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撞入耳中,犹如冬日里的一抹暖阳,冲破了上空中凝聚的浓雾,照在了积满皑雪的地上,融化了一片雪水。
“我在斜前街有间空铺。”
斜前街在城北。
三爷其它的铺子分别坐落于城东、西、南三个方位。
他会选择城北,在谭暮莘的意料当中。
“这么说,三爷同意了。”
“你会让我失望吗?”
宋策手指拨撩着白雾,被熏出了一片湿润的水汽。将将挪开了杯口,便感觉指尖的温润变得湿冷。
他擦去手指上的水珠,眼神中依旧是看不透的情绪,令人心头一紧。
“谭家的云锦不是很合您心吗,我亦然。”
她面上隐去七分喜悦,端起面前茶杯,轻轻碰了下三爷的。
三爷笑道:“你出来多久了?我怎么记得织云铺给劳工吃饭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正值兴头上,三爷煞风景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令她忽然想起自己是没吃午饭,背着张宝德溜出来的!
张宝德下午要来检查衣裳,她手上的衣裳还没织完呢。
谭暮莘胡乱在茶桌上拿了两个糕点填腹,匆匆起身跟三爷点头告辞。
春日了,跑起来的风吹在脸上像杨柳拂面,轻轻柔柔。
那被人称为最难捱的季节,终于过去了。
前方是春和景明,万物重生,还是困难重重,都比现下的悬崖峭壁好的多。
她回了铺子没有声张,继续忙着剩余的活计,一如当初从浣洗院调到绣房那般安静。
打破这份安静的,是刚晋升为总管的张宝德。
第二日一早,张宝德便接到调令。
他一路“哎哎呀呀”地提着前衫小跑进绣房院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暮莘!哎呀,哎呀呀呀。”
谭暮莘:“张总管,何事让您如此慌张?”
“好啊你真是深藏不露。现在该改口叫你谭掌柜了吧。”
卫蓝:“谭掌柜?”
不止是卫蓝,荷花和木槐一并围了上来。
张宝德气喘吁吁地掏出一份地契,“盖子方才来寻我,让我把城北那个房契交给你,你带着阿笙去吧。”
“多谢张总管。盖子还在吗?劳烦张总管替我谢谢他。”
“回去了,这两天沧澜不在,他要赶回三爷身边伺候着,你啊。发达了别忘记当初可是我把你招进铺子的。”
“绝不敢忘。”
“行了,你们都忙着吧,我先去前铺了,今天生意太好了。”
待张宝德走后,
卫蓝、荷花和木槐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谭暮莘手中的房契。
“暮莘,这是怎么回事?”荷花一脸呆愣道。
谭暮莘抱歉地笑道:“先前和你们说过,我刚来京城时走投无路把家中云锦典当了,昨日阴差阳错被三爷瞧中,他托掌柜联系我,我便趁机让他投资我开铺。”
“你是说昨天那个商人!”
卫蓝说完有一种“我竟身处其中一环”的亲切感,仿佛谭暮莘这间铺子是她亲眼见证的。
“是三爷。我家还欠着一堆债没还清,靠绣房的月钱根本还不上。上巳节前便想着多卖点银子,让三爷答应我开铺。但你们也知道,这毕竟不是儿戏,三爷哪能轻易答应。”
回忆起谭暮莘在上巳节前没日没夜熬着刺绣,三个人的心情瞬间同情起她来,气氛一时间仿佛经历了生离死别一般沉重。
卫蓝:“幸好昨日咱们去医馆了,要是没碰上青儿让你替她典当钗子,恐怕这机会便从眼前飞走了”
木槐:“天注定的,飞不走。”
谭暮莘晃晃手中的房契,“嗯,天注定的。”
如果三爷不同意,她一定会想其它的办法,或许会找三爷借钱,或许会去找绿胭借钱。
总之这间铺子,她是一定要开起来的。
无论是当初找宋策做生意,还是如今转而同三爷合作。
她的目的一直是开铺,重新振兴谭家云锦。
如果她不是谭家大小姐,身上没有债务。
那她在这间铺子里遇到的这群人,足够令她留下来干到天荒地老。
卫蓝泪眼婆娑地抱上去,随后木槐和荷花也抱了上去,几个人抱成一团,话里话外满是不舍。
“常回来看我们。”
“别忘了我们。”
“我会想你的暮莘。”
谭暮莘拍着她们的后背,安慰道:“会的。”
趁着清晨的阳光充足,谭暮莘收好房契,出了门往城北的斜前街走去。
京城位置广博,城北都快通到晏城了。
见惯了织云铺门前的热闹,再到斜前街,不由得觉着铺子所处位置有些偏僻。
而铺子恰好在街角的拐角处,正门面朝东。
早上的阳光能照亮里面,随着时辰推移,傍晚兴许要早早的点上烛火。
她鼓起勇气推开门,转身打量天上的阳光,又低头看着光线照进来的位置,与她心里设想的差不多。
