下雪。菲尔斯又把窗关上,感觉小憩之后昏沉的大脑变得清明:“雲。”
殷雲看着菲尔斯,没有立刻等到后面的话,催促地出了声:“嗯?”
菲尔斯转过来面对着殷雲:“你为什么会想要制造我?”
殷雲扬了一下眉:“怎么突然又问这个?我不是说了,只是我想造一个仿生人,我就这样做了。”
“但是上次我没听懂。现在我也不懂。”菲尔斯说,“几年前仿生人技术已经存在了,甚至正在普及。你没有必要这样做,更何况还搭进去五年时间。”
殷雲皱着眉看他,脸搁在方向盘上:“你什么时候这么不了解我了?我是那种会因为一件事不必要就不去做的人吗?”
菲尔斯笑了笑:“好吧,你当然不是。那我换一种问法。为什么……是什么在支持着你,让你坚持了五年,就只为了制造仅仅一个仿生人?”
殷雲又注视了他一会儿,开口:“谁知道,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年稀里糊涂就过去了,我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菲尔斯侧过身来,认真地听。殷雲叹了一声,直起腰靠到靠背上:“我一开始其实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当时有些大公司已经在制造仿生人了,专门的项目组负责各自的部分,像是一条产业链。但是我觉得,他们造出来的东西根本称不上是仿生人,那只是机器,是工具。而我,我可以创造生命,一个真正的人。”
菲尔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听上去你就像是神明。”
殷雲笑了一声:“我没有要成为神这种奇怪的兴趣,都说了只是想证明我的实力。很单纯、很自私的目的。但是可能这个目的太单纯了,以至于在后来的几年里它都那么清晰。一旦我冒出一点要放弃的想法,我就感觉好像是在承认自己的无能,是在认输,是在自取其辱。我——”
殷雲突然停了下来,与菲尔斯对视着。他呼吸了一次,陷在座椅里,又笑了两声:“当时我原来有这么多想法来着。不过到了最后一年,那时候你已经完完整整的了,我每天睁眼闭眼想的都是怎样让你醒来——作为一个人醒来。整天连一点想放弃的时间都没有。”
殷雲热爱他的事业,菲尔斯向来知道这一点。菲尔斯看着殷雲仿佛在发光的琥珀色眼睛,笑起来:“虽然有点不合时宜,并且可能会冒犯到你,但我还是想说。你听上去就像一位伟大的母亲。”
殷雲翻了个白眼。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看向菲尔斯,表情中藏着一丝狡黠:“菲尔斯。”
殷雲朝他勾了勾手指。菲尔斯料到殷雲准备恶作剧了,但还是往前倾了倾身子。殷雲拽着菲尔斯的衣领吻了上去。
“现在呢,你还这么觉得吗?”殷雲贴在菲尔斯脸前,抬眼看着他。
菲尔斯的眼睫颤动,目光不自觉停留在殷雲的嘴唇。他发现自己有点依恋亲吻的感觉,并且也了解这是**在作怪。菲尔斯呼出一口气,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成功让殷雲放松力道拉开了距离:“雲,我明明无法爱你,却默许你与我做这些亲密的事,这样是不是不负责任?但是话又说回来,我都已经明确地拒绝过你了,你这样算不算性骚扰?”
殷雲松开了菲尔斯的衣领,还掸了两下:“别把一般人的概念乱用到你自己身上。你是特别的。就算要说不负责任的话那我才是更差劲的那个,毕竟是我爱上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并且指望他也爱上我,显然不怎么符合职业道德。”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鸣笛声,车流开始缓慢地向前挪动了。殷雲坐回去,让车动了起来。
进入市中心以前,他们先找了个地方停下车,然后用双腿开始丈量这新的一站。这座繁华的城市与其他任何一座都很像,林立的高楼和川流的人群,挤满食客的小吃店,用于合影的广场,人满为患的公共交通。
他们在街边填饱了肚子,殷雲用了半天时间就厌倦了这里。返回前他们在超市补充了些食材和生活用品,殷雲顺手抓了两个发夹,荧光粉色塑料制的长条形发夹,在收银台附近摆了一大盆。付过钱之后,殷雲就用一只发夹别住了自己额前过长的刘海。
“为什么不干脆去剪头发?”菲尔斯拎着其他东西问。
“不要。我不想在理发店坐上好几个小时,只能面对镜子或者单调的窗户,听一个人在你耳边絮絮叨叨你的头发有多好看。”殷雲拨了拨发尾,对这个造型竟然还挺满意。
菲尔斯并不太能感同身受,因为他并没有去过理发店。说起来可能会让人惊讶,但是菲尔斯的头发都是由殷雲来剪的,而从最终结果来看,殷雲的技术还不错。这也是从实验室那段时光就练出来的手艺。
“那,要不然我帮你剪?”菲尔斯提议。
殷雲一下子转过身来,那只粉色的发夹确实有些冲击力。他笑着,朝菲尔斯挑眉:“你真的可以吗?”
