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两人去了牡丹街孤儿院看望孩子们。
登记完来访信息,两人刚进去孤儿院大门,卧在花坛上晒太阳的大胖橘就注意到了他们,它连忙上前在周生脚下围绕转圈,拦住了两人的去路,见周生只是看着自己没有更多表示,它甚至赖皮地用爪子挠着他的鞋。
两人各自提着两大袋礼物,哪还有多余的手用来撸猫。
宋一将袋子放在花坛上,他从袋子里翻找出一包专门带给大胖橘的小鱼干,大胖橘立马倒戈,开始扒着他的腿“喵喵”叫。
“上次不知道你在这里,这次一次性补给你这一个月的量,哥哥没有食言啊。”
周生听他这么说,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是我闺女。”
“啊?”
因为宋一年龄比白赢小一岁、刘树人小两岁,两个人总是开口闭口叫他“儿子”,宋一没想到如今在周生面前,他和猫是一个辈分——还是儿子辈。
周生提着两大袋礼物在前方走,宋一把猫放在肩膀上,同样提着两大袋礼物紧跟在他后面低声埋怨。
“你是故意的,我昨天给小猫买鱼干的时候你都没告诉我。明明床上叫声‘哥哥’的事,以后要叫‘爸爸’了。”
“你说句话啊,哥!”
周生在前面走,嘴角挂着淡笑。
两人转了个弯,一群年龄不一的孩子们正在运动场上做游戏,看见两人,或者说看见了周生,他们一股脑的围了上来。
“周生哥哥!”
“周生哥,我好想你。”
“哥哥,新年好。”
周生被一群小朋友围着,引起了小范围的“水泄不通”,此刻他被几个年龄较小的孩子抱着腿动弹不得,只好说道:“我们在活动室集合,到时候哥哥看看谁最近作业做的好。还有,二十分钟后,学手语的小同学要去教室二,我们和手语阿姨一起复习最近半个月学过的手势。”
说完,几个年龄大的孩子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他这才空出手来,打起了手语。
他的手语结束后,伸出三根手指头,一些孩子们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手头的动作。
“三。”
“二。”
“一。”
他的手握成拳头的时候,孩子们才开始撒腿朝活动室的方向跑去。
宋一刚开始不解,他也是等孩子们都跑不见了才反应过来,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地让所有孩子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虽然他们都知道,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
孩子们走远后,林院长才向周生走来,“小生,怎么突然不打招呼就过来了。”
周生指了指身后:“是他要今天来的。”
按照前几年的习惯,他一般都是大年除夕夜才过来和孩子们一起跨年。但宋一提议今年提前过去,明天他想带周生回家和家里人一起跨年。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新年。
周生接过宋一手里的东西,对林院长说:“林姨,我先去活动室检查他们的作业,麻烦你带我朋友去接待室吧,他这人不太抗冻。”
林院长一口应下,等周生离开后,她开口说道:“小伙子,元旦节那次我们是不是见过,我记得你好像是叫宋一?”
宋一点点头,“您没记错。您好,林……阿姨。”
两人向旁边的活动室走去,林院长边走边和宋一说:“上次你说你是小生的朋友,我还不信。小生原来朋友不少,上了大学就再也没带回来一个了,新的、旧的都没有,性格也变得内向了不少。”
宋一大概知道其中的原因,张旭阳干涉周生的生活,包括但不限于学业、比赛、交友。
“我认识周生不过才三个多月,他没跟您提起过我也很正常。”
三个多月前,他和周生连认识都不认识;一个多月前,他和周生连朋友都算不上,但如今,周生已经是他男朋友了,宋一在心里美滋滋地想。
“小宋啊,周生前些日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元旦节前后吧,他突然回来开口叫了我声‘林姨’。”
“你应该也知道,他之前都不开口说话的。”
“我问他怎么了,他就是哭,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那天他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伤,我怎么问他都不说。宋一,你知道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一坐在招待室的椅子上,他接过林院长递过来的热茶,面对她的问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您能告诉我具体时间吗?”
