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塱大发雷霆,将桌面上的茶具都扫到地上“还有你,我叫了你这么多回,为什么现在才回家?到底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今天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了。”
“爹,您先消消气。”江晚黎跪在地上,尽量安抚自己父亲的情绪“城主决定的事情,不是我们可以过多讨论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父亲要她回家是想说什么,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没有回来,回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父亲。
这一回也真的是没法躲才心不甘情不愿回了家。
“他难道要为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祸害寒我们这些老臣的心?”江塱气得胸口直颤“你知道他是怎么对庄大人的吗?他让庄大人找个偏僻的地方死,不要脏了他裴家人的宗祠,这是个一城之主该说的话?”
江晚黎垂下目光,心里不由得腹辩:“你们都跑到人家宗祠那边去闹了,真不怪人不讲情面。”
“做什么不说话?”
“爹,您应该先冷静下来,而且女儿不明白。”江晚黎始终低着头,没让自家父亲看见自己眼睛里的情绪“城主才刚回来,他在沉垣宫受了多少苦是我们不可想象的,好不容易回了家,为什么我们还要为难他?”
江塱噎住,江晚黎这话说得好像他故意要为难裴暻煜一样,他不过是为星渡城着想,他有什么错?
江晚黎又道:“而且少主……”
“不许喊他少主,我们不承认。”
不管承不承认,裴洛渊都是星渡城的少主,江晚黎并不打算改口:“少主只是一个五岁都还没到的孩童,女儿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非要跟这么一个孩子过不去。”
“不是我们要跟一个孩童过不去。”江塱苦口婆心“他可是带来灾祸的象征,此子绝不可留。”
“他只是一个小孩,凭什么断定他会带来灾祸?”江晚黎声调拔高,她不认同自己父亲的话“灾祸都是贪婪和**带来的,所谓的灾祸象征不过是某些人为了遮掩自己丑恶的内心编造出来的遮羞布,跟一个无辜的孩子根本没有关系。”
“你、你……”
“父亲,城主让我转告您。”江晚黎站了起来“如果您不愿再继续当这江家的家主,女儿可以为您代劳,替您分忧。”
“你这是在威胁我?”江塱气得脸都红了,指着江晚黎的手不住地颤抖“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你跟那白子才认识多久?为什么要这样帮着他?”
“我不是帮他。”江晚黎笑了笑“我只是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也不相信什么天生带着灾祸的说法,事在人为,如若今日我助纣为虐,他日说不定我的下场会更惨。”
说完,江晚黎又冷笑一声:“父亲,您有没有想过,您让我帮你的结果是什么?如果我帮您伤害了少主,城主怪罪下来,我还有命在吗?”
江塱猛地甩手:“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样。”
“城主大人根本就不把您放在眼里,如果我伤害了他在意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江晚黎后退两步“父亲,女儿帮不了您,但是……少主真的是一个好孩子,如果您想要见见他的话,城主府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或许见过面之后,就不会那么期盼他去死,至于其他的事,江晚黎帮不了他。
江塱冷着一张脸。
江晚黎无视他的愤怒:“少主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相信您也会喜欢他的。”
“本官绝对不会喜欢一个白子。”
江晚黎不再多说什么,朝自己父亲拱了拱手:“女儿告退。”
同一时间的彭府,用鸡飞狗跳来形容府内的情况也不为过。
彭瑞宇面临的难事跟江晚黎是一样的,但他不像江晚黎那样能跟自己父亲好好讲道理,他们都没说上一句话,彭毅扬便要对儿子家法伺候。
闵蕴琦已经十年没见到自己的孩子了,实在思念得紧,本来是想跟自己的孩子多相处一会,结果彭毅扬上来就说要家法伺候,闵蕴琦自然是不愿,当即就要把彭毅扬给打一顿。
彭瑞宇当然也不可能乖乖认罚,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错了,还反口说彭毅扬助纣为虐,不明是非,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一个孩童置于死地,实在是枉为人道。
彭毅扬被气得胡子都扬起来,抄起棍棒就要把这个不孝子胖揍一顿。
闵蕴琦气极,拿起棍棒要将自己丈夫胖揍一顿,实在觉得这个丈夫欠收拾:“孩子十年没回家了,才回家你就要打他?你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
“是他先不孝,而且还出言不逊,我打他也是为了他好。”
“为他好还是为你自己好?”闵蕴琦很护着自己的孩子“你逼着他帮你伤害一个无辜的孩童,他不愿意就是不孝?你还要点脸吗?”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闭嘴吧你。”彭瑞宇是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父亲的脸面“我娘可是女将出身,嫁给你是你赚了,竟然还敢说她妇道人家?爹,你还有没有良心?”
