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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Chapter 34

“那个女老师姓哈。”朴国辉一皱眉,双臂抱在胸前看向围着茶几的另外几人,“不会是那么巧是你外甥以前的班主任吧?”她把目光落在纪野身上。

纪野一脸茫然,不大好意思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朴国辉刚想贬他几句,余光瞥了我一眼,顾着纪野的面子,在我面前她还是收敛了许多。

“全广河也没有几户姓哈的人家。”朴振华突然插话。

“秋荻……”纪野话没说完就看向我。

我直接摇头否认,“是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上过两节她的英语课,那也是初中时的事儿了,当时教我们的英语老师生孩子请假,她来代课,不过我记得哈老师结婚了,她老公好像是县医院康复科的医生,她儿子正在二中上初中,有时候能看到她带着她儿子在学校食堂吃饭,怎么会是独居呢?”

“离婚了。”朴国辉轻描淡写解释完,不知是哪股风吹得她对我起了点儿兴趣,“你跟哈老师很熟吗?”

“不熟,只说过几句话。”我合上手里的书正经起来。

学校就跟小社会没什么两样,有时甚至比社会还要可怕,作恶的理由简单到令人诧异,答案往往只是因为好奇、讨厌,三两个字就是一个答案,然后以这三两个字为中心点,产生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欺负的人紧紧吸在漩涡中心,如溺水般不管如何挣扎都是没用的。

就像那个考试倒数第一的学生,还有吴佳慧,没什么人敢跟她们说话,不论大家是讨厌也好,可怜也罢,事实就是她们被孤立了。

有时我会觉得我们就像一只只夏末的蝉,听着叫得欢,其实已经离死不远了。

朴国辉见我没有更多的可说,吃也吃完了索性拿着碗筷起身,把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

纪野望着她,不知道该干什么,显得有点儿局促,朴国辉端着碗路过他身边,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你晚上在家吃饭吗?”

朴国辉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根筷子掉在地上,两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过道里,还没等她回答,纪野立马说:“我出去买菜,晚上吃鱼吧?你不是爱吃鱼焖豆腐吗?我再多买两块老豆腐。”

“纪野,至于吗?”朴国辉毫不避讳直视着他,“躲我也不至于找买菜这个借口吧?快下午了,海鲜市场早就下市了,你去买什么?”

“我去超市买,草鱼行吗?你不是不喜欢刺儿多的吗?”纪野收拾完东西就要走,朴国辉恰好挡在过道的尽头,要么他从木沙发翻过去,要么他转身绕一个圈儿,哪条路瞧着都有点儿不给朴国辉面子。

“得了,吃什么不重要,纪野,你就打算继续跟那帮街边上的混子这么混一辈子?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朴国辉满眼失望,抬眸望着纪野的眉眼,他额角处一道陈年旧疤有点儿发白。

她还能记起来那是纪野二十来岁刚在派出所参加工作时的事儿,好像差不多也是七八月份,街边的烧烤摊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她警校放假回家跟高中同学聚餐,隔壁桌几个中年男人喝醉了酒,非要拉着她同学不撒手,她那时没阅历,浑身又带着傲气,上去就跟人家放狠话,结果人家压根儿没把她这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反而上来抱住她。

她吓得不轻,像是一头待宰的年猪,拼尽全力挣扎反抗,挣开后第一时间跑进店里,用座机往纪野家里打电话。

烧烤店离纪野家不远,那天赶巧放假,来时没穿警服,好说歹说人家油盐不进,醉汉不但嚣张得很,还嫌纪野啰嗦,随手抄起桌上的空酒瓶,给纪野的脑袋上来了一酒瓶子,纪野立马倒地抽搐,她见状大喊打死人了!几个醉酒大汉立马醒酒,不管不顾夺路而逃。

纪野从地上坐起身时抬头朝着她笑,她也笑,还没笑完,鲜红的血液顺着脑门儿往下淌,给她吓了个半死。

朴国辉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混乱的场景、围观的食客、跟她一样快吓死的店老板,店里“吱吱悠悠”的电扇声,甚至是那几个地痞混混长得什么样,她都没忘。

纪野说她爸是所长,她哥是警察,她身份敏感,让别人知道还指不定传什么闲话,别给家里惹事儿,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她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她怕在外头喝酒的事儿让朴振华知道。

纪野的额头在那天晚上被酒瓶碎了飞出的玻璃碴子划破一道口子,伤口不大,贴了两条创可贴就算是处理好了,两个人奔跑在夏夜的晚风里,那天的风都是碳火味儿,夹着点儿孜然辣椒面儿的香气,还有羊肉的膻味儿,回想起来已经过去十好几年。

“我知道,你不吃香菜。”纪野连她说什么都没听清楚,或者说是不敢听清楚,下意识回答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像是没头苍蝇般瞎嗡嗡,“我去买营桥的酱,营桥的酱好吃。”他掏了掏兜,钱夹里装着几张百元钞票。

