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璃与灭世系统的交流是在绝对隐秘的空间中进行的。
用它本人的话来说，那是“凡人所无法触及的领域”。
理所当然的，赫珀同样被排除在外。
是以，当他看到弥璃像一尾灵巧的鱼儿，从自己怀中滑走的时候，内心深处并没有激起多少涟漪。
只当是圣女殿下恼羞成怒的反抗罢了。
毕竟凭她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因为这点阻挠，致使自己陷入困境……
她为什么还不使用风系魔法减少缓冲？！
赫珀眼睁睁看着少女如同穹顶之上飘散的花瓣，即将狠狠跌落泥地碾碎成尘，而自己根本顾不及勒停星雨。
一贯稳重的神态难得现出几分惊惶，不难想象，如果弥璃真的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亡，那会对未来的时局变革造成多大影响。
“咔嚓——”
骨骼与地面的激烈碰撞，无疑令在场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
出乎意料的是，发出这等惨烈声响的人并非弥璃，而是位于骑士团末席，从头至尾一直保持沉默、湮没自我的纤瘦青年。
他的相貌清秀，睫毛密而长，眼睛大而亮，默然垂眸的时候很容易被人误会成文静内敛的小姑娘。细嫩的皮肤更是堪比工艺精美的瓷器光洁无瑕，让人恨不能想掐上两把。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断沁出滚烫汗珠的肌肤，以及宛若破碎的翅翼般轻微颤动的睫羽，无一不是让人更有施虐的谷欠望。
【B、BT啊！！！】
面对危难险境下，舍身救助自己的恩人，还能诞生如此露骨的想法，还真是彻头彻尾的人渣。
弥璃耸了耸肩：“那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可对我而言，他所提供的唯一价值就是充当了一具人形肉垫，甚至因此搭上了考究天赋的机缘。”
灭世系统沉吟片刻：【好、好像还真是这样。】
“对吧，所以我借机向他施以一定程度的‘惩罚’，有问题吗？”
【没问题……等等，哪有像你这样颠倒黑白的啊？！】
没有再理会灭世系统的控诉，弥璃侥有兴致地捧起了身下少年稚嫩的脸庞。
不同于赫珀的成熟稳重，少年的反应显得尤为生涩，幼鹿般湿润的墨色瞳眸，在两人交叠的阴影中忐忑地闪烁。
弥璃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炙热的吐息，仿若沉眠的巨龙为了彰显自身的存在，故意喷洒出的侵略性气体。
可惜，他并不是真正的龙，在这片暧昧的氛围内，甚至连与自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弥璃的声音清澈而悦耳，似月夜下淙淙而过的溪流。
“威克森·迪亚。”少年的声音意外的低哑，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味，倒是与那纯澈的外表大相径庭。
这个姓氏并不陌生。
毕竟在这片崇尚实力的大陆，能够作为经久不息的笑谈传承下去的家族屈指可数。
“迪亚家族的祖先曾扬言，说你们体内藏有龙族的血脉？”
威克森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说心中没有怨愤是不符合实际的。他也确实因为这层缘故，在幼时受过很多难以启齿的折辱。
龙族是仅次于神凰的天空之上最为高贵的种族，千万年前便离开了曜羲大陆，扑朔迷离的传奇随着后人的浓墨添彩变得更加不可亵渎。
这个时候，一旦有人跳出来“诋毁”人们心目中的传说，霎时就会成为所有信徒谴责的对象。
在威克森的记忆里，尽管坐拥着祖辈遗留下来的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父母的脸上也鲜有微笑。
他不愿这样，竭尽全力想要改变现状。
加入明堂骑士团的初衷便是为了摆脱那些莫须有的桎梏，但现实却无情地揭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大家嘲笑他与他的族人都是满嘴谎话的废物，异常不屑地践踏着他一厢情愿的付出，而那位万众瞩目的领导者从来只会带着淡漠的目光站在远处。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这条路，你必须得一个人走，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那个人如是说道。
曾经的自己信誓旦旦，但现在……
威克森虚弱地闭了闭眼，等待着弥璃迟来的审判。
没有人会听任弱者的辩驳，哪怕是久居云端的圣女殿下也不例外。
“好厉害！”
希翼的目光熠熠生辉，仿佛潋滟夜色下盛满月光的湖水：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殿堂级别的神兽呢。那个……如果可以的话，下次轮回之镜开放之时，请同我缔结契约吧！”
没有想象中的冷眼相待，恍惚间，被遗忘在失落的谷底，早已放弃自我救赎的罪人，迎来了那缕独一无二的星芒。
威克森艰涩地开口：“为什么？”
确实有过类似的先例，现任杜尔汀女王及她拥有一丝魔兽血脉的伴侣便是在轮回之镜的见证下结契，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彼此灵魂上的唯一。
但是这种模式也存在着致命的弊端——
自己选择的命定宠兽只有一次机会，此后无论是伤是死，都不可更替，并且事先无法知晓宠兽品质。
这也是劝退了无数人的究极原因。
通常而言，假使常规流程中召唤出的命定宠兽品阶较差，那么只需要在接下来的一年内制造各种缘由，令其身亡。便不会有任何负担，下次前往轮回之镜依旧是一条好汉。
极大多数人都将低阶宠兽当作消耗品利用，丝毫不顾及它们的身心健康。
也曾因此引发过无数场暴乱，当然那都是后话。
此时此刻，秦黎最在意的唯有：
“为什么选择相信这样的我？”
为什么要将难能可贵的希望，寄托在他这样一事无成的废柴身上？
“因为我喜欢你啊。”
喜欢你，未来能够提供给我的价值。
