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节这天,工管班组织团队去孤儿院做慰问。国庆节那次社会服务宋一就没去,这次就没好意思推脱。
宋一在今年元旦节这天其实挺忙的,元旦节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他极力阻止了大舅大办的主张,避免了一整天和一些不是很亲近的亲戚长辈寒暄应酬。
元旦节那天,宋一从律师所出门的时候脚都在飘。
父亲早早离世,母亲给他留的保险股份不动产随着他的签名陆陆续续过继到了他的名下,那是母亲用命留给他的东西,他每写下一个签名,手都抖得厉害,怕自己守不住父母的财产,怕辜负了父母多年的奋斗。
宋一中午回家里吃了个团圆饭,也算是在家人的见证下迈出了成年后的第一步。
这天难得的大家都在家,外公外婆送给宋一一套市中心的房子,大舅陆行谦、大舅妈韩佳佳给宋一送了辆跑车,小舅舅陆行舟送给宋一一块私藏手表,宋一平和的收了下来,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小表弟送的儿童简笔画,怪兽、城堡、王冠、看不出什么品种的动物,应用尽有,掩不住陆宜寒对表哥急切的献宝心情。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我们阿一成年快乐,希望你永远快乐。”
饭后,大家给宋一一起唱生日歌,蜡烛快燃烧完了,姥姥催促他说:“我们一一,许个愿吧。”
宋一配合地闭上眼,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如往年一样,他希望家里人健康平安。
母亲遭到凶杀后,在这一大家子看来,没有什么比健康、平安重要的了。只要不是生离死别这些事,都没有什么可怕的,毕竟能普通平凡地过完这一生就已经很难了。
下午三点,宋一还是准时出现在了牡丹街孤儿院。刚进孤儿院的大门,几个女生就被一只肥橘猫吸引了目光。宋一看见那只猫的第一眼就愣住了,这好像是周生养的肥橘猫。
橘猫似乎也认出了宋一,趴在宋一同学的怀里对着宋一“喵”个不停,宋一把猫抱过来,检查了下它的后腿。
橘猫的后腿果然有一些明显的疤痕。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周生现在也在这所孤儿院呢?
怪不得在百安世纪大厦他一次买了那么多素描铅笔,这个孤儿院有三四十个孩子,这样想似乎也就能说通了。
今天天气不错,孤儿院一侧的晾晒绳上晒满了新旧不一的蔚蓝色被子、铺盖,比较新的上面还能看到“牡丹街孤儿院”的字样。
林院长是个和蔼的女士,她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说:“对不起,各位同学。你们得稍等一下,孩子们上素描课遇到点困难,老师正在解决。”
大家也都不在意,都围在宋一旁边撸猫去了。
有女生随口一问:“林阿姨,这素描课也是临时安排的吗?”
林院长解释说:“不是,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们定期回来给孩子们上课。”
“阿姨,这猫好可爱,是院里的猫吗?”
林院长说:“不是的,一个孩子捡的猫,他退了租借的房子没地儿养,临时寄养在这儿的,这猫很乖,孩子们都很喜欢。”
宋一确定林院长口中的孩子就是周生了。
周生是孤儿?
我只恨自己,总是爱而不得。周生想要得到什么呢?父母?亲人?朋友?
宋一这时才发现,他对周生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周生就像他展现给宋一的印象哪般,只有那些印象,想要再从他们短暂接触的过程中挖掘更多信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阿姨。”宋一想和林院长套个近乎,“我有一个朋友说今天来给孩子们上素描课,不知道他来了没有,我上去看看呗。”
“朋友?”林院长疑惑地打量了宋一两眼,他看上去像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便说:“你朋友是那位孩子呢?”
“周生,我是他的朋友,宋一。”宋一小心观察着林院长的反应,见她“哦”了声,又装作疑问地问:“难道他今天没有来吗?”
林院长回答:“没有,他虽然这几天一直住在院里,但一直在外面做兼职。”
宋一顺势问道:“周生是孤儿?”
林院长心存疑惑,并没有直接回答宋一的答案:“周生不避讳说这个的,你真是周生的朋友吗?”
