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笙七岁的时候被查出左耳神经性耳聋。
姜安笙小时候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别人和她说话，她总要反应一会儿才回答。有时候，别人跟她说完话都走老远了，姜安笙才慢悠悠的开口。
姜报国夫妻俩刚开始只觉得姜安笙脑子笨，反应慢，也没大当回事，反正他俩只希望姜安笙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也不对孩子有多高的要求。
直到庄子上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一口一个“小聋子”的叫姜安笙，许知华眼皮一跳，才想到这方面。
天气渐渐冷了，姜报国抱着被裹成球的姜安笙从医院出来，眼眶红红的，他和许知华耳朵都没问题，自然也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
姜报国心里愧疚极了，如果早想到就好了，说不定就可以避免。
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枝头的麻雀时不时叫两声。
姜安笙胖乎乎的小手攀上姜报国有些冰凉的脸，笑盈盈说道，“没事的爸爸。”
姜报国看着懂事的女儿，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努力扯出笑点了点头。
他知道姜安笙是安慰她，医生说，这种神经性的耳聋没有什么治疗办法，只能靠自己恢复。
早上沈弃出门的时候跘了一脚，他看了看破庙门下低矮的篱笆，那是为了拦住旺仔设置的，沈弃低头想了想，终于还是拆了它。
“李爷爷，”
沈弃到了修鞋铺，打了声招呼。
门外，一个年迈的拾荒老奶奶破着脚经过，沈弃哎了一声，弯腰捡起脚下的瓶子，小跑过去。
门后面正在看李爷爷抬了抬眼镜，指着架子上的一双鞋，“小沈来了，正好，先把这双鞋送到……”
李爷爷顿了顿，似乎是忘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说道，“姜家，对，大街中间巷子里的姜家。”
“红色的大门。”怕沈弃不知道，李爷爷补了句。
“好。”
沈弃应了一声转头离开。
雨刚停，滴滴答答的从屋檐下落下来，沈弃经过时，刚好落了一滴在他脖子上，沈弃没忍住“嘶”了一声。
这几天总是下雨，沈弃走在街上，嗅着黄土与砖瓦的气息。
走进巷子里，姜安笙的声音越发清晰。
“不对不对，欣然姐姐，不是这样的。”
是她的表姐，许欣然。
沈弃认识。
“啊！”
正在玩耍的许欣然被突然来到的沈弃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弃面无表情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许欣然，冷冷经过。
姜安笙慢慢抬起头，看见沈弃，眼睛亮起来。
许欣然嘟囔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一脸不满的看着沈弃。
看着自己笑嘻嘻的小表妹，许欣然觉得有些丢人，自己明明大了两岁，她都被吓到了，小表妹居然一点事都没有，真是太丢人了。不过想到姜安笙刚刚跟她说的，许欣然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沈弃放下鞋转身就走。
姜安笙还没来得及开口，眼神淡了淡。
“笙笙，你的左耳朵真的一点都听不见吗？”
许欣然靠近姜安笙，压低了声音。
沈弃离开的脚步骤然停下，只觉得一阵恶寒席卷而来，身子止不住的摇晃，几乎要倒下。
“小哥哥。”
身后，姜安笙怯懦着开口，沈弃却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听不见吗？姜安笙的左耳。
沈弃有些摇晃的走在大街上，暗暗的想，深深的想，只觉得从前种种，似一卷纸似的铺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左耳是靠近心脏的地方。”
十九岁的姜安笙娇俏着看着他，眼底有化不开的忧伤。
可惜，那时候的沈弃看不懂。
“可我无法听到你的爱意。”
这是姜安笙未能说出口的潜台词。
沈弃坐在修车铺门口补鞋。
李爷爷笑着点了点头，无不满意，沈弃上手就会，补的又快又好，像是带着记忆，生来就会，倒是省了他不少力气。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驶过，扬起一片灰尘。
修鞋铺的对面就是宋林家的小卖部，此刻，宋叔正卖力的往下搬着货。
沈弃补完抬起头，放下鞋走了过去。
沈弃身子偏瘦，但却有使不完的力气。
完毕，宋叔喘着进屋拿了东西出来递给沈弃。
沈弃低头看向宋叔手里的烟，有些迟疑。
“嗨哟，他才几岁。”
李爷爷替沈弃拒绝道。
宋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了笑，“我倒忘了，来，小沈，你自己过来看看。”
