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昆仑有神匠,善铸剑,百年得一剑,藏于山中,遂羽化升仙。此剑生而有灵,名为时越,无缘者得之,以为锈铁一块,卖与他人,得以饱腹。久而久之,剑流于世,心生怨气,怎奈因缘尚浅,不得解脱。
临阳近海,渔船遍布,以西山渡口为大,梁西山为总舵主,百年海晏河清。梁西山膝下仅一女,名夕照,自幼关怀备至,疼爱有加。梁夕照时年九岁,其父染重病离世。
此后,各派林立,你争我夺,舵主之位由梁家誓死守护。七年后,二月初二,苍龙布雨,纳祥转运。梁夕照以第一任女舵主掌管西山渡口。同年五月,舵主微服私访,于一算命先生处三文钱,得时越。因缘即来,时越得解。
梁夕照成为舵主之前,西山渡口最有力的竞争者是临阳林家,林家家底雄厚,长子林士安更是以狠毒自私在临阳一带臭名远扬。
梁夕照虽生在水边,长相温婉如玉,性格却是豪放聪颖,练得一手好剑无人能敌。成为舵主之前,官府不公,常欺压民众,百姓苦不堪言,梁夕照不仅揭露官府与林士安之间的肮脏往来,更是一通文书呈报圣上;自从当上舵主,日日为全城百姓施粥,深得民心。
“墨云,能够登上舵主之位多亏了你和陈大哥,一直没能好好庆祝一番。今日去酒坊买上几壶莲花白,咱们偷偷小聚几杯!”梁夕照俏皮地冲贴身侍卫墨云眨了眨眼。
墨云从小和梁夕照一同长大,梁西山临终前嘱托墨云誓死守护小姐,才肯咽气。九年来,无论风吹雨打,刺客来袭,墨云在梁夕照身边寸步不离。
“舵主之位本就是小姐的,小姐如今夺得渡口的掌权也是理所当然。墨云以为不该饮酒。”这墨云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用梁夕照的话来说便是太没情趣。
果然,梁夕照顿时缺了兴致,撇嘴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罢了,罢了,不与你计较。陈大哥身体不好,确实不易喝酒,我还是给他买些补品好了。”
陈大哥名为陈航,是梁夕照三年前从梁府门口捡来的。当时的陈航十六七岁的样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一双清澈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梁府门口的执剑少女,久久没有回神。
“墨云,你说陈大哥的病怎么总是好不了?我上次让你去寻的神医也不见有回音。”两人从药铺出来,梁夕照沉不住气地问道。
墨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小姐,那神医已八十有余,前几日便过世了。”
“这样啊,”梁夕照不禁有些失望,随即打起了精神,“总会找到的,本舵主才不会被打倒!墨云,你来看这块玉佩怎么样?陈大哥戴上一定好看。”梁夕照轻抚着玉石摊上洁白无暇的羊形玉佩,眼睛红红的。
“白羊寓意吉祥,陈公子定会满意的。”
“那好,老板,这玉佩我要了。”
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嬉皮笑脸的老道士,对梁夕照说:“这位姑娘要不要老夫给你算一卦呀?”
“不必了。”梁夕照转身便要走,不料那道士猛地拉住她的衣袖,下一秒墨云的剑便架在了道士的脖子上。
“姑娘,我这算卦是免费的,反正你也不亏是不是?”道士小心翼翼地躲开剑锋,笑着说,“姑娘家中可有病重之人?可怜少年人,好年华,留不住怪可惜喽!”
“何解?”
“看在姑娘心善,便告知于你,”道士从背篓里拿出一柄被破布包的严严实实的剑,“天机不可泄露,因缘既在剑中。”
梁夕照伸手便要去拿,道士却又将剑藏了回去,笑眯眯道:“三文钱。”
“小姐,这人是骗子,莫信他。他刚还说免费呢!”墨云生气道。
“三文就三文,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道士抛过剑来:“自然是治病的好药。我收的是这把好剑的钱,算卦的钱可是分文不取,小伙子火气倒是不小。”
“墨云,拦住他,别叫他跑了。”梁夕照扯下破布,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确实是一把上等的好剑。
“时越?”梁夕照抚着剑柄的刻字,小声喃喃道。
伴着几缕寒气,一个身着素衣,清瘦俊朗的少年出现在梁夕照面前。
梁夕照晃神片刻,大惊道:“你,你是谁!”
“怎么了,小姐?什么也没有啊?”墨云虽是一脸茫然,却也摆好了作战的架势。
“臭道士!你在搞什么名堂!这是个什么东西!”梁夕照大喊着,那道士却早已没了踪影。
这便是梁夕照与时越的初遇。
2.