菲尔斯想了想:“你乐意的话,我可以试着学一下。”
“当然。花上几个小时面对你可比面对理发师好太多了——好一万倍。”殷雲轻快地继续迈开步子。
回程路上他们遇上了街头艺术家,小提琴在演奏旧日悲歌,凄怆的曲调由于乐器单一而变成了凄凉。冷风中没人愿意为此驻足,但是菲尔斯感到新奇,所以他站在那里听完了整首变了味的演奏,然后拿了一些现金放到前面的琴箱里。殷雲用大衣紧紧地裹着自己,没有出声催促。
演奏者朝菲尔斯善意地微笑:“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菲尔斯眨了眨眼,转向殷雲:“你想听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赶快回去。”殷雲上前两步,“但是既然来了,嗯……你会什么古典乐的曲子吗?”
演奏者了然点头,将琴弓再次搭上琴弦,揉起悠扬的曲调。这是一种与匆忙的街道格格不入的优雅从容,带着极久远时代的繁华走入冰冷的城市,将演奏者以及他脚下的砖块染成了暖色。又有两个行人停下来。
殷雲随着调子轻轻晃了两下脑袋,对菲尔斯说:“我喜欢这首曲子。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当初我给你听过。”
殷雲说的肯定是在菲尔斯苏醒之前的事。菲尔斯弯着嘴角:“我确实没什么印象了。”
“不重要,当时从数据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殷雲看向他,“不过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还有这种事?”菲尔斯挑眉,“那可能是我那时候太年轻,不懂欣赏吧。”
殷雲笑了一声。
之后又有人去点了其他的乐曲,是欢快的流行乐。演奏者面上泛起健康的红晕。殷雲靠在菲尔斯边上也觉得没那么冷了,兴头上来又留下听了一会儿。点歌的人在跟着合唱,然后大家一起鼓掌。
殷雲总算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也跟着鼓了两下掌。冷风还是有些刺骨,手背好像尤其凉。殷雲低头看了看,又抬头往天空中望。
菲尔斯也在看天空:“真的下雪了。”
花瓣大小的雪花随着风飘落,歪歪斜斜粘到屋顶和行人的衣角。这是寒冷的、缓慢的但又温暖的冬季。
06
今天是殷雲自己认出了地址,他以前跟实验室的人到过这里。遥遥看见眼熟的景物之后殷雲一脚踩了刹车,顿时没了继续前进的兴致,直接将房车停在附近安顿下来。
殷雲的头发短了一截,保持在鬓角刚刚过耳的长度,参差不齐的情况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然生长已经有所改善,看上去没有那么像科学怪人了。但他偏偏没放弃那两只发夹,偶尔还是会用发夹把额前的刘海别住以免影响视线。
菲尔斯的视线已经是第二次不自觉地飘到殷雲脑袋上了。殷雲瞥向他,提起厨师刀用刀尖指着菲尔斯:“我都戴了一路了,你也该习惯了吧?”
菲尔斯举起手来——一只手里还捏着调料瓶:“说真的,对我来说有点困难。”
殷雲留给菲尔斯一个威胁的眼神,然后把切好的片块条丝一股脑推过去,摆摆手走去歇着了。事实证明殷雲的刀工确实不错,但其他厨艺技能也只能算是及格甚至偏下,所以大部分工作还是由菲尔斯负责。
“这不怪我,我在家里从来没有机会做饭。”殷雲理直气壮,“以前也是。我家里有一大帮兄弟姐妹,总有那么几个人会去帮忙。他们老是觉得我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书呆子。”
菲尔斯在看锅的间隙转过头来:“我好像能理解他们的心态,毕竟没人照顾你的话你看上去都不打算管自己的死活了。”
殷雲张了张嘴,瞪着菲尔斯:“好啊,旅行了这么久别的没学会,倒是会说我坏话了?”
