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间。
两人一同回薄家老宅。
老宅是以前的元启山庄,在郊区的山脚下,早年为了能让薄老爷子和老太太休养生息,薄霖让人把多年无人入住的老宅整修翻新过一遍,让两位老人住进去,没过两年老太太走了。
北城的家中小辈,经常回去住上一段时间,一来陪陪薄老爷子,另外一方面,山里空气好,风景也好,除了离市区远点,没其他毛病。
像薄聿川的堂姐薄影宁,做自媒体行业,不需要坐在办公室办公,她长期待在老宅住,有人照顾饮食起居,环境又好。
薄聿川接手薄氏集团后,薄霖退至幕后,带着顾韵一起搬到老宅去了,和薄家其他几个小辈住在一起。
人一多,老宅内外显得分外热闹,薄聿川不在的那两年,顾韵经常给尹岑发信息,让她回去住,尹岑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
薄家的长辈都是极好的,对她的疼爱和喜欢一定是超过她的亲生父母。
比如她的生日,尹家从头至尾没有来一个信息,而薄家这边却特意把她请回去,专门为她办一场生日宴,这场家宴甚至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这种重视尹岑从未有过,所以她愿意在薄家长辈面前,尽力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妻子,必要的时候,不介意和薄聿川秀一下恩爱。
何聚开车来码头时,尹岑正在和薄聿川要生日礼物,汽车一停下来,薄聿川走到车厢后,拉开车厢,拿出一个大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正方形的盒子递给尹岑。
这是她头一次收到薄聿川给的生日礼物,尹岑有点小期待,当着他的面打开了。
“嘭”地一声。
盒子忽然弹出一个绿色的小人,伸着红色的舌头怪腔怪调,唱着尹岑听不懂的歌,弹簧歪歪扭扭地左右摇晃,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黑着脸看向薄聿川,薄聿川一滞,伸手去摸,重新掏出一个同样大小的木盒子出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何聚从一侧探出头,尴尬道:“那是买给豆豆的玩具。”
薄聿川觑他一眼,何聚感到背后脖子一凉。
送给尹岑的珠宝是私人定制,提前三个月定做好,从巴黎邮寄过来,她本身是珠宝设计师,一眼就能看出分量,提前设计好的样本,拿到国外去制作而成,精致又好看,价值不菲。
她没和薄聿川说话,谢谢都没有说。
薄聿川不甚在意,好似这礼物送不送都一样,他靠在椅背上假寐,修长的指节交叉在一起,姿态规矩沉静。
这一路,车中都沉默地让人窘迫,尤其是何聚,没有比他更难受的了,谁也没想到两个盒子大小差不多,叠放在一起确实很难分辨出来。
*
码头距离山脚非常近,开车一个小时,绕过一个盘山道就到了。
本身在车上毫无交流的两个人,下车后,立马换一幅嘴脸,还没走进山庄大门,尹岑就挽上薄聿川的手臂,笑意盈盈地朝里走。
薄聿川对此已然习惯了。
何聚把带的礼物分给何管家一些,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在后面。
豆豆从远处跑出来,后面跟着薄影宁和保姆阿姨。
“小舅妈,小舅妈!”
孩子还差两步跑到眼前,差点一跟头摔地上,尹岑上前把人抱起来,“你跑慢点。”
豆豆咯咯直笑,他刚三岁半,有点重,尹岑抱了两下,胳膊居然有些酸。
薄聿川默默看了眼豆豆,豆豆立马双手举起来,冲着薄聿川喊道:“哥哥抱。” 大人们闻言听到都哈哈笑起来。
在豆豆的世界里,女的都喊姐姐,男的全喊哥哥,对尹岑的称呼是改了好久才改过来。
豆豆见薄聿川比较少,薄影宁在家教过好几遍,一见到人又喊成哥哥了。
“这是舅舅。”薄影宁说。
薄聿川把豆豆从尹岑手里接过去,漠然地神色碎了几分,“这就不认识了?”
豆豆奇怪地看了薄聿川一眼,期期艾艾地喊:“舅舅。”
有个孩子在,让气氛顿时活跃不少。
薄影宁把他们引进门,远远地看到堂屋里坐着几位长辈,还没跨进门槛儿,尹岑甜笑着打招呼:“爷爷,爸妈,我回来了!”