只怕是到了下午,便没多少阳光能照进来了。
放眼望去,正方形的铺子与织云铺的前铺一样大,通向后院的小门位置都一样。
不过织云铺有两三层,这处只有一层。
里面除了一个落满灰层的柜台,四周还摆了一排货架,货架上亦是堆满灰尘。
看样子三爷当初在这间铺子里折腾过,许是生意实在差的离谱,所以清理完烂摊子,便把这间铺子抛下了。
对他来说,投资她是件大风险。
丢一间生意不好的铺子给她,能降低赔本的风险。
到底是商人啊。
谭暮莘走到小门前,准备开门去后院,忽然听见身后有推门声。
“这间铺子小是小了点,后院东西是全的。”
“三爷。”
谭暮莘看向他身后。
跟着的是上次来通知张宝德晋升的小厮,好像是叫……盖子。
“去后院看看。”
后院的格局似乎改过,临近浣洗的地方造了口井,旁边便是染料的池子,还有几口一尺高的大水缸。
院子右边是一间青瓦平房。
谭暮莘以为是劳工睡觉的地方,结果三爷推开门后,她瞬间傻眼了。
里面竟然是四台和她家一模一样的织机。
谭家的织机款式独特,用的是翅翼形状,这种织机并不常见,甚至可以说除了谭家使用外,根本无人会用。
因为是她爹走商时,在外请了位工匠按照她爹的想法改造出来的。
“三,三爷。这是您从哪里找来的?”
“走商时听闻谭家典当了家中东西,我赎回了几台运回京城。”
“是我们在城外遇见的那天?您那趟商队里有这四台织机?!”
“对。”
谭暮莘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她一直离谭家的东西很近,倒有些像是冥冥中注定一般。
“请了几个京城绣娘,都不会用这种织机,便摆在这里落灰了。”
“这台织机造型是我爹请人专门为云锦改良过的,旁人摸不清门道织得时候会扯断蚕丝。”
“你会吗?谭大小姐。”
谭暮莘被他这句“谭大小姐”惹得面上一红,以往陵城不少人也这般称呼她,兴许是来了京城后故意掩饰身份,后被三爷拆穿,有些窘迫。
“会。”
“当初为何隐瞒身份?你还未同我说明,”三爷关上绣房的门,目光一片坦然,“既然我们如今携手赚钱,我想我有理由知道你家的事。”
“并非有意欺瞒,还请三爷再等些时日。”
等到铺子开业,等这间铺子彻底归属于她,等她把谭家的云锦做强做大。
等云锦卖完一批,让世人自己发现谭家的云锦并无问题,能够分辨好坏了。才不会先入为主,被谭家的陈年旧事牵着鼻子走。
“我派沧澜去陵城了,他一路上跑死三匹马,给我飞鸽传回了这封信。”
三爷从怀中掏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纸卷成的密函,他把密函捏在指尖,送到谭暮莘面前,“是等我打开,还是自己说?”
难怪最近都是盖子替三爷传话。
原来沧澜被派去陵城查她的事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破坏了她原有的计划。
想到那张小小的纸张上写着关于她家云锦的事情,她面上一惊,当即顾不得对方是谁,伸手朝那密函扑了上去。
三爷到底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他迅速撤回手让谭暮莘扑了个空,却不曾想面前那姑娘失了重心,竟直直冲他怀里扑去。
谭暮莘亦是没料到会如此荒唐,反应过来,当即推开三爷,面上的红晕红至耳后。
“我家的云锦是有人陷害,请三爷不要轻信旁人。”
“沧澜跟了我多年,你觉得我信谁?”
怀中刹那的温暖稍纵即逝,他忽然觉得胸前空寥寥的。
她咬唇,面露难色:“……三爷。出事的云锦是我家织造的,若是生疮流脓也该从我家开始,可这事竟然是从外面蔓延。我全家头回遇见这种事,当下慌了神没有细想便着手医治那群病人。我之所以隐瞒,是担心有人听了此事,对我的动机造成误会。”
“这么说来,你家是被人嫁祸陷害?”
“没错。来京城后我遇见冬……两个时疫病人,症状和谭家当时一模一样,那二人是浔城人,她们说浔城正闹着疫症,我隐约查出些源头。”
“那你后面岂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
闻言,谭暮莘微怔,随之像男子般拱手道:“家中剩我一人,冤情自然要替谭家洗清。不过不是现在,我自知能力有限,告御状也掀不起波澜,当下只想挽回云锦口碑,赚钱还债。”
“好吧。”三爷指间夹着密函,利落出手,将它丢入一旁的水井里。
“信谭大小姐一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