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鹰要去盯着老泰山收拾衣物，师爷望着那拄着拐棍微弓着背仿佛一息之间就老了数十岁的蹒跚背影摇了摇头。偌大的家业留不住，房产祖宅也留不住，光他方才记下来的库房里的钱财，县老爷见了估计都能连做十场笑出声的美梦。
师爷喊住赵鹰，吩咐说：“兄弟几个今日也忙活了一天，接下来就让他们自己去收拾吧，只在门口检查一下包裹就行。”
赵鹰一想，师爷说的此法甚好，他叫住身后刚将库房搬空出了一身汗的兄弟们休息休息。
快到苍炎阁前，老泰山等身后没人跟着了，才转头对萧瑾甡说：“你也别跟着爷爷了，你回去也收拾一下，估计他们一会还得检查，咱们就拿上点衣物，生生，你别怪爷爷，谁让人家是官呢。”
“爷爷……”
“哎，是爷爷不中用，你去和你娘也说一声，好好说，别叫她动了胎气……”
萧瑾甡一愣，微抿着唇，忍住鼻酸垂眼点了点头。她垂下的袖口里，指尖快戳进掌肉。一个个深陷发白的月牙，都刻满了她无声的愤怒、不甘和恨。她虽不知爷爷在县衙里经受了什么，却也能想到爷爷一定是被威胁了。
若不然，怎要如此？
北岩安想跟着萧瑾甡，却被老泰山叫住，他回头望着萧瑾甡被小橘搀着走出最远的一个月亮门后才收回视线，“老泰山，生生她、我不放心。”
老泰山也一直看着萧瑾甡走出去，他叹了口气，“今日事发突然，为了生生，我只能如此。你小子也别得意的太早，虽然我现在落魄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但你若欺负生生，我即便拼了这副老命，也定不会饶过你！”
“老泰山你放心，我敢保证，一定不会有这么一天。”
北岩安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即便是老泰山，都因他此刻认真的神情晃了晃眼，他拄着拐棍的手微微发抖，嘴里忍不住说了声：“好，爷爷信你！”
北岩安接替了老董的位置，老董看着他将老泰山扶进内室后，便也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黄三那个赶车的马夫都要跟着老泰山走，他这个狗腿子又岂会不跟着老泰山？
小董在门口看着自家老爹将一件件衣服包好，“爹……”
老董拿着衣服的手停都没停，他甚至连一个正脸都没看自家儿子，“怎么？你想留在这里？那你便留下就好，不用和我说，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小董立马走上前，将身后收拾好的包袱摆在亲爹面前。
“爹！我怎么会留下！只要老泰山和小姐不嫌弃，我愿意一辈子伺候他们。”
老董手一顿，看向自家儿子和他手里的包袱，略有些嫌弃道：“就这么少？冬天的衣服带了吗？我可没钱给你买新的。”
小董：“……”
其实门外还有一个大一些装着棉袄的包袱。
不过小董此刻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事，而是……夫人她过世的事，想来爹和老泰山应该还不知道，可是一会人齐了偏偏少了夫人……老泰山一定会过问的。若是从前，小董一定不会想到这么多，但自从小姐饶了他还让他依旧在府里干活后，他对小姐除了感恩还是感恩。自然要想的多一些。
老董果然被小董接下来说的话吓了一跳，他看着小董，并不信他说的话：“你胡说什么！”
“真的，我去看过了，一地的血，小姐鞋上也沾了，只是方才你们都没注意。爹，这一会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若是让老泰山此事知晓夫人离世、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的噩耗。老董一掌重重地拍到放着衣服的床板上，天啊，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老董想到老爷过世后老泰山一夜白头的模样，不忍多想。他将衣服撂下，想去找老泰山偏偏被小董拉住，“爹，你做什么？”
“爹，要不一会你和老泰山先走，或许小姐也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老董看了眼儿子，心想：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夫人又不能起死回生，若是都住在府里，还能有办法多瞒上一阵子，可是如今，又能瞒多久？
同样在想着如何瞒住老泰山的还有萧瑾甡，小橘自然是要和萧瑾甡在一起的，她正在帮萧瑾甡收拾着包袱，最近要穿的衣服都已经收拾好了，小橘转过脸小心翼翼地问：“小姐，这些首饰真的都不拿吗？”
萧瑾甡摇摇头：“拿了也带不走，还是不要白白折腾了。”
小橘：“怎么会这样？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小橘低头偷偷擦了擦泪水。
