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阳台吊椅上默不作声地长出了新的玩偶。
辛勤的小花匠蔡卓然,把陈之椒的吊椅当成了亟待开垦播种的田地,隔三差五给予农田精心的维护。
接连好几个晴天,玩偶们和抱枕被艳阳晒得柔软蓬松,散发着温暖的香气,让陈之椒想到刚刚出炉的烤松饼,带着扑鼻的芬芳。
紧接着她居然真的闻到了烤松饼的香气。
陈之椒一转头,身旁的小几上多出来一碟新鲜出炉的烤松饼。
“小杏说你喜欢这个。”陈千秋在她身侧落座,“是阿姨刚做好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在家休假,陈千秋换上了柔软舒适的家居服,显得很放松。
烤松饼甜蜜的香气融化在舌尖。午后阳光恰好,落在陈千秋身上,将时光的痕迹一并遮掩,只留下岁月沉淀后一缕温柔。
陈之椒很少回忆过去。
然而这一刻,她还是不免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童年,妈妈还没有离开她的时刻。
时隔多年,不同的午后里她沐浴着一样的阳光,在妈妈注视里。
是一样的温暖。
她再一次有妈妈了。陈之椒心想。
“很好吃。”陈之椒笑了笑,“妈也试试?”
陈千秋不喜甜,但并未推拒。她和陈之椒就着香醇的红茶,分吃起一碟烤松饼。
“是吧?我想也是。”陈千秋用怀念的语气说,“你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吃甜食。”
陈千秋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然而提起小时候,陈之椒忽然食不知味。
陈千秋口中那个爱吃甜食,活泼开朗的“陈之椒”,是她么?
像是数九寒冬扑面而来的一盆冷水,浇得陈之椒心里冰凉。阳光照在身上,恍惚像一层死白的阴影。她有些食不下咽。
她只是哈特口中的“偷渡客”。借着蓝金短暂寻觅暂时栖身之所,辗转来到这个宇宙。
每一个“陈之椒”都有自己的“陈千秋”,每一个妈妈都爱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女儿。平行时空原是两条永不相交的线。
此先闻天遇见的绑匪是游荡在每个世界线的非人的怪物。他被蓝金的力量吸引来,只为夺取蓝金,切断闯入者返回的通道,修正异常,维持这条世界线的秩序与稳定。
按照哈特的说法,连这个时空的爸爸都被她连累。陈之椒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他们并不需要经受这一切,为了一个……虚假的女儿。
她很清楚,她不是“她”。
“修正者是杀不完的。我虽然一直在遮掩它逸散的能量,但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
闻天就是最好的例证,已经无需说明。陈之椒能杀退修正者一次就能有无数次,她不害怕遭遇危险,却难以忍受身边人因为她遭受牵连。
陈千秋见陈之椒不答话,眉间微蹙,像在沉思,也能知道她什么也没回想起来。她道:“看来是记不得了。”
陈之椒回过神,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毕竟那时候还是孩子。孩子总是不记事。”陈千秋了然地说。
她的唇畔浮现出笑意:“忘记了也没关系,和孩子有关的事情,妈妈总会记得。”
陈之椒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不自然的表情,咽下嘴里的红茶。
她没有办法放任自己逃避。何况分别即将来临,她不知道将一切说开是好的选择,还是一种残忍。
“妈。如果我说……”陈千秋听到这个开头,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陈之椒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打了直球,“如果我说,我不是你女儿呢?”
陈之椒仔细观察着陈千秋的表情,带着不自知的紧张。
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她下意识身体前倾,肩背僵硬,表现称得上是如临大敌。
脑海中轰然一声炸响。
“也许也不是玩笑。”
“或许……你不是我女儿呢。”
那个晚上,藏书室灯火明亮,却又被夜晚凝重的黑色侵染,显出昏暗。陈千秋曾经说过如出一辙的话,在此刻没有预兆地、姗姗来迟地沦为一场不言自明的心照不宣。
陈之椒无声凝望着陈千秋的眼睛。平静,睿智,包容又慈爱。
其实不必说。
已经不必说了。
醒悟来得稍微迟了,让脱口而出的试探显出单薄和尴尬。陈之椒喉头发涩,自己实在不算是陈千秋比较之下更为聪明的那个女儿。
“怎么会不是。我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梦话,陈千秋很惊愕似的,好笑地斜了陈之椒一眼。
“总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小杏小时候还吵着,早晚有一天要抱着企鹅睡觉。现在动不动就冻得叫苦连天,睡觉也没抱上企鹅。”
陈之椒问出口之前并没有设想过,她期望听到怎样的回答。
这一刻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情绪。她松了一口气——如果不能说得太明白,那就不要再说。
微凉的手指落在陈之椒眉心,将她紧皱的眉头抚平。
“怎么心事重重的。”陈千秋轻轻一叹,“你们俩真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即使……脑子里总是会有很多一样的想法。”
被吞掉的小半句话,陈之椒并没有听清。她以为妈妈说的是她看上去文静,实际上想法颇为天马行空的姐姐。
不免调整了心绪,回道:“我姐可是心态健康,想法豁达得很。”
“小杏?”陈千秋诧异地扬了扬眉毛。
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千秋道:“说到小杏……你姐姐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你呢,之椒?”