小卖铺里的东西很多，沈弃一眼就看到了那天姜安笙吃的彩虹糖。
“到底还是个孩子。”
沈弃拿着彩虹糖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宋叔感叹道。
“爸！”
宋林进了门大声喊，冷不丁撞上正要出去的沈弃。
宋林愣了愣，噤了声，放书包的动作也放轻了，呆呆地看着沈弃。
看见宋林，沈弃却恍若未闻，从他身边直直走了过去。
沈弃前不久才来到补鞋铺。
“我不要工钱，管我吃就行。”
那天傍晚，沈弃看着在屋内暗处小憩的李爷爷。
李爷爷年过半百，仍孤身一人，膝下无一儿半女。
沈弃知道，李爷爷一定会答应他。
李爷爷没说话，但沈弃敢肯定，李爷爷一定听到了。
盖在头上的报纸动了动，李爷爷抬起头，带上眼镜后仔细看了一会儿后似乎才认出他是谁。
李爷爷没说话，只扔了一串钥匙在沈弃脚边。
……
离过年越来越近了，家家户户都刮起了灯笼，黑夜也恍若白昼。
沈弃躺在破庙里看红光满天，心里带上了一丝的惬意。
他似乎从来没有没有这么静静地看过庄上的夜，沉默，安静......美好？
沈弃想了很久，似乎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沈弃以前是个小变态。
在他的自己构造的世界观里，好人与坏人的界限分明，对他好的人就是好人，对他坏的人就是坏人。只知自己的凄苦，不知他人的无奈。
一串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姜安笙穿着鹅黄色的棉衣逐渐走近。
沈弃挑眉，他听见了。
这么晚了，小家伙怎么这个时间来了？
脚步声停下了，一道黑影笼罩在沈弃面前，姜安笙在沈弃面前蹲下。
沈弃闭着眼睛等着，姜安笙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忍不住睁开眼，却撞见姜安笙哭的红红的眼睛。小家伙此刻正竭力忍着，生怕出声吵醒了沈弃。
姜安笙豆大的泪珠一滴接一滴的落下来，沈弃心下一阵慌乱，连忙起身。
“笙，笙笙。”
沈弃手足无措，先是拍了拍姜安笙的背，又觉得似乎应该先给她擦擦眼泪。
可沈弃翻了翻，整个破庙都没有一张干净的纸。
他看了看身下压着的茅草，有些犹豫。
“哇—”
见沈弃醒了，姜安笙也不藏着，哭的更厉害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沈弃抿了抿唇，拿自己的袖子给姜安笙擦眼泪。
“笙笙。”
“笙笙。”
“笙笙。”
……
“别哭了。”
沈弃一句接着一句，不厌其烦的重复道。
从前姜安笙不许他叫笙笙，所以在她面前，沈弃从不轻易叫笙笙。
如今，沈弃抱着小小的姜安笙坐在自己腿上，一遍一遍的叫着，轻声哄着，似乎有说不尽的乐趣。
姜安笙抽抽嗒嗒的，渐渐停了下来。
她眼睛里氤氲着水雾，亮晶晶的看着沈弃，沈弃微微晃神。
姜安笙不说话，自顾自的抱起沈弃的胳膊来看。
已经入冬了，沈弃穿的还是很单薄，一件秋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姜安笙一只手慢吞吞的拉开沈弃的衣袖，瞧见那月牙似的深红色疤痕，腮帮子又鼓了鼓。
沈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自然的皱了皱眉。
这疤痕？
沈弃受过太多苦，吃不饱饭的时候，甚至会和路边的野狗抢饭吃。所以，这疤痕的来历，沈弃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姜安笙红着眼从身后拿出一根星星烟花，看着沈弃道，“沈，沈弃，放烟花。”
沈弃微微怔住，重生以来，这还是姜安笙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沈弃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有些懊恼。
早知道，就和宋叔要一个打火机了。
姜安笙轻轻拉了拉沈弃的衣角，沈弃低头看去。
只见姜安笙摊开小拳头，手心里赫然躺着一个打火机。
沈弃觉得好笑，开口问她，“哪里来的？”
一阵凉风吹进来，姜安笙缩了缩脖子，软声答。
“爸爸的。”
沈弃伸手，下意识的想搓一搓她裸露在外的脖子，在即将到达时顿了顿，继而揉了揉她的头。
姜安笙可能是睡了一觉，平时半永久的两个小辫子散了下来，凌乱的披在肩上，经沈弃这一揉后，原本就不柔顺的头发更加凌乱。
星星烟花燃起来的时候，姜安笙的小脸笑盈盈地，刚才的泪痕还残留在脸上。
沈弃透过花火看姜安笙的脸。
出乎意料的，姜安笙也透过花火在看他。
视线交错，姜安笙看的坦然，沈弃却有些不自然，率先移开了目光。
姜安笙察觉到沈弃躲避的眼神，眸光暗了暗，视线转移到星星烟花上来，笑了。
没关系，姜安笙安慰自己。
沈弃看着蹲在地上安安静静看烟花的姜安笙，满街的红灯笼把她的小脸映照的红扑扑的。
沈弃扭头，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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