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树梢,冷冷的像冰刺。
夜晚的山坡只有远处村庄的火光作为照明,青叶敲了下灯笼,等它泛起光,才继续往前走。
沙漠少雨,不落镇也少雨,可今夜却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像断开的线,把空中的沙砾压下。
青叶没有撑伞。
手中的提灯映着水滴,她低头看了一眼,只看见黑漆漆的一片。
山坡上没有草,没有花,泥土被雨滴搅和,变成恶心的泥泞,青叶有些可惜,脚上的鞋是长老前不久才做好的,这还是第一次穿,但愿长老不要以为她不喜欢这双鞋子。
月光薄雾一般惨淡。
痴痴坐在木屋前的人没有回头,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可他太累了,累的只想躺在地上睡一觉。
反正也没人管他了。
“你好。”
一盏灯被人带到他身边,她看起来不大,披着过长的白袍,翠绿色的眼睛在夜晚也漂亮得像是珍宝。
她蹲下来,微微歪头:“你看起来很难过。”
奇怪的女孩。
一守下意识想。
是无意中经过吗?没有撑伞,却拎着灯,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像是来讨命的鬼魂。
不对,就算是鬼魂,也是被精心养大的,意外身亡的鬼魂,明明是沙漠边缘,她却戴着花环,连手上都没有干活磨出的茧子。
她不是不落镇的人。
一守想回答她,可他哭得太久,嗓子都哑了,一阵火辣辣的疼。
“喝点水吗?”她变魔术一样翻手露出一个杯子,清水从杯底积蓄,一点点涌成清泉,“你似乎需要一杯水。”
她晃了晃杯子,又把它放下。
杯底被泥巴缠上,她的白袍也沾上泥点,可她好像不太在乎似得,撩起长袍就坐下。
一守盯着她的侧脸看,觉得自己好笑。
母亲死去,只留下被匪徒翻得破破烂烂的屋子,现在的一守什么也不是,只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儿。
不论她为什么来到这里,不论她为了得到什么,可她在这里。
他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
至少今夜,有人在身边。
水中带着甜味,一守捧着杯子向上看,雨滴落在眼角,睫毛也被蒙蒙的水雾朦胧了。
他们没有说话,似乎只是安静坐着就足够了。
青叶陪着他看天空的繁星,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又或许是几小时。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一点点缠着人的理智。
“母亲死了。”
他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上。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对此刻的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只想说话,把那些如恼人的小虫一样的情绪全告诉这个奇怪的女孩。
“做梦一样,我和平常一样出门,去镇里买了母亲要的布匹…回来时,家里四处都是血迹,母亲躺在地上,连眼睛都没闭上,就这样死了。
怎么偏偏是她呢?她为人和善,镇子里的人不爱交流,可没人讨厌她,大家总说‘没人比瑞莱更好了’,那为什么偏偏是她?”
“运气不好…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吗?”
他执拗、不解,他看着青叶,似乎想从这双如森林般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青叶侧身,学着他的样子重复道:“运气不好?嗯、因为运气不好?”
她撑着下巴:“这种理由,会觉得很不甘心吧。”
当然不甘心。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一守顺着她的心意问下去:“我该怎么做?”
她凑近了些,学着孩子之间说悄悄话的模样轻声说:“以暴制暴,以恶制恶…复仇,人类所爱的热门题材,对吧?”
「复仇,人类所爱的热门题材」
「不过对于一位目睹母亲惨死的孩子而言,只要有人为他提供一把刀,他就什么都愿意做」
青叶徐行于小巷。
那盏灯留给了一守,虽然离去时他还是一动不动,但青叶觉得他是需要那盏灯的。
“你好像不太喜欢他。”青叶中肯道。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只觉得他运气不错」
“目睹母亲惨死的运气不错?”
没有回答。
这道声音是在那场梦之后出现的,蒙玛长老离开之后,他出现得迫不及待。
「做个交易?」
彼时还有些恍惚的青叶被忽然冒出来的声音惊得差点跳起来。
「叫我木纹,或者别的什么都行」
「我会成为你的眼睛,过去、未来、现在,只要是你想看见的,我都会让你看见」
「作为交换,你必须跟在他身边」
「他是改变未来的钥匙,你需要他,当然,他也需要你」
青叶盯着脚下的土路,有些心烦。
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不落镇一向没有夜生活,此时已近午夜,镇子里更是冷清。
白天舞动的彩条在夜晚看着倒像是狰狞的怪物,映在街道上的影子被青叶踩在脚下。
她忽然起了兴致,一跳一跳地去够彩条的影子,假装自己踩在水上。
前面传来温暖的光,是一间酒馆。
酒馆前方连牌子也不挂,只草率地用粗木碳写了店主的名字,悬挂着几串铃铛的木门被推开,铃铛纷纷扬扬撞在一起响成一片。
柜台后的老板正百无聊赖地擦着玻璃杯,听见声音才慢悠悠抬眼:“欢迎光临。”
虽是酒馆营业的黄金时段,但在不落镇,黄金时段也没几个人进来。
青叶探头往里看。
她第一次进这种地方,连看柜台之后挽着头发的老板都觉得稀奇。
老板把杯子放下,叹了口气:“成年了吧?”