宋一目光如炬,视死如归,说:“周生没和我说过这个,估计有他的苦衷吧。您回头别告诉他我问了。”
林院长点点头,她一向在意院里孩子们的感受,周生不愿意告诉眼前这个小伙子自己的生长环境,必然有他的缘由。
宋一又问:“周生是怎么进孤儿院的。”
林院长犹豫了一会儿,才语气为难地说:“这是孩子们的**,我不能说。但是,来孤儿院的能有几个是真的爸妈全无的,你看到了,很多孩子身体有着不同程度的残疾,多数啊,是被父母抛弃来的。更何况,周生还是一个健全的孩子。”
林院长没有直说,宋一便没再追问,一起和孩子们折纸、做了游戏后,宋一婉拒了同学一起吃饭的邀请,便先行离开了。
晚上,宋一约刘树人喝酒,刘树人欣然赴约。刚进包厢他就被宋一扑倒在地:“把你知道周生的一切都告诉我。”
刘树人立马做投降状:“宋一,我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了啊。你也知道我爹虽然是个画画的,但我开蒙晚,天赋也不多,十四岁才算是入了师门,满打满算,我和周生不过相处过一年时间,一年里不过见过四五面。你还真当我家查户口的,什么都知道啊?”
宋一坐在刘树人身上,他挥挥拳,威胁刘树人似的说道:“树树,你打不过我的。”
刘树人妥协了,他知道自己幼稚又固执,但宋一执拗起来,他还真得甘拜下风,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
“周生是个孤儿,一直在孤儿院长大。他好像是十四岁的时候吧,我大师兄领着他拜了我爸为师。他确实很有天赋,但启蒙太晚了,十四岁才有了出孤儿院学习的机会,但胜在努力吧,我爸也挺器重他的。我十四五岁才认识他,真的算不上太熟。而且,他摔下楼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们这些同门师兄弟了,并且近几年我也没有再见过他出什么新作品,我以为他不再画画了呢。他要是不出现,我都快把他忘了。”
刘树人的话说到这停了下来,见宋一不相信,他又强调说:“真的,我要再骗你就断子绝孙行不。”
宋一听明白了,又像是没有听明白,“真没了?”
刘树人还被他压在身下,老实地点点头:“嗯,真没了 。”
“那我揍你了啊!”宋一不怀好意地挥了挥拳。
“别、别、别呀!”刘树人捂着脸补充说:“我大师兄喜欢周生啊,周生跳楼的酒店就是他家的。”
“你大师兄……”
“你应该认识的,他好像是咱小舅的朋友,张旭阳。”
宋一从刘树人身上站起身,他瘫倒在沙发上说:“打你也不会打脸的。”
刘树人起身,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扔到宋一怀里:“拿着,给你的成人礼。”
继而,刘树人又说:“艹。我就是贱,刚差点被你揍了还惦记这个,你把它还我。”
刘树人去抢那个盒子,宋一翻身把盒子压在肚子底下。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拉开了距离,这行为真他妈幼稚啊。
刘树人开了瓶酒,给自己和宋一各自倒了一杯,“你确定和周生没关系了?”
“嗯。应该吧。”宋一拿起酒杯,又放了下来,他觉得今天不应该喝酒。
宋一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刘树人有点晕头转向,他这是还没彻底死心的表现吧?
“什么叫应该吧?你到底想开了没呀?前段时间是我思想龌龊,现在啊,你喜欢他,觉得适合就去追,不适合就趁早放弃,你懂不懂?你这婆婆妈妈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我真的想开了,再想不开我把头割下来给你坐。”宋一立下毒誓。
后来,宋一被光速打脸,天天被刘树人缠着要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聊天,宋一喝得微醉,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傻笑了起来。
刘树人凑到他面前问他傻笑什么,宋一说:“我在想我妈给我留这么多钱我用来干什么。”
虽然他真正想要的可从来不是钱。
“草!”刘树人抬脚踢在他小腿上,骂他:“你他妈来炫富的吧,谁现在口袋里没个几亿还敢出门?”
刘树人当然不缺钱,他被宋一的炫富惹得莫名其妙。宋一不是在乎钱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疯狂刷存在感。
宋一笑了好一阵子才停止,听到了手机铃响,他掏出电话“喂”了一句。
“宋一,元旦快乐。”
是周生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宋一盯着屏幕看了一眼,是个本地号码。他不记得自己给周生留过电话,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生主动联系他了。
宋一开玩笑般得说道:“你也元旦快乐啊,周生。”
他表面看上去心如止水,实则内心波涛汹涌,刘树人握着话筒吼着嗓子唱情歌,他不得不握紧手机出了包间。
“宋一,虽然上次见面说不再打扰你了,但还是想临别前争取一下,我们就真的不行吗?”
周生应该身处一个十分安静的地方,宋一能听到周生规律的呼吸声。
他只觉得手机传来的声音好像顺着耳朵爬到了他的头皮,然后蔓延至全身,浑身发麻。
“你男朋友对你不好吗?”