就连她英明神武的妈妈都没有办法逃过作为家长的催婚本能么?
她之前分明说过催婚只是开玩笑的!
此言一出,陈之椒大惊。
“别误会。我不是在催你什么。如果你愿意,妈妈爸爸当然可以就这样陪你一辈子。只是……”陈千秋像是在忍笑。
能够暂时逃离上个话题是好事,陈之椒温良地走进一场明谋,顺口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那个男孩子,每次见到我都不知道怎么打招呼的样子,看着有些可怜。”陈千秋说。
“每次???”
她妈妈回家也没几天吧?
“难得休假,我正在享受和小孙女小孙子的天伦之乐。在幼儿园门口碰上来接孩子回家的爸爸,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吧?”陈千秋道。
“别的我也不说了,你心里都有数。有空的话带那孩子回来吃顿饭,让我和你爸见见他,之椒。”
话说回来,司融确实没有正式地见过她的家人。
早先不提这件事,是因为她的户口本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无论是恋爱还是婚姻,陈之椒都能够全权做主。
以至于到了这个世界,陈之椒甚至没反应过来,在父母健在的普通人的生活里,传统的恋爱结婚还要走会见双方父母的章程。
司融没提,兴许也是忘了。无论哪个世界,他和家里人都关系恶劣,更觉得没有见面的必要。
迎着陈千秋的目光,陈之椒点了头。
……
“勇敢宝宝,不怕困难~”
“水星水星,超级勇敢~”
陈琰的来电铃声是自己设置的《水星宝宝》片头曲。每当这个铃声响起来,总会有好事发生。
陈琰在下午接到电话,看见符合小孩手腕大小的迷你电子屏幕上亮起专门为妈妈设置的特别备注,愈发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接通了电话。
陈琰道:“喂~”
尾音很活泼地往上飞。
陈之椒学着陈琰的语气喂了声,“盐盐小朋友下午好,我是妈妈。”
“妈妈下午好呀。盐盐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陈琰兴奋地说,“爸爸在你旁边吗妈妈?”
陈之椒:“不在哦。宝宝想和妈妈说什么?妈妈可以和爸爸转告盐盐的好消息。”
陈琰用一副骄傲的语气说:“我的手工作业又拿了第一名!老师把我的树叶拼贴画贴在了墙上,和蓝蓝的的挂在一起……”
电话挂断后,好消息被陈之椒一路带着,准备亲自送去司融面前。
陈之椒到了司融公司楼下,和前台对上眼。俩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她时常过来,有时和司融同进同出,有时迟他几步到,前台也眼熟了。
前台笑道:“您今天也来看司总呀?稍等,我给您开专梯。”
银灰色电梯一路向上,指示灯很快亮起。
甫一开门,出现在陈之椒眼前的就是井井有条的工作场景:整个大楼里的人各有部署,有条不紊地在办公室来去,坐在工位上手指翻飞。整个画面如同一台精密运转的大型机器,不断创造出巨额财富。
看上去挺唬人的。
陈之椒没坐过这种班,第一次见时还多看了几眼,觉得很稀奇。电视剧里也差不多这么演,那些看似悬浮的剧情也不算脱离现实。
只有司融会偷偷跟她诉苦,拆同事员工的台:“有些家伙完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瞧着有几分聪明相,交上来的方案别提多招笑。也就表面看着光鲜罢了。”
那部直达顶层的专梯一开门,抵达的提示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声音不算明显,听习惯了的人却是不会错过,分出了几分注意力。
个子将近一米八的女人在哪里都惹眼。
陈之椒走出电梯,她身量高,步子也迈的大,身影在办公室玻璃上一闪,人就不见了。
等人彻底消失在办公室门后,少顷才冒出几声交谈,促狭的眼神飞了起来。
“哎哟,你们热恋期的情侣真是……”
“真是蛮般配的。”
“许愿一个提前下班咯。”有人虔诚地双手合十。
话音里倒是没有几分对他人绝美爱情的艳羡。有的只是饱经了一天工作磋磨的社畜对下班回家最诚恳的盼望。
老板恋爱,秘书下班,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陈之椒在门口轻敲,闪身进了办公室。抬眼就瞧见司融正在和一堆文件作战,他听见敲门声也没抬头,说了句进,礼貌有余,语气透着冷淡。
“又遇上麻烦了?”陈之椒问。
听到含笑的声音,原本表现得十分冷漠的男人,顷刻间换了一副神情。
分明还是一样的五官,表情也没怎么变,周身的气势却从生人不近的冷面魔王变成了心力交瘁的小可怜。
司融朝着陈之椒眨了眨眼睛,有气无力地喊:“陈之椒,救命……”
“不许撒娇。”陈之椒道。
“撒娇?我才没有呢,你哪里来的幻觉。”司融嘴硬,不肯承认。
他拨开面前一沓文件,靠在椅背上长长出了一口气,额前碎发散落下来。
“不是你朝着我喊救命吗?”