萧瑾甡看着窗外仿佛在对小橘说话，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若是爷爷知道了母亲她
……，会如何？”
她已经没了父亲，今日又没了母亲和弟弟妹妹，她不能再没有爷爷了，只要爷爷平安，这些身外之物又算什么？
萧瑾甡：“小橘，你别收拾了，这些我来弄吧，你去帮我把黄伯叫来。”
黄三还是头一次进小姐的院子，一双眼那都不敢看，只顾着盯着自己的脚下，还险些踩在院子里的鹅卵石上打滑踉跄了一下。
小橘听到动静嘱咐道：“黄伯你可当心啊！”
黄三：“好好好。”
踏进内院后，黄三就更局促了，他甚至怕自己身上的牲畜味熏坏了小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他不安地看向小橘，一步都不再往前挪，“小橘姑娘，要不我就在这里等着小姐吧？”
小橘：“……”
小姐马上都不在这里住了，她不懂黄伯为何如此小心翼翼。
萧瑾甡将小橘收拾好的只装了最近两季的衣物拿出来，就看到黄伯双脚并拢、双手交握，低头局促的模样，萧瑾甡黑睫轻颤。
“黄伯。”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黄三微微抬眼，却也只敢看着小姐仿佛沾染了几滴污渍的裙边。
“黄伯，您叫我瑾甡吧，出了这个家，我也不再是什么萧府千金了，黄伯您仁义，愿意跟着我们爷孙，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亲人，如何？”
“这……这怎么能行呢，小姐您是小姐，不论您在哪，在黄三眼里就都是小姐，我可做不出不守规矩的事，小姐您放心，之前在萧府黄三给小姐赶马车，今后黄三也还给小姐赶马车。”
“黄伯，这可不行，我还不知道我们祖孙会被安置在哪，您也瞅见了，府里的银子都被搬空了。”
“小姐！我不是为了薪水赖着不走的，老泰山、老爷、小姐、夫人对我黄三都很好，我黄三做不出舍主忘恩的事，我不要薪水，之前老爷给我的赏钱都够我活了。”
“黄伯，您还是叫我名字吧，接下来的事，我只能托你办。”
黄三仍旧叫不出口，听到萧瑾甡有事吩咐，立马说：“好，小姐您放心吧。”
萧瑾甡也不再执着让黄伯此刻便改口，她看着黄三说：“一会还要麻烦黄伯送我爷爷先去地方，然后再折回来接我和我娘。”
黄三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将老泰山平安送过去，小橘站在一旁忍不住又擦了擦眼泪。黄三以为小橘姑娘是舍不得萧府也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殊不知小橘是想到躺在榻上连棺木都没来得及准备好的夫人。
老泰山这边，他衣柜里的衣服很多，他并不准备都带着，北岩安帮他每个季度都挑了三件出来，北岩安动作娴熟，条理清楚，衣物一件件摆放的都很整洁，老泰山看着他的动作默默点了点头，此刻他是真的将北岩安当做自己的孙女婿一般看待了，老泰山从床榻里取出那个装着自家孩儿他娘遗物的木盒，在手心里摸了摸后递到北岩安面前。
“爷爷，这是？”
这小子称呼改的倒是快，是个会顺杆爬的。
“这是生生她祖母的遗物，里面是一支断了的金钗和一枚她送我的白玉扳指，人老了，戴不了了就一直放在一起，我想着等以后我去见她了，我就将这些东西带给她，我怕她到时候会忘了我，看到这些，应该也能想起一些吧。”
“嗐，说这些做什么，你先帮我揣着吧，想来他们即便搜身，也不会搜到你身上，啊对了，还有你给我的那盒人参，爷爷没动，你也拿走吧，省的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我看你是个好孩子，生生对你也有意思，只是她是个女孩子脸皮薄，你别着急，也别灰心，答应爷爷慢慢来好不好？”
大约半个时辰，陆雨正要走过来催促，便见萧瑾甡和老泰山一人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走在前面，他们身后的小橘、老董、小董、北岩安也都各自拿着一或两个包袱。
师爷使了个眼色，赵鹰等人就从地上站起来，他们顺手拍了拍身后的土，便要去检查众人手里的包袱是否藏了银钱饰物。
师爷：“老爷子，您看……”
老泰山直接将手里的包袱打开，摊在石阶上给赵鹰检查，包袱里甚至连满绣蜀锦的衣服都没有，一眼望去全是看起来素净舒适的，赵鹰细细检查了一遍，甚至连一枚铜子都逃不过他的眼，他点点头，说：“可以了。”
老泰山重新系好包袱，将方才没问出口的话说出：“生生，你娘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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