回应他的是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刘树人推开门伸出个头,他屏住呼吸,看着宋一满脸戾气地靠在墙上,他比着口型问宋一是谁的电话。
宋一没有回答,依旧在静静地等待周生的回话。
“好啊,我明白了,我会开始尝试接受他,开始新的生活。”
那头毫无征兆的“叮”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电话嘎然而止,世界一下子都清静了。
整个通话过程不过一分钟,宋一却迟迟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动作。
开始新生活谈何容易呢?宋一在半年前也曾想过,开始全新的生活。
生活是全新的,心里念念不忘的却是旧人。
宋一跟着刘树人回到包间,刚坐下来就仰头喝了口酒,他的嗓子变得燥热起来。两个人个人胡乱唱着歌,鬼哭狼嚎一样,没一个在调上的。
“来来来,喝酒。”
“一首‘Brother’送给大家。”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不断的告别、离别,但是却很少重逢,宋一虽然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可以随时准备好开始全新的生活,但还是没能为新的“告别”做好准备。
可是沉浸过去,只会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他原本想着,不打算插足张旭阳和周生的感情,可是感情讲究的不应该是两厢情愿吗?
袁起说分手,好,两人分手。
那周生呢,周生在和张旭阳的感情里有资格说不吗?
他和周生,原本都可以活得轻松点的。
现在主动权在他。
他不想做一辈子的被动者。
宋一背起自己的包,检查了下摩托车钥匙是否在上衣口袋,随后起身匆匆离开。
“宋一,你要去哪儿?”
经过麦克风过滤的电音传入耳朵格外刺耳,宋一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戴上衣服自带的帽子,他回答刘树人说“去死”。
“啊啊啊,你个混蛋,白赢不和小爷玩,你也要逃……”
后面的话被宋一一碰门关在了屋子里。
宋一没去死,他去了旭阳北街,大脑里一只有个声音催促他来这里看看周生还在不在。
在被张旭阳绑走的那一天,他其实就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周生怎么会有男朋友呢,就算他的男朋友是张旭阳,现在两人也彻底分开、不再有可能了。
宋一踏在积雪上,雪发出“咯吱-咯吱” 声响,似乎在控诉着他的暴行。今天的旭阳街格外热闹,三五成群的孩子在街上放着小礼花。礼花放在地上喷出的烟花最高也只有两米,在一米八多的宋一看来这着实无聊。但这样无聊的小礼花,他坐在车站竟看了个把小时,还送走了几班路过这个车站的共交车。
“爸爸,咱们放这个吧。”
一个男孩抱着一个礼花筒求着父亲,父亲摇了摇头说:“这个太大了,得去规划的烟花燃放地才能行。”
男孩失望得低下了头。父亲只好摸摸他的头,把几盒烟花棒递给男孩说:“你今晚可以和小伙伴玩这个。”
“能玩完吗?”男孩眼神很亮,似乎很渴望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
爸爸温柔地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要注意安全,也不要把火星掉在衣服上。”
得到父亲准许,男孩和几个同龄的小男孩拿着烟花蹦跳着跑开了。
几个男孩跑到路灯下,对着灯光放烟花。路灯柔和的橘黄色和烟花棒苍凉的冷白色交汇在一起显得极其不和谐,然而在两者交映下映照出的、宋一看到的那张脸却即为和谐。
是周生那张妖精脸。
周生在画画。
刚才一辆车挡住了宋一的视野,车离开后,周生及其所坐的长椅完全暴露在宋一的视野之中。
周生今天没有化妆,他只带了一顶灰色帽子,灰色帽子下露出几缕微微卷着的粉色碎发。灯光在他身边变得十分惬意,照在周生脸上显得他整个人都特别温柔。
暖色的周生给人一种他是尊美人雕塑的错觉,让人看上去觉得十分养眼。
一个男孩大胆地走向周生,他递给周生一根烟花棒,周生接过拿在手里,看着炸药一点点燃尽,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随后,周生从口袋里拿出几支棒棒糖分给那几个小孩作为谢礼,小孩子又给了他几支烟花棒,周生也没有拒绝,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一支接着一支的燃放起来。
深夜,街上的孩子们被家长陆陆续续叫走,街上安静下来。
最后,路灯也一隔一的熄灭一半,周生头顶的路灯就是被熄灭的其中之一。
路灯熄灭了不知道多久,周生还是没有离开,他身上堆了些许积雪,但他却毫不在意;他一手握着燃尽的烟花棒,一手捏紧画板,翘着二郎腿一动不动,他真如一座雕塑般,被人钉在了长椅上。
夜静得吓人,宋一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越跳越快。
宋一一步步向周生走去,脚下的积雪随着他的移动发出“吱呀”的声响,靠近后,他听到一阵压抑的、颤抖的抽泣声。
听到响动,周生抬头,露出一双含泪发红的眼睛。
宋一就着座椅上的积雪坐下,他把周生抱进自己怀里。
“周生,你别哭了。”
“我败给你了,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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