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G径直从清荷镇的入口处疾驰而过,赵云笙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车内的冷气吹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与车窗外炙烤着大地的景象全然不同。
正午的温度很高,路上的行人少的可怜。
赵云笙远远地瞧见,路边一块巨石上写着红色的三个大字——白沙村。
方向盘在手中急转,车轮碾压地面发出刺耳的呲喇声。
两秒后,车子在一阵急刹中停车,他身子陡然前倾后再回弹,与座椅产生剧烈撞击的那一刻,脑袋空白一瞬,头有些晕乎。
他晃了下,让自己即刻清醒过来。
看到不远处的身影,立即熄火,下车。
视野中闯入一个瘦削高挑的人影,她穿着防晒衣,推着车子,失魂落魄地站在烈日暴晒下。
还未来得及靠近,视野所及之处,全数被她白色袖子上,沾染的一抹红色吸引,赵云笙瞳孔骤然一缩,三步并作两步在她面前站定。
闻禧的注意力全然被半个小时前的事情占据。
完全没注意到赵云笙的靠近,一个没注意,自行车的车轱辘在黑色裤管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察觉到阻力,闻禧下意识后退半步,注意到那道污痕,回过神来,语气有些涣散,“抱歉。”
猛然抬头,刹那间,撞进赵云笙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漆黑带着寒气。
没给闻禧反应的时间,像是想确认什么,他直接干脆地将她袖子往上捋,露出白皙细嫩手臂,目光清晰地定格在触目惊心的手掌上。
掌指关节处皮肉破相,暗红的血液凝固在上面,划出几道干涸的血印。
“怎么回事儿?”,他的声线隐忍克制。
焦炙酷热的阳光,像是一团火苗,赵云笙的瞳孔似乎也不可避免地,被点燃,蔓延了几分升腾的火焰。
他唇线拉直,望向她时,眼底带着滚烫的犹疑不安。
这分明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可又让闻禧觉得格外熟悉。
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手上有伤,想来应该是揍那个男人导致的。
她自然而然地收回手,“我没事。”
赵云笙见状,眉头轻皱,上下打量了她全身,语速比平时快了些,“还有哪里受伤?”
闻禧摇了摇头,她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管这些,有些祈求地看他,“我们先回去吧。”
她的脸颊晒得通红,几根发丝黏在额头上,赵云笙先把她塞进车里,把她的自行车安置好后,才发动车子回家。
从白沙村回家的这一段路,赵云笙始终未置一词,车内的空间,安静得可怕。
闻禧的状态始终不在线,也并未留意赵云笙情绪上的不对。
脑海里回荡着的尽数是李可说过的那些话。
——“父母为死去的孩子守灵三年,未来他会投胎到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
——“如果我想离开,你知道,我想去哪儿吗?”
她一直反复琢磨着这些话意味着什么,直到快到家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终于有了一丝苗头。
车子刚在院子门口停下,闻禧为着急验证心里所想,下车的时候险些趔趄。
她的那些反常举动,统统被赵云笙看在眼里。
“慢点儿。”,倏忽间,赵云笙眉头紧蹙,忍不住低声责斥一句。
往她的方向伸手,下意识要上前护,转瞬之间,她身已远,右手重重地落在副驾上。
-
“奶奶,奶奶。”
闻禧进门,先是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影,又往厨房跑去。
宋小澜闻声,放下手中刚冲泡好的中药,赶过来时,瞧见慌张失措的孙女,皱了下眉,“闻禧,怎么了?”
“奶奶,李可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她抓着奶奶的手,瞳孔全数聚焦在宋小澜的身上,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宋小澜虽有些懵圈,可稍作思考后,还是回答她,“2021年的夏天,到现在,满打满算,应该也快三年了。”
三年?
所以……
这不只是传说,在李可那里,这是一个期限值?
得到这个答案,心里高悬的一颗心缓慢回落,紧握着奶奶的手慢慢松开来。
原来李可是这个意思。
原来她从来不是什么怒其不争的人。
闻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眨了下眼,豆大的眼泪滚落,白色的防晒衣上,晕出一道小小的水痕。
宋小澜被这一幕吓一跳,恰巧目光一偏,落在她手上的伤。
看到血,宋小澜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地喊,“闻禧,你的手!”
话音刚落,眼神失焦的闻禧,理智渐渐回笼。
赫然地,为刚刚的反应和这还未来得及处理的伤口,感到懊悔。
刚刚的心思全数在早上发生的事情上,俨然忘了,奶奶一向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
这下如果不好好圆过去,怕是又要担心一番。
闻禧迅速在脑海中想应对的法子,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轻笑,“奶奶,我没事,骑自行车不小心摔了一跤。”
即便刚刚的交锋属她占上风,但在长辈的眼里,那场面还是过于刺激,这事是万万不能让奶奶知道的。
奶奶看着有些将信将疑,可还是相信了,“我去找药箱来。”
“我来吧。”,两人听到声音,目光纷纷往厨房门口移。
赵云笙拎着药箱站在门口。
闻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赵云笙高挺的身姿背在光里,轮廓被描上一层边。
看不清神情,像一道高大的黑影,将近占据门框的高度。
宋小澜了然一笑,和赵云笙说了句麻烦你了小赵,而后又转过头交代闻禧记得把中药喝了,这才退出厨房。
_
静谧的厨房里,赵云笙默不作声地轻扶着她的指尖,微凉的触感带着电流传送到指尖。
闻禧察觉脸颊一瞬间烧起来,心尖也随之麻了一瞬。
她本能地想把手往回抽,可身子僵了一瞬后,闻禧却惊奇地发现,她似乎并不排斥赵云笙的触碰。
外面的蝉鸣声此起彼伏,爬满墙的蔷薇花,花香顺着风送进来,和厨房里弥漫着的中药味糅杂在一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人有些恍惚。
赵云笙垂着眼睫给她处理伤口,闻禧回忆着上车前,他满脸着急的样子,眼眶一热,忽地有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嘶~”
闻禧原本还未察觉到痛感,消毒水拂过的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刺痛反倒随之而来。
也是在此刻,她忽然察觉刚刚的情绪有些古怪,反应了一小会儿后,立刻收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赵云笙依旧是沉着一张脸,可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地轻柔了些。
两人再度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半晌,他抽空瞥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脸红了。”
“……”,闻禧有些失言,抿着唇角,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太热了。”
这一小插曲,并没能缓和赵云笙身上的冷气压。
他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继续清理着她的伤口。
闻禧想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想起刚刚骗奶奶的话,她鬼鬼祟祟地往他身后瞅一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企图和他串供,“你一会儿可别说漏嘴了啊?我刚刚骗奶奶我是摔伤的。”
赵云笙瞥她,很轻地冷呵一声,仿佛非常瞧不起她这个做法。
过了好半晌,他冷冰冰开口,“谁打的?”
闻禧不假思索道,“我打的哦。”
“……”,赵云笙被她整的有些无语。
在这安静的三秒钟里,闻禧以为他不信,声音莫名提高,“真的,赵云笙,我把李可丈夫给揍了,那男的看样子得有170斤呢,是我把他给揍了哦。”
她非常刻意地强调一遍——是她把他给揍了!
上扬的眼尾,无不透露着,此刻的她有多得意,丝毫未觉得有半点不妥。
那模样,俨然一副在向他邀功的样子。
“……”
但转瞬之间,赵云笙的心里却格外不是滋味。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从来不是什么坐等着王子来拯救她的公主。
这感觉让他想起,前几日闻奶奶做的酸梅汤,一口下去,全身汗毛竖立,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翻腾。
思绪也随之渐渐发散。
回忆被拉到许多年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初二,赵云笙比她大一届,初三。
赵云笙是校篮球队的,每日放学后都会有篮球训练,闻禧为了等他,通常会在教室完成作业后一起回家。
篮球场离校门近,加之学校里抓早恋特别严。
即便许多人知道他俩是邻居,可为了避嫌,闻禧还是不大习惯在校园里和赵云笙走太近。
于是俩人便约定,他篮球训练结束后,在公交站集合再一起回家。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在七点的时间结束训练,前往公交站,但那天却少见地,没看到她的身影。
原以为她是作业太多,出来得晚,他便在公交站等了一会儿。
十分钟后,没看到人,赵云笙有些按捺不住,只能去她教室找找,但教室黑漆漆一片,早就空无一人。
紧接着,又在学校里她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转了一圈。
可始终没见着她的身影。
随着夜色渐渐暗下来,赵