如果宋一没猜错,这件事大概发生在圣诞节前。
“12月23号,我不会记错。”
在林院长的记忆里,周生这孩子以前喜欢唱歌,高中的时候还和人组了个乐队,上了大学后,某一天,他突然就不开口说话了。她看着躺在病床上骨瘦嶙峋的周生,心疼不已。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周生却无动于衷,只是一遍遍打着手语安慰她不要担心。
周生越是懂事,林院长越是心疼,因为越是懂事的孩子越容易遭受来自社会的伤害与不公。
“可能是……很多事情看开了吧。”
“可能吧,这孩子好是好,就是太倔强了。”
宋一听着林院长对周生的评价,他表面平静地喝着茶,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可不就是太倔强了吗,要不怎么把倔强的宋一搞到手了。
一上午,宋一缠着林院长问了好多关于周生的事。
林院长说周生刚来的时候,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对我们的问话也没反应,院里的工作人员以为他是聋哑人,就让手语老师带着他学手语。周生也不拒绝,跟着手语老师学了一个多月后,已经能通过手语和其他人进行简单的交流了。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会说话啊,难得是说梦话了?”
“那倒不是。他来到院里两个多月吧,遇上了雷雨天,他正睡着觉呢,听到雷声,他突然捂着耳朵大叫起来,让屋里的阿姨‘开灯’。”
“毕竟是小孩子,怕黑很正常。”
“是啊,后来带他去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他一切都很正常,人又长得好看,开始有很多领养人对他感兴趣,但终究顾虑太多,最后都没有领养成功。”
“顾虑?”
“是啊,有的人觉得他年龄太大了,来的时候已经**岁了,怕养不熟;有的人觉得孩子太漂亮也不是好事,养起来麻烦也多;反正都没有领养成功。不过还好,他14岁的时候有了外出学习的机会。”
“张先生家的大公子张旭阳很欣赏小生的画作,还带他拜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画家为师,同时张家也给院里提供了更多的资助。”
“张旭阳先生是我们小生、我们孤儿院的贵人。”
宋一突然觉得胸口一闷,林院长说完话的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周生这一路走来时的无助。
当周生痛不欲生时,当张旭阳给周生带来无尽的痛苦时,旁人却只看到了事情的表象,他们都只能看到张旭阳对周生的好。
周生既不能说张旭阳的不好,又无处申诉自己的痛苦,林院长,师父,师兄弟,孤儿院的孩子们,在他们眼里,张旭阳只不过是在无私地帮助周生而已。
“无私奉献”,“不求回报”。
而周生呢,他真是有苦说不出,终于在圣诞节那个以他名义举办的画展上,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画夸他有天赋,却围绕在张旭阳身边感谢他举办这个画展,让他们有机会大饱眼福。
所有人都说周生应该好好谢谢这个师兄。
一杯杯酒看在张旭阳的面子上递到周生面前,他一杯杯的喝了下去,看着那群人围着张旭阳阿谀奉承。
张旭阳对别人的奉承讨好很是受用,饶有兴味地让周生介绍自己画某一幅画的初衷。
那幅画被人放在精致的画框里,画作走得依然是周生擅长的超写实风,画上的少年手持画笔,他被绿茵鲜花环绕着,在画板前认真地绘着画。
在画框的右下角,标着画作的名字:《旭阳三月,生生不息》
那时候,周生随手画的画被张旭阳当成宝贝一样收藏了四年。
十八岁的张旭阳可能真的是埋藏于周生心中的一份美好,而此刻,二十二岁的张旭阳如毒蝎般,眼光直勾勾盯向自己喜欢的十八岁少年。
周生酒喝多了,他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烫,头昏脑胀之余,他又不得不听从张旭阳的安排介绍自己的画作。
众人只是听到画作名字,就起哄起来,一个名字似乎包含了太多的谄媚讨好……
满屋子的人看着他的画,却没有人懂他内心的想法。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绝不会听从林院长的安排,画了这么一幅给他带来了无数困扰的画作。
所以,他别无选择,他义无反顾,他奋不顾身,从十楼跳了下去。
“当时周生绘画很好,我就让他给张旭阳小先生画了一幅画,还以春天为主题命了个名,没想到小先生很喜欢,还带周生拜了师……”
宋一猛地抬起头,临时做了一个决定:周生选择了我,我就得比任何人都爱周生。
中午林院长留两人吃饭,没等周生说话,宋一就先开口拒绝了。
周生侧脸看向他:“嗯,我们今天就不在这里吃了。”
孩子们还在努力挽留周生,周生只是说年后再来看他们。
打开车门,宋一把大胖橘随手往里一丢,便急匆匆坐上车紧紧抱住了周生,还轻轻地给他拍着背。
周生见他神色凝重,十分反常,他便低声询问宋一:“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哥,从十楼跳下去很痛苦吧。”
察觉到宋一情绪不对,周生抽身去看他的脸,怎么还哭上了?