“你对陈航和对别人不一样。”时越认真地说。
经过一个月的磨合,梁夕照终于承认了时越存在的事实,并且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一个比墨云还要没趣的家伙。
尽管除了梁夕照其他人都无法知晓时越的存在,她还是受够了这个剑灵。
“你……你身为男子,怎可连如厕也跟着我,你到底想怎样,不要再跟着我了!”梁夕照红着脸生气道。
“你将我唤醒便是我的主人,主人去哪我便去哪。纵使天涯海角,必护主人周全。”
梁夕照尴尬着说:“我这也没有危险,你还是回到剑里去吧。”
看着时越渐渐消失,梁夕照才松了口气。
这时,陈航从屋里出来,关心地问:“夕照,是在和谁说话吗?”
“陈大哥……没事,我正准备,准备去码头看看呢!”梁夕照并没有将时越之事告诉陈航,她才不想让陈航把她当作会和空气说话的傻瓜。
“我与你一同前去。”
“不用不用,现在早晚温差大,正是容易生病的时候,我有墨云陪着就行了。”
陈航走到梁夕照身边,温柔地笑笑:“无妨,陪小夕照走走的力气还是有的。小夕照一晃都长成大姑娘了,都会心疼人了。”
梁夕照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磕磕巴巴地说:“那,那我们走吧。”
“你脸突然红了,为什么?”时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贴着梁夕照耳边轻轻说。
“给我回去!”梁夕照小声道。
陈航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梁夕照狠狠地瞪了时越一眼。
时越默默跟了梁夕照一路,临阳街头的繁华热闹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一路上,他看到有人谈情说爱,有人怒气冲冲,有人阿谀奉承……人类的表情是这样丰富,喜怒哀乐的情绪是这样变幻莫测,那他对梁夕照的情绪是怎样的,梁夕照对陈航又是哪种呢?他不明白。
近年来,禁海政策越来越严,西山渡口已经是对外往来的最后一个渡口,渡口附近驻扎着一批纪律严明的卫江军。圣上向来谨慎行事,梁夕照身为西山舵主更是不敢有半分怠慢。
时越没有见过海,波澜壮阔之上的宁静祥和别有一番魅力。柔柔的日光落在梁夕照和陈航身上,时越看到梁夕照把玉佩交给陈航,害羞忸怩的模样与寻常女子无异,也只有此时才不像严肃疏人的舵主。
“舵主,码头好像来了一批东洋人。”
“走,过去看看。”
梁夕照他们赶到码头,果然一群外来打扮的人在码头卸货,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外国话。
卫江军将领宋川冷笑一声道:“不过一群倭寇罢了。”
东洋人的首领是和陈航差不多大的青年,丰神俊朗,颇有异国风味。
只见这东洋人径直走来,向梁夕照鞠躬行礼:“鄙人汪文俊,自东瀛而来,为促进两国友好交流,特来宝地与尔交往。”
“哼,没想到一个倭人汉话说的倒是很好。西山渡口人多眼杂,谁知道你们有什么诡计。”宋川不屑道。
汪文俊似乎并未生气,反而笑着对梁夕照说:“这位便是西山舵主梁舵主了吧,久仰久仰。”
梁夕照:“正是,既然汪公子在我的地盘上交易,梁某总得验验货吧。”
“请。”
“有劳。”
梁夕照和陈航大致检查了几艘货船,无非是一些香料、珠宝一类的,正当梁夕照准备离去,却被陈航拉住了手腕。
“怎么了?”梁夕照有些纳闷。
陈航指了指船板夹住的一小块布料低声道:“你有没有闻到很浓的胭脂味儿,这是女子的衣物,底下有东西。”
陈航他们顺着船板的缝隙,掀开了一块儿,底下竟有一个极为狭小的空间,透过光亮可以看到里面蜷缩着几名女子。
梁夕照将几个女孩儿救出来,女孩儿们却全都瑟瑟发抖的躲在船舱不肯出去。
“汪文俊,过来看看这是什么。”陈航轻咳了两声道。
汪文俊顿时大惊失色,强颜欢笑:“这是船工的家眷,暂且在里面休息,这位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汪公子,西山渡口不欢迎你,你还是速速离去吧。”梁夕照冷冰冰地说。
“梁舵主,不就是几个女人,别因为她们伤了和气。”
“西山渡口从来不和没有诚意的人做生意,宋将军,这里交给你了。”
宋川率一队人马将汪文俊等人围住,汪文俊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刀,恍惚间,梁夕照看到汪文俊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着樱花和服的漂亮女孩儿。
“她也是剑灵。”时越从背后说道。
汪文俊突然冲梁夕照不怀好意地笑笑:“梁舵主,你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的丽光说向你问好。今日多有叨扰,汪某告辞。”
看着汪文俊带着一行人离开,梁夕照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航见梁夕照脸色不好,关切地问:“夕照,还好吗?见你脸色不对,回府休息休息吧。”
“我没事,倒是陈大哥多注意身体,我们走吧。”
时越见到丽光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总归还是喜悦的,他以为世间只他一个是如此的,现在这个站在对立面的女孩也是。
3.