“成年了,”青叶眨眼,“要身份验证吗?”
“…一个普通酒馆哪会有那种东西。”老板都要无语凝噎了。
酒馆不大,一眼就可以看清,里面摆着木质的桌椅,墙上桌上还有些鞭痕,柜台之后摆着几桶酒水,整间酒馆都泛着股醉人的酒香。
柜台边上的木板刻着菜单,那上面的字迹经过多年的摩擦早就看不清楚。
青叶眯着眼研究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请问有柠檬茶吗?”
酒馆老板不是个好性子,在无垠沙漠边缘开酒馆,要是好欺负早就被来来往往的匪徒砍成肉渣了。
偏偏今晚的客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活像只离家出走的兔子。
算了,反正就一个客人,柠檬茶就柠檬茶吧。
呛人的酒味中,老板端上来一杯点缀了薄荷叶的柠檬茶。
这位风姿绰约的老板干脆和柠檬茶一起在这个位置扎根了,她轻笑一声:“才成年不久吧,怎么一个人跑来酒馆开眼界?”
青叶乖乖应她:“一守让我来的。”
“一守说家里乱,整理需要时间,让我来小酒馆先等一会,”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眨眨眼问,“老板,你就是由娅姐吧?”
屋内的烛火窜起,摇曳的火光将老板的脸切割成两面。
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位十恶不赦的大反派,她的目光在青叶身上游离,如有实质般黏在青叶身上。
青叶有些迷茫,还是继续说:“他说由娅姐是大好人,在你这里绝对不会出事。”
由娅觉得不对劲,对面的女孩目光清澈,身上也干净,没半点血腥味,显然是她想太多。
真是,让人过来也不提前说清楚,果然没有瑞莱就是…
她“啧”了一声,丢过去一块糖:“垫垫肚子,在这等着。”
今夜风大,风敲击着窗子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酒味熏得人昏昏沉沉,青叶用手托住下巴,省的自己昏死趴在桌上睡着。
酒馆内没有时钟,只有一个小小的沙漏翻来覆去地计时。
三分钟、三分钟、三分钟……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在小酒馆内回荡,把快要睡着的青叶惊醒。
撞门进来的是一守,他抱着个不大的皮箱子,大约是一路跑来的,头顶的八角帽都歪了。
他在外面蹭掉鞋底的泥巴,才从门缝里挤进来。
居然还记得把那盏灯带回来。
青叶有些意外。
一守单手抱着箱子挪进来,又把提着的灯盏轻轻放下。
他对青叶腼腆笑笑:“抱歉,找到了一些东西,就又花了些时间整理。”
青叶摇头:“没事,你来得很快。”
其实青叶都做好在小酒馆熬一整夜的准备了,毕竟一守才经历丧母之痛,又在当夜被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找上,撺掇着去报仇…
在青叶的设想中,他哭死过去都不奇怪,这么快收拾好情绪跑来酒馆才是出乎意料。
「你说我不喜欢他,我看你倒是很喜欢他」
「对他的评价很高嘛」
青叶懒得理会脑子的声音。
“你们去二楼,别在下面,”从厨房冒出来的老板在边上的白布上擦擦手,“跟我来。”
小酒馆的二楼是老板居住的地方,酒馆没有开放让客人住宿的规矩,于是二楼自然就是老板的私人领地。
这栋房子面积不大,隔音也称不上好,木板被人踩的“吱呀吱呀”响。
老板友情提供的房间是她的书房,随手堆放的书籍一沓一沓,杂乱无章。
由娅把书桌上的书扫到一边,又拎出两把椅子放下,自己却双手抱肘靠在墙上,皮笑肉不笑的:“借了我的地方谈事,总得告诉我要做什么吧?”
一守像是被家长揪住后颈的小狗崽,声音都细弱了:“就是谈点事情。”
老板要被气笑了:“你在这说什么废话呢?”
两人面面相觑,书桌上的皮箱子正巧挡住半张脸,只有两双眼睛直勾勾地对视。
这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青叶想。
「我们的计划里可没有她的存在,对吧」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先打破沉默的是一守,他扶正自己的帽子,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从这封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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