这还是宋一第一次在周生跟前正儿八经的落泪,却把不知事情来龙去脉的周生给吓坏了。
他伸手给宋一擦泪,“怎么了啊酷哥,林姨和你说什么了?”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宋一情绪浮动很大,话也说得呜咽,他固执得盯着周生的眼睛等待答案。
“身体上很痛苦,可在落地的那一霎那,我心里一下子解脱了。”
周生从来没有和人说过这些,在他跳楼之前,没有人注意到他和张旭阳畸形的师兄弟关系,更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
或许说,认识他们的人,都在围绕着张旭阳转,没有人在意他的看法。
他承受着张旭阳的步步紧逼,可当时他看着张旭阳及朋友们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自己,他顿感恶心,差点当场吐了出来。
怎么能让你们好过、我一个人痛苦呢?
他伸手取下画框,双臂一弯,双膝一抬,在众人震惊的尖叫声中,画作的玻璃罩子刹那间纷飞四溅,周生的腿被划伤了,鲜血顺着他的腿染红了他米白色的运动裤。
然后伴随着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他扔下画框,跑向画展的露天阳台一跃而下。
没有丝毫迟疑。
事后,他躺在病床上拒绝任何人的探视,却独独向林院长说,自己想见一见张先生。
张百安知道自己的儿子闯了祸,还差点出了人命,而人家只是想见自己一面,便“屈尊”去了。
他问周生有什么要求,周生说:“让你儿子离我远点!”
张旭阳在国内就读的大学也不念了,很快就被父亲安排出国了。
从此,周生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那你不说话不憋屈吗?”
周生回答说:“我本来话就不多,近三年没有开口说话,也是我自己在封闭自己。”
“其实当哑巴也挺好的,没有人在你跟前问这儿问哪儿的,图个心静吧。”
“那你怎么突然又愿意说话了呢。”
“宋一,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在酒吧第一次遇见之前,我已经在你们学校网球场间接遇到过你很多次了。”
“其实我知道,我早就想起来了,你在十月中旬问过我时间。”
“还有、还有很多次,只是问你时间那次,我和你打了个正面。你乖巧有礼貌,长得也帅,当时我就想啊,这孩子真好。”
说着,周生摸了摸怀里宋一的脸。
“后来在酒吧,刘树人救了我,你虽然没有动手,但我知道你们当时在想些什么勾当,也就没揭穿。可是你怎么这么好呢,你送我回家,替我打架,虽然当时你认为我是个女人,但我心里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你这么好,我怎么能把一个残缺的自己呈现在你面前呢?我想要完完整整的站在你面前,完完整整的给你我的喜欢。”
“所以你开口是为了我?”
“嗯,在X—high酒吧见了你之后,我就去看了心理医生。”
“痛苦吗。”
“没有当时你不选择爱我痛苦。”
宋一靠在他怀里蹭了蹭,内心痛骂自己是渣男。
“你还有好多事没有告诉我。”
“你先开车,我们先回去,到家后我慢慢给你说。”
“你以后任何事情,无论大小,都不能瞒着我。”
“好,以后什么事我都先和你商量。”
“哥。”
“又怎么了。”
“我突然发现我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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