菲尔斯得寸进尺地笑:“要不然你仔细想想,我以前肯定也是会说的。”
殷雲从桌上拽了一张纸,揉成一团丢过去砸在菲尔斯身上。
由于菲尔斯笑得太过分,晚饭有两块土豆略微糊了。菲尔斯事后进行了诚恳的道歉,并主动解决了糊掉的土豆,殷雲终于大发慈悲原谅了他。
他们现在所在的城市偏南一些,没有下雪,路面只是纯粹的冷。殷雲下了车去看夜空,熙攘的云被不远处的城市晕上光彩。殷雲举起一只手张开五指,让微风从指尖溜过去,感觉没有以前那么冷了。他们好像确实已经走了很久了。
殷雲抓了一把夜风,回到车内。菲尔斯坐在小沙发上看书,殷雲走过去把拳头伸到菲尔斯面前张开手,得逞似的笑。菲尔斯没看懂,歪着头绕过他的手,递出疑惑的眼神。
殷雲耸了耸肩,回身把车门关上了,接着坐到菲尔斯旁边,等待暖风把自己身上的寒意慢慢带走。
“你说你来过这里。”菲尔斯起了话头,“科学家原来也会出差吗?我印象中你一直死守着自己的实验室不离开的——除了现在。”
“那真是不好意思,给你造成刻板印象了。”殷雲瞥了他一眼,接着回想那时的情况,“我平时确实不喜欢出门,但那一次是委托人自己准备的设备,不方便转移,干脆让我们过去了。你当时已经醒了,不记得了吗?”
菲尔斯反应了一下,努力回忆,从记忆一角挖到了想要的内容:“等一下,你是说你让卡尔先生教我语法的那次?但你只离开实验室一天,我还以为那只是你的休息日。”
“是啊是啊,还好我只离开一天。我没想到回去的时候你跟卡尔险些打起来,只是一天!”殷雲笑了两声,“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后来我都没再走过?”
那时候菲尔斯醒来不久,还处在对外界十分警惕的状态,他自己也不记得卡尔先生是做了什么事才触发了他的本能防御机制。菲尔斯想起这段来有点尴尬,掩饰性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一天的时间足够做完什么研究吗?”
“我不是说了,我们去了一群人。实验室还有其他研究员呢,我做完自己的工作就走了,毕竟家里还有个‘小孩子’。”殷雲靠在椅背上支着侧颊,朝菲尔斯笑。
殷雲的眼仁颜色浅,情绪也总是浅淡的,但是他看着菲尔斯的时候就成了相反的情况,浓厚的感情会从清澈的眼睛一点不落地透出来。
菲尔斯放下水杯,垂眼沉默了片刻,又看着殷雲问:“你到底是怎样爱上我的?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殷雲表情淡了些,好像在思考:“不知道。我发现得太晚了,那时候已经爱着你了。也许是在你每天陪我入睡的时候,或者在你为我学习烹饪的时候,或者在你第一次笑的时候,也说不定是在我倾注一切创造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你了。”
菲尔斯望进殷雲的眼睛,就这样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
殷雲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下一句话,有些不耐烦了,往前凑了凑:“你的问题好像总是在让我对你表白,我又得不到回应,我会觉得很亏。所以我现在要收取一些报酬了。”
殷雲倾身去亲吻他,右手扶在菲尔斯的后颈,一下一下轻轻地捏。菲尔斯垂下眼睑,觉着痒并且热,抓住了殷雲的手。这个吻让他感觉很舒服,他还不想停下。
菲尔斯将殷雲压在座椅上亲吻,吮吸他的嘴唇。下一秒菲尔斯猛地睁开眼直起身,好像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殷雲喘着气:“怎么不继续了?”
“我、……”菲尔斯不知所措地又退开了几分。他刚刚亲吻了殷雲,主动地、激烈地。但是他并不爱殷雲,这个吻纯粹是出于□□。这是对殷雲的不尊重。
殷雲的眼睛向下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需要我帮你吗?”
菲尔斯的脸红得几乎滴血,从脖子涨红到耳根。他站了起来,抿着唇不敢看殷雲,接着一声不吭走去了卫生间。
殷雲陷在座位里笑,然后嘴角慢慢落下去。他抬头看着车顶,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吹走什么,用手指整理了一下额前散乱的碎发。卫生间里响着水声。
菲尔斯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殷雲。但殷雲面对着他躺着,一只手搁在床铺上,指尖与菲尔斯的后背隔了一公分的距离。
菲尔斯对着车内壁说话,传入殷雲耳中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雲,爱情到底是什么?”