薄老爷子呵呵地笑两声,嘴里说:“快进来,外边冷。”
薄霖面带微笑的点点头,目光一转到薄聿川脸上,笑容收了不少,顾韵直接站起来,赶紧拉过她的手坐下,试试她手上的温度,“岑岑瘦了不少啊。”
薄影宁笑着说:“年轻人现在流行减肥。”
顾韵不赞同的摇头,“岑岑长得美,胖点好看。”
“我今天来,一定要多吃点。”尹岑乖乖地说。
顾韵欣慰地握着她的手,“这才是好孩子。”说话间,对上薄聿川的目光,轻飘飘略过去,一副没看见的模样,继续笑着对尹岑说:“今天你爷爷特地请了扬州来的师傅,做地道的淮扬菜。”
“太好了,”尹岑冲着薄老爷子说,“谢谢爷爷,您费心啦。”
薄老爷子点点头,“岑岑开心就好。”
薄霖让何管家拿了一个暖炉给尹岑,“山里冷,别冻着。”
“爸,屋里暖和着呢。”
豆豆奶声奶气地跟着学:“屋里暖和呢。”
大家跟着一阵哈哈大笑,顾韵问豆豆小舅妈漂亮不漂亮,豆豆转身扑进尹岑怀里,大声说:“小舅妈最漂亮了。”
欢声笑语间,尹岑抬眸看向薄聿川。
他站在几个小辈后面,未曾说过话,没人招呼他坐,他向来和热闹的环境不太相符,冷冷清清,像是处在另一个次元,和正常人有壁。
她站起来,把他从一个静音背景板变成主角--“老公,过来坐。”
众人视线果然集中到薄聿川身上,顾韵听到尹岑喊他的时候,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薄聿川眼神中多了丝不一样的情绪,一瞬间的表情好像是在说,装一次两次就够了,这是装上瘾了。
尹岑当然看懂了他那意味深长地一记眼色。
她偏不无视他,一定要把他拉下水,他有本事接受这桩婚姻,不就有本事承受婚姻带来的痛苦吗?
演戏谁不会,搞不好哪天她出道了,直接拿奥斯卡小金人。大家装作看不见他俩别扭的状态,毕竟个个心里都像明镜似的,知道两人没感情,一切都照着剧本演的。
尹岑表面功夫做得好,长辈自然喜欢她,尤其是目前的当家主母顾韵喜欢,这样就够了。
*
二月底的日子,大约是最后一场大雪了。
晚饭的间隙,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聊天,薄老爷子年纪大了,很早回去休息了,临走时,还偷偷给尹岑塞一个大红包。
每年生日,她都能收到薄家长辈的红包,尤其是顾韵,对她好的让薄家小辈都嫉妒。
小朋友们在院子里玩闹,豆豆太小,薄影宁担心他摔倒,把他抱在怀里,不允许他过去玩。
豆豆手里拿着整蛊人的玩具,揪着绿色小人的红舌头,不停地在薄影宁和薄聿川之间来回扔,玩得不亦乐乎。
薄影宁嫌吵,把电池给扣掉了。
“赵家小公子投资的项目你给暂停了?”薄影宁的老公赵隐生是有名的作家,他那不成器的弟弟赵由——吴忧的男朋友,昨晚刚刚被尹岑灌过半瓶酒,还差点闹翻。
尹岑默默转头,看了薄聿川一眼,男人黑眸隐匿着光,低低嗯了一声。
薄影宁说:“隐生让我问问,什么原因?”
“我待会儿和爸说。”
薄影宁点点头,看到薄聿川反应冷淡,觉得在家里谈公事是不太好,她把刚送上来的姜枣膏推到尹岑眼前,转移话题:“岑岑在挪威呆得习惯吗?”