彭毅扬:“……”他真的快要被气死了。
闵蕴琦也道:“别给我搬出什么一家之主那一套,敢对我儿子动手我就敢跟你和离,看谁更亏一点。”
彭毅扬:“……”
……
闹腾了半宿,最后彭瑞宇和江晚黎都没有在自己家逗留,在回城主府的路上相遇了。
江晚黎抱着胳膊看着稍显狼狈的彭某人,调笑般问:“怎么?让你爹给打了?”
“是发生了些冲突。”彭瑞宇摸了摸鼻子“但是被打还不至于,我娘不可能让他打我,还差点闹和离,还好我爹就敢对我凶,最后还得给我娘认错。”
江晚黎点了点头。
“你爹呢?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能拿我怎么样?”江晚黎笑了笑“不过就是跟我吵几句,怎么也不会像你家那位那样,动不动就家法伺候。”
“也是。”
“走吧,一块回去。”
他们跟裴暻煜从小就认识,小时候更多待在城主府,后来大战爆发,星渡城兵败,裴暻煜入沉垣宫时彭瑞宇陪在他身边,江晚黎虽说与两人分隔十年,但她一直替裴暻煜守着城主府,他们是彼此最紧密的家人。
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月上柳梢,府内一片寂静。
走到后院,隐约听到两个声音在说话。
“漂亮吗?”
“漂亮。”
“我们家小月亮可比月亮漂亮得多。”裴暻煜抱着小洛渊躺在摇椅上旁边还摆着一张茶桌在煮茶,裴暻煜低声哄着他“我们小月亮是整个玄界最好看的小孩。”
小洛渊没有说话,仰着头看头顶上的天空他的双手摊开举在胸口,有两只蝴蝶在手上来回飞转。
“怎么了?”裴暻煜留意到这孩子异样的情绪,抬头捏了捏他的脸“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小洛渊低下头:“我真的好看吗?”
竟然在思考这事?
小小年纪,担心的还真不少。
裴暻煜让他给逗笑了:“当然好看,不是说了,我们家小渊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孩。”
“可是为什么我娘总说我是丑八怪?”小洛渊始终低着头,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
裴暻煜目光微黯。
“我其实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么?”
“娘亲她很讨厌很讨厌我。”小洛渊垂下目光“可最后她却救了我。”
小洛渊从没忘记过去的一切,他只是一直都没有提起那个女人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一切,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的娘亲。
在他的记忆里,娘亲总是嫌弃他,因为他天生白子,是带来灾祸的象征,因为他的出世,他爹死了,只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和一个家徒四壁的茅草房。
他们经常吃不起饭,娘亲也嫌他是拖累,动辄打骂,是个累赘。
自己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他似乎生来就是罪恶,其实他也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可他又没有选择的机会。
裴暻煜心疼,将小洛渊的裘衣拢紧,抱住:“你可是宝贝,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小洛渊将自己的手放下来,轻轻抓着裴暻煜的胳膊,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有多一些安全感:“后来有坏人杀进城了,他们杀了好多人,哪哪都是血,我很害怕。”
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那些坏人不管老人小孩甚至是狗都会杀,他们是来屠城的,根本没想留活口。
也是这时候,娘亲将他藏到山石后的小山洞里,那个山洞很小,只容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缩进里面,娘亲将他藏进那里面,还搬来几具尸体挡住。
很久很久之后,厮杀和惨叫声停下,小洛渊还是躲在那个小山洞里不敢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头顶尸体的血液顺着山洞流到他身上,将他染得满身是血。
血液的味道很腥,他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可怕。
许久之后,确认外面真的没有声音了,他费劲推开自己头上的死尸,冰冷的尸体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变冷。
他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尸体,就在山石旁边。
平时趾高气扬,咒骂他是小怪物、丑八怪的嘴满是污血,那双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不知道在盯着什么。
小洛渊并不觉得害怕,因为那是自己的母亲,即便母亲再不爱自己,也还是他的母亲。
他在自己母亲身边坐了很久,寒冬腊月他快要冻僵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月亮出来了,小洛渊想看清楚一些月亮的模样,所以他爬到了山石上面,坐在那里看月亮,一直到裴暻煜他们走过来。
裴暻煜心疼得不行,他知道小洛渊先前肯定过得很苦,可真正听到和想象始终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我没有来,那你要怎么办?”裴暻煜坐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问。
小洛渊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他本来什么也没想,或许会坐在那山石上等死,那样的环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冻僵在山石上,成为一具荒尸。
他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单靠他自己一个人,在这乱世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裴暻煜:“亲眼看到母亲死在面前,难过吗?”