殷雲回答他:“说实在的,我不清楚。”
“但是你爱着我。”菲尔斯不解。
“对,我确信这一点。但是我还是说不清爱情究竟是什么。有人认为爱情不过是激素的作用,是人体内一系列生化反应的结果,是神经给你编织的一场美好幻觉。”
“也许这就是仿生人无法爱人的原因。”
“但我不这么认为。起码我研究了这么多年,没有找到过人体内存在‘爱情’这种反应。我觉得爱也包括一些更不科学的因素,比如灵魂。菲尔斯,你拥有灵魂。”
“那灵魂又是什么?”
“那是无法通过科学具象化的东西。”
“你好像突然间变得很无知。”
“对。面对这个问题时,所有人类都是一样的无知。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也许永远无法爱上你。但你真的认为这个结果那么重要吗?你知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殷雲这次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希望我爱的人也爱我。但是,是啊,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个结果并不是那么重要。”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长到殷雲以为菲尔斯已经睡着了。殷雲看着菲尔斯的背影,看到他的身体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这是一种单调的、重复的、平静的画面。殷雲也感到困倦。
“雲。”菲尔斯却突然出了声,“我们回家吧。”
殷雲眨了一下眼,弯起嘴角:“你想让我放弃吗?”
菲尔斯的手臂动了一下,也许他是想翻过身来,但最后还是没有:“我只是觉得已经足够了。”
殷雲的目光滑过菲尔斯的背脊向上,停在他的后脑:“可能吧。我也累了,晚安。”
说完,殷雲闭上了眼。车内安静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菲尔斯睁开眼,也许是忽然惊醒,也许是一直没有入睡。他坐起身,转过来看着殷雲,黑暗中殷雲的面庞轮廓不分明。菲尔斯也看不清,但他就这样坐了很久。
07
他们离开这间房子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但是菲尔斯从外面看着窗口,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离开过一样。而另一方面,此前的几年中他也很少这样站在屋外去看他们的家,这种感受有些奇妙。
他们先把行李放回屋里,退了车,然后用一整天的时间收拾房间,打扫归置,还要给多出来的一些纪念品找到合适的位置。殷雲也要帮忙,菲尔斯告诉他应该怎样做。
最后殷雲瘫倒在干净的床铺上,累得望着天花板两眼发直,缓了半天冒出一句话:“我的假期用光了。”
菲尔斯给他端了杯水:“醒醒,你从来不需要假期。”
“我知道,但那就像是银行账户,我喜欢存一些数字在上面。”殷雲嘟囔着,“但是现在它被花光了。”
菲尔斯笑了笑:“所以旅行确实很昂贵。”
殷雲坐起身去喝水:“是啊。但是好在我真正的银行账户还是存着不少数字的。”
现在他们又在殷雲的房子里了,阔别了两个月,但一切仍像从前的三年一样。唯一特别的是,殷雲今天会在正常人躺下睡觉的时间也躺下睡觉了。
菲尔斯帮他拉好窗帘,照例留一道缝隙。殷雲侧身看着菲尔斯,然后闭上眼:“晚安。我爱你。”
菲尔斯躺在殷雲对面,低声说:“晚安。”
一些正文里塞不下的小设定:
1.殷雲跟菲尔斯一直是一起睡的,房子里就一个卧室。只是菲尔斯作息正常,所以睡觉时间经常会跟殷雲错开。
2.殷雲家里孩子很多,父母一直是半放养模式,所以没人管他自己在外面作息如何。
3.这个世界观的法律中,仿生人属于“物品”,并且没人会管菲尔斯到底有多像人,所以殷雲需要为菲尔斯的一切行为负法律责任。
4.菲尔斯的寿命其实不长。一般仿生人顶多活十年,菲尔斯可能会长一点,但是最多也就二十几年的样子。所以虽然殷雲熬夜熬到快猝死,但也说不好会是谁送走谁。
5.菲尔斯作为仿生人,情感比较淡薄,对什么事都不会有特别浓厚的兴趣。但他对一切又都有一点兴趣,毕竟才四岁,看什么都新鲜。所以他经常尝试新菜式,还用心经营着自己的社交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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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殷雲和菲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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