“那日你说我对陈大哥和对别人不同,倒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时越思考片刻道:“你一见到他总是会笑,眼睛会一直盯着他看,而且你会脸红。你从未对我,对墨云如此。”
梁夕照认真地说:“那你知道为何会如此?”
时越疑惑地摇摇头,梁夕照说:“因为喜欢,我喜欢陈大哥。当然我也喜欢你们,不过这是不一样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可是,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梁夕照尴尬地挠挠头:“这个嘛……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三年前,陈航刚刚入府,当时的他瘦得皮包骨头,稍稍一咳,帕子上便满是血迹。梁夕照见他与自己年纪相仿又甚是可怜,才让他在府里好生养着。
当时梁家情况不容乐观,渡口的生意暗地里被林士安揽去七成,朝廷禁海令下达梁家,沉重的赋税一度让梁家跌入谷底。梁夕照却让临阳最好的医师为陈航诊治,到头来陈航得的还是个富贵病,总得拿最好的药吊着一口气。
在梁夕照的悉心照料下,陈航的病情渐渐有了起色。墨云因为每天都要照顾这个病秧子总是怨声载道的。
墨云阴阳怪气地说:“现在因为你,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在这白吃白住倒是舒服的很!”
陈航藏起了满是血的手帕,费力地说:“之前听到过百姓们闲聊,林家生意上不仅垄断了市场,而且价格抬高到临城的几倍。”
“那又如何?”
“林家不过商贾之家,能做到如此百姓却不敢奈何,想必背后有官府撑腰,劳烦小公子告知梁姑娘多多留意官府和林家的走动情况才是。”
墨云虽然厌恶陈航,可他的一番话确实在理,硬是将墨云心里一股子火给压了下去。梁夕照听了陈航的分析,立马跑过来找他。
陈航听到梁夕照说要大闹官府,赶紧一把拽住了这个勇敢过头的小姑娘。
“梁姑娘,现在没有证据,你去也只能被抓起来,还是要暗地里留心林家才是首要的。姑娘想生意好,要拉拢民心才行。如今梁家孤立无援,有了百姓的支持方能无所畏惧。”
“公子说的夕照记下了,这就去办。”梁夕照认真地说。
陈航不禁笑道:“姑娘怎么能这么轻易相信一个外人?你也不知道我的来历,被我骗了怎么办?”
“我就是相信公子,墨云平日没趣的很,公子来了才让梁家有了一丝人气,对我来说公子不是外人,是亲人般的存在。况且,公子的来历,公子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也不迟。”
梁夕照随口的几句话,叫陈航记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他觉得这是他听过最温柔的话了。
第二天一早梁夕照绕遍了全府也不见陈航,问了丫鬟才知道陈航去了附近的莲心寺祈福。书房留了字条写道:陈某自知不能为姑娘分忧,即日起日日前往莲心寺祈福,三柱香、三叩首,望梁家一切平安顺遂,以表心意。
自那时起,梁夕照对陈航不再像假小子一样大大咧咧的,反倒多了几分温柔细腻。不久,墨云在林士安家中找到了证明官府贪污**的账本,梁夕照在陈航的鼓励下将此物呈报圣上。
几日后,新任知府清正廉洁,关爱百姓,梁家也又渐渐恢复生机。林家虽然逃过了处罚,生意却是门可罗雀,再不敢为非作歹。梁夕照自是欣喜,陈航却因风雨无阻的祈福染上了风寒。
“这次多亏了公子指点,梁家才有所好转。你又因我染病,夕照除了感谢更是羞愧难当。”梁夕照看着病重的陈航自责得眼泪都要流下了了。
陈航看着她着急得面红耳赤,笑着说:“无妨,我的命本就是姑娘给的,权当是报恩了。你应当是比我小的,既是亲人般的存在,不知道你是否愿做我的妹妹,唤我一声兄长,当作赔礼便是了。”
“真的?我愿意,陈大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梁夕照满目星光,痴笑着抹了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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