“我回来就是想好好睡一觉,连续值了几个大夜。”朴国辉已经习惯他这么逃避问题,无可奈何给纪野让了条道,见纪野不走,她端着碗下楼刷碗去了,水流声在三楼也能听见。

朴振华清了清嗓子,起身背着手往楼下走,“现在这年轻人,管不了咯,管不了就管不了,不管了我还,我自己撒么撒么去。”

当外头传来“嘭”一声关车门的声音时,朴国辉正巧回到三楼的客厅,看了一圈儿之后确定纪野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神色略显落寞,目光投向阳台,是纪野刚刚站过的位置,只能瞧见窗外的蓝天,除此之外像是个空白的田字格一般空空荡荡,她抿着唇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仍旧坐在木沙发上,纪乐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我回首望了一眼朴国辉紧闭的房门,四下寂静无声,像是钻进石头缝里的鱼,我飞快进了纪乐那间房,关上门,里头并不豪华,一张木板床,简单的一个床垫和褥子,床单被套都是很老式的那种,上头是盛开的牡丹,被套的年纪未必比我俩小,当年我爸妈结婚时买的比这瞧着还时髦些。

窗口放着一张办公桌,是学校办公室用是那种带抽屉的老式桌子,椅子也像是学校用的椅子,木头旧得磨圆了边角,墙上挂着一台简陋的小电视,不论怎么调台也只能收到中央台和广河县电视台的节目。

他坐在窗前,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身后是无际的蓝天和朵朵漂浮着的白云,像是生命中的过客,扬着帆终究要与之挥别。

我背靠着门板轻轻锁了门,“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他没吭声,甚至连头都没转,继续听着广河县电视台的文化节目,遥控器被塑料膜包住,已经磨漏了都还没拆下来,静静躺在他手边。

我大跨步走到他面前,用身子挡住电视散出的蓝光。

“我们广河这个面塑,用的是白面吗?”

“不是,咱们用的是豆面,加热染色,趁热捏出想要的造型。”

“点面塑属相灯祈福是咱们广河独有的文化是吗?”

“对,出了广河就没有了,哪怕是隔壁的万家县也没有这个习俗。”

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大,垂下眼帘看着纹丝不动的纪乐,“你还记得我们刚出广河在那家早餐店吃包子时电视上放的悬赏通告吗?明珠嘉园一期死的那个人是咱们学校的哈老师,你知道吗?”

纪乐摇摇头。

我着急说:“她教过林海,当年是林海的班主任。”

纪乐蹙着眉,双眸之上覆上一层迷雾,他沉思良久,渐渐迷雾散去,目光聚拢化作一点,纪乐定定看着我,像是出海的渔民,在深夜的海面上看见了亮着光的灯塔,渔船找到了方向,渔民不再惊忧迷惘。

“那张你打印的黑白照片,林海的初中毕业照,她就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我说完先是松了口气,靠在窗台边细想后反倒慌乱起来,一如坐在考场上看着卷面最后一道附加题,所有已知条件混乱排序,我自觉领悟要领,却迟迟落不下笔,总觉得还是缺了点儿什么,喃喃说了句:“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我心里不踏实。”

纪乐的眉眼我总觉得很犀利,让人一眼瞧去就像是个无情的人,我见他不慌不忙,平白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大惊小怪的错觉,可事情一旦联系到了林海,我总是很害怕那个躲在暗处的凶手会把屠刀架在纪乐的脖子上。

我看着纪乐挪不开眼,到底以何种方式才能把哈老师和林海的事联系起来,或者说,这只是我万分紧张下的胡思乱想。

是赵志刚干的吗?

可赵志刚好像也没必要杀哈老师。

哈老师是知情人吗?所以赵志刚才会选择铤而走险去灭口?

侵犯变成谋杀,是傻子都不会干出的蠢事。

“那个人出狱了。”我不安看着他,哪怕他表现出一丝丝的害怕我都会鼓起勇气第一个站出来安慰他,但是他没有。

“放心,出了事儿,你先跑。”他一如寻常看着我,以一种很坦荡的姿态,我记得最初他提起这件事都像是在威胁我似的。

我面朝着他身后那扇窗户,日光明亮得让人很难睁开眼,我一时很难说得清到底是觉着阳光刺眼还是没勇气看他而低下了头,“对不……”

“我认真的。”他的声音很平淡,往那一坐就是春苗夏花秋实冬雪。

我壮着胆子抬起头,“你真的释怀了吗?或者说原谅,我是说当年那个我。”

“别问我这种问题。”纪乐表情大体上没变,嘴角抽着看似要往上抬一抬,实际上只是为了给我个台阶,免得这窒息的氛围把我憋死在屋子里,这是他对我少有的让步,他伸手把电视调到正常的声音,放下遥控器后胳膊肘拄在桌面上,“你不说,我也不必刻意一遍遍回忆细节,就放在那,权当我忘了这故事里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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