尹岑脑中警铃大作,她先是抽出一张纸巾,沾沾嘴上并不存在的汁水,眼神心虚地瞥了旁边的薄聿川。
男人手上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放下玩具。
他双腿叉开,两臂搁在大腿上,摆出一中深沉地姿态。豆豆扑到他怀里,嘴里念叨:“哥哥,哥哥,陪我玩。”
薄聿川侧头看她,薄唇抿成一道直线,目光淡淡的。
尹岑故意扯扯豆豆的玩具,装作看不见薄聿川的注视,她正试图转移薄影宁的注意力,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豆豆,这是舅舅,快叫舅舅抱抱你。”
谁知一旁的顾韵忽然接话--
“要我说还不如不去,岑岑出国一年耽误多少时间,本来有机会参加全国珠宝设计大牌,以岑岑的实力,夺冠肯定是易如反掌。”
“她喜欢嘛,再说了也不是纯玩,那不是学习交流嘛。”薄影宁说,“咱们岑岑到哪里都第一名,美貌也是数一数二的。”
尹岑被夸得不好意思,一时竟有点窘迫。
顾韵是薄聿川的继母,他们感情非常一般,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争权夺利的事情没少做。
相对来讲,顾韵比较喜欢尹岑,在薄家更是处处维护尹岑,谁都知道她对这个儿媳妇异常疼爱,也许是爱屋及乌吧,毕竟她是顾冥河的亲妈。
一开始顾冥河就对尹岑特别照顾,加上薄家和尹家的联姻关系,大家认为顾韵心里的儿媳妇早就内定尹岑了。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联姻对象突然就换人了。
尹岑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装作忙碌的样子,和豆豆玩耍。
其实那一年,她根本没去挪威,更没有去找薄聿川,她只不过是瞒着两家长辈,跑去英国生活了一年。
她本来就在英国做过交换生,对那边非常熟悉,而且她还可以在那边进修珠宝设计,中间还抽空和乔京楚吴忧跑去南美几个国家玩了一圈,她完全没把薄聿川放在眼里,更没有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
她没有过青春期,长大后偶尔这么叛逆过一次。
顾韵非常支持她,并且从未像别人一样劝尹岑一定要和薄聿川过得多幸福,只说相敬如宾就很好了。
*
九点一刻,雪停了。
黛色的池水边缘积下一层厚厚的雪,柿子树覆满白雪,远远一看,如同一副泼墨山水画。
豆豆玩累了,薄影宁带他上楼睡觉去了,薄霖在书房写字,薄聿川坐在一边和他谈工作。
尹岑在院子里玩雪,她是没见过雪的江南人氏,每次下雪都新奇,和几个大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一回头,薄聿川正站在窗口静静远眺过来,中式庭院的灯笼昏昧朦胧,把他整个人氤氲成一道瘦长的黑影。
白茫茫的雪,映衬着深蓝色的月光,窗外是一大片雾竹,是院落里少有的墨绿色。
光影落在他的身后,把他整个人笼罩在明灭不定的阑珊处,薄聿川只穿一身西装,姿态随意,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似是在看她。
尹岑有片刻恍惚,心想薄聿川真是盘靓条顺,怎么会长得如此好看?
她从地上团了一团雪,瞄准他的方向扔过去,雪团闷地掉落在走廊上,几个孩子见尹岑大胆的扔过去,忽然犹豫地收回手。
薄聿川是除了薄老爷子之外,薄家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人,大人懂,孩子自然跟着懂,他们不敢和薄聿川造次,手里的雪团转而扔向同伴,嘻嘻哈哈满院子乱跑。
尹岑站到台阶下,与他隔着一条走廊,手里拿着雪团,做出一个要扔的动作,“你看什么看?”
“看你好看。” 薄聿川嘴角一抹笑。
这句话晚上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她肯定相信,从薄聿川口中说出来显得有些怪异,他明明是在看着她,可那双狭长漆黑的眸子,温冷淡薄,似乎已经穿过她,看到另外一个人。
尹岑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说谁,她自动过滤掉话中带刺的部分,宛然一笑:“欸?被你发现了。”
薄聿川不急不忙地解释:“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就知道他没有好话。她暗自呸呸两声,为刚才夸过他感到一阵晦气。
尹岑把雪团朝地上一扔,嗤道:“果然是资本家,”她抬腿跨上台阶,与他隔着一扇窗户,蓦然对视,“什么时候捧我出道啊?薄总。”
薄聿川凉笑,“那娱乐圈不都要失业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尹岑轻哼一声,维持表面的和平模式还是比较费心思的,这么一拌嘴,再到人前装疯卖傻,那就太违心了。
哪怕薄聿川稍微有所回应一下,她都不至于一直被群嘲。
“希望你下次能配合我一下。”她双手撑到窗台上,目光比他还凉薄,“毕竟独角戏挺累的——影帝。”
薄聿川并没有再接茬,目光淡淡地转向远处。保姆阿姨路过两人身边,善意地微笑着,转身到院子里喊几个孩子回去休息。
尹岑跟着回过头,原来是又下起雪了。
雾竹在冬雪里瑟瑟摇曳着,薄聿川收回目光的同时,瞥见她通红的鼻尖,低声说:“回屋睡觉。”
“吱呀一”一声,他抬手关上窗户,尹岑收回手,看着紧闭的窗户,心间泛起阵阵凉意。
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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