“我不知道。”小洛渊低垂着目光。
裴暻煜叹了口气:“一定很难过,我经历过。”
十年前,沉垣宫突然朝星渡城开战,当时沉垣宫和星渡城都是玄界实力相当的两大族,但是沉垣宫不知为何突然招揽了许多厉害的能人术士,将星渡城打了个措手不及。
裴暻煜的父母亲自带兵上战场,只有六岁的裴暻煜作为少城主在城墙上观战,见证星渡城落败。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射杀,父亲在面前被枭首,而他被族人拉着,怎么也没办法冲过去陪自己的父母一起死。
他是唯一的少城主,是裴氏最后的血脉,只有他还活着,星渡城才有希望……
裴暻煜的手搭在小洛渊的额饰上,轻轻抚摸:“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我还没到二十岁额饰就没了,那是因为我作为质子入沉垣宫,他们为了羞辱我故意毁掉的。”
小洛渊感觉自家哥哥好像很伤心,他抬起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腕,试图安慰他。
“小渊能够听懂哥哥的话吗?”裴暻煜轻声问。
小洛渊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也还很小,大概就比你大个一两岁,由沉垣宫的人带着觐见他们的城主阮青梧。”
他永远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和那张脸,是他带兵入侵星渡城,杀害自己的爹娘。
阮青梧坐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着说:“孤听说星渡城一族有一个仪式,新生儿在满月时便会戴上这样一条额饰,待长大后由长辈为其取下,孤看少城主现在是什么长辈都没有了,不如让孤帮少城主去了如何?”
裴暻煜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阮青梧让人将他抓了起来,强迫他跪在地上,让下人将他头上的额饰扯下来交给他。
阮青梧还要装作一脸嫌弃的模样,两根手指夹着那额饰,然后随手丢进了火盆里。
裴暻煜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给自己留的东西,就这么灰飞烟灭。
他阻止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好在他们只是在故意为难裴暻煜,根本不屑于搭理彭瑞宇,于是彭瑞宇才幸免于难。
江晚黎抬头看了眼身边的人,听到裴暻煜说起这些事,彭瑞宇震了震,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陪着裴暻煜一块生活的这十年,有多苦只有他们心里清楚,面对杀害自己双亲的凶手,他们什么都做不到,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所以他不可能背叛裴暻煜,更不会伤害他在意的人……
江晚黎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过去了。”
彭瑞宇:“以前我总害怕自己没有办法可以活着回家,总是半夜吓醒,他总能够及时醒过来,安慰我。”于他而言,其实裴暻煜比他爹娘还更亲近一些。
院子里的裴暻煜招了招手,两人快步走过去。
“怎么样?”
江晚黎:“我爹以后不会再找麻烦,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我爹啊!他差点把我给打了一顿。”彭瑞宇挠了挠头,有些无奈“结果给我娘打了一顿,他不敢惹事的,不然我娘肯定还打他。”
裴暻煜点了点头没说话。
坐在裴暻煜怀里的小洛渊还在消化这人刚才给自己讲的事情,他年纪还小,有些没反应过来。
“累了吗?”裴暻煜以为他们是玩累了“让晚黎姐姐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小洛渊果断摇头,他慢慢消化完裴暻煜刚才对他说的事情,然后往前一扑,扑进少年的怀里。
“怎么了?”裴暻煜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以后一定会变强大,我要保护哥哥。”小洛渊没抬头,裴暻煜感觉自己胸口那块衣服被浸湿,这孩子又哭了。
“怎么这么容易哭?”裴暻煜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这是捡了个小哭包回来吗?”
小洛渊闷着头没有说话。
裴暻煜只好哄道:“行行行,那哥哥等小渊长大,等小渊保护哥哥好不好?”
小洛渊抬起头,望着裴暻煜:“那你可得等我呀。”
“嗯。”裴暻煜笑着点点头,他没把小洛渊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他也不需要这孩子为他做什么。
很久以后的后来,裴暻煜曾在黑夜里想过无数次,如果在小洛渊说要保护他的时候他能认真对待,如果他能及时控制住自己要复仇的心,冷静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
如果他不那么执迷不悟,是不是一切就都还有挽救的机会,他们也不至于做错那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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