白墨染神色轻松，像是陈述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我记得你当初奔向我的眼神。那样的赤忱、执着、奋不顾身，仿若任何伤痛都无法令你掣肘。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在思考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最重要的是——”，她微微俯身，将自己的胸口无限贴近秦黎的胸膛之上，“我的心清晰地告诉我，一定不会错的。”
彷徨的灵魂苦苦寻觅，渴望追逐的那处归所，似乎都在此时得到了最完美的应答。
“我也这样希望着。”
希望你的选择没有出错，希望你的双瞳永远闪烁，希望有资格能同你死生契阔，绝不辜负你的寄托。
＊
“喂，你小子，魂儿还停留在圣女殿下身上没飘回来呢？”
随着弥璃的离去，一切已成定局。
留在原处的只剩两个人。
其中一位正是先前抵触情绪最为强烈的黑皮猛男，他面色不善地捶了捶威克森的肩周。
别以为他不知道，刚才大家都在对圣女殿下同仇敌忾的时候，只有这小子像是被迷了心窍般，戳在原地动都不动。
威克森缩了缩肩膀，没有理会他。
结果对方反而越说越起劲：“可别怪我没警告过你。那种天仙般的人物，是贯看不上咱们这些整天拘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蠢家伙的，尤其像你这样……啧啧啧。”
威克森终于忍无可忍：“喜欢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是你；事后头不梳、脸不洗，堪比移动的生化武器，也是你；最终得骑士长命令，被五名壮汉抬往冰池，连续刷洗了三天三夜，鬼哭狼嚎着忏悔的，还是你。
不要总惦记着拉其他人共沉沦，你不配，噬沙碧·轧。”
噬沙碧挑衅的姿态僵硬了一瞬，似不敢置信这个逆来顺受的小白脸竟然也会有如此刚强的一面，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怒火。
噬沙碧没有拔剑，作为同僚的基本素养暂且不谈，他还是具备成为一名合格骑士的品质的。
明堂骑士团的剑锋只会指向敌人，而非受任何私人情感沾染。
噬沙碧一拳挥了上去，威克森同样不甘示弱，避开敌方锋芒的同时给了他一脚。
场面彻底失去了控制。
两人死死缠斗在一起，威克森的眼神尤为凶狠，像是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禁闸，随时将化身为择人而噬的猛兽。
尽管最后还是因为他体力不支，率先败下阵来，但同时也让噬沙碧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那人本就黝黑的肌肤已经彻底模糊得连五官都无法辨析，为那“战果累累”的面庞再次添上了凶残至极的一笔。
噬沙碧气喘吁吁地嘟囔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今天这么玩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具身体临时租赁的呢……再者说，你该不会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吧？你喜欢她？！”
“与你无关。”
威克森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他只清楚自己在某一瞬间，心跳得额外厉害。
但这一切都与眼前之人无关，他不会，更没必要与这样的家伙互诉衷肠。
“你这是什么态度？！”
噬沙碧又一次被激怒了，他呲牙咧嘴地向威克森扑了过去。
两人无法感知到的视觉盲区，长身玉立的青年默默摇了摇头。
威克森的警觉性还完全不够，如果没有自己暗中相护，刚刚他的身份就得被所谓圣女整个套走！
想到这里，那位神色一凝，琉璃般的眼珠仿佛能够投射万般情绪，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罢了，总归是将死之人。
这次被她侥幸逃了过去，但是命运之神真的会永远眷顾她吗？
*
另一边，暂且不知道自己日后凄惨逃亡生涯的弥璃正美美地泡着温泉。
【你所说的惩罚，就是跟他贴贴？】灭世系统神色复杂。
嗯，理论上而言，由多种负面因素组成的暗系光团是不具备表情管理的，况且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它还特意屏蔽了自身的视觉细胞。
但不知为何，弥璃总是能顺着那膨胀的圆球体，尝试着勾勒出各种生动有趣的神情。
这一认知也使得她的心情良好，连带着一向轻佻的语气都显得诚恳起来：“不只是贴贴哦，更重要的是获取他的有关信息。
这次试验虽然没能体验到‘不死’的效果，却又令让我发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情。”
那个名为威克森的少年，竟然能与神凰的血脉天赋产生共鸣。
单单只是短暂接触的那几秒，弥璃便感受到了胸口处那块空寂已久的地方，久违的灼烧。
灭世系统深感遗憾：【可惜最终没能完全读取他的信息，只是隐约捕捉到了只言片句。】
【威克森·迪亚
性别：男
年龄：17
种族：——龙
种族天赋：先天羸弱，经历——————后可改善。】
弥璃倒是看得很开：“已经足够了，剩余的等明年我们满足十八岁的条件后便可见分晓。目前能够明确的是，他和那位骑士长都很有利用价值。所以……”
灭世系统睨了她一眼：【所以你打算通通拿下？】
“没错，以上克下，对症下药。等他们都心甘情愿为我奉献出全部的那刻，就是收网的时候。”
弥璃就像是最老练的猎手，耐心地蛰伏，果决地出手，直至收获最丰厚的回报。
【……我很庆幸，自己已有心上人，不会被计入你的狩猎目标。】灭世系统虚虚擦了把不存在的冷汗。
“哈哈，别这样说啊，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怪物嘛～”
况且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勾搭灭世系统的打算。
玩笑归玩笑，弥璃到底不是真正随便的人。
挑逗威克森是因为他刚好符合自己的口味。
戏弄赫珀嘛……
则是出于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炙热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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