“喊一句就算撒娇啦?不讲道理。”
陈之椒及时收住,止住一场事态不明的唇枪舌剑,上前拉住了司融的手,假兮兮地耷拉着眼尾道歉:“是我错了,司融少爷,我不该冤枉你。给我个机会向你赔罪。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好不好?”
演技分明敷衍,司融却颇为受用,以至于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后半截话:“……去你家?”
陈之椒温柔地:“是呢。”
司融微微坐直了身体。他的手陈之椒掌心游鱼似的滑出来,去拨弄桌面的镇纸、相框和摆件,又在间隙里瞥她一眼,小动作多了起来,“这也没什么准备,突然造访,是不是有点太冒昧了。”
陈之椒收了手,胳膊撑在司融面前的桌面,让他避无可避,只能有点可怜地抬脸正视。
长了一些的头发在陈之椒俯身间垂下,同款洗发水的香气隐隐透过去,司融眨了眨眼,听她继续温柔地:“完全不。妈妈很欢迎你,姐姐和爸爸也是。”
最后被提起的那个人……态度应该存疑。回忆起最近发生的交锋,司融默默地给这句话打了补丁。
也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天人交战,司融以壮士断腕般的决心道:“我去!”
说得很坚定。
只是吃顿饭似乎用不着荆轲刺秦王的决心,陈之椒着实惊了一下。
“我家很可怕么?”显而易见的,司融看上去像极了第一次走进洗浴间的猫。
人有时候确实很难摸清猫的脑回路,陈之椒迟疑,思索着这会不会太过强人所难,“如果有……”
“没有!”司融正色道,“没有任何问题。我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陈之椒伸手捏住猫的两颊,将他翻来覆去地看,试图从他眼中找出口不对心的证据。司融和她对视,任她翻来覆去揉弄,嘴上抱怨道:“捏我脸做什么?”
“有个好消息听不听?帮你放松放松,做做心理准备。”陈之椒道。
司融点头如捣蒜:“什么好消息?”
“盐盐特意嘱咐我告诉爸爸,她的手工作业在今天的评比里又拿了第一。”陈之椒眼中含笑,“是不是很惊喜?”
司融在小区绿化带里认认真真捡树叶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
他翘起嘴角,淡然地接受了这个好消息,不骄不躁地点了点头,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好消息传到,司融的心理准备也做的差不多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女儿幼儿园手工作业第一名的荣誉也佐证了他无所不能,没什么好怕的。
他怀着父爱问:“那我们现在去接盐盐?”
陈之椒道:“不用。她今天跟虎头一块儿回来。”
司融眼神控诉:有人先斩后奏。
转念一想,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作是陈之椒安排妥帖,大大减轻了他的压力。陈之椒一言未发,他就把自己哄得高高兴兴的。
“我知道了。”司融略一点头,将桌面上归置整齐,起身朝陈之椒伸手。
陈之椒搭上他的手,扬了扬眉,“怎么?”
司融扣住她的掌心,牵着人往往门外走,哀怨道:“翘班呀。时间有点赶,还得准备上门的礼节呢。”
陈之椒被他的语气逗笑。虽然看上去慌得不行,但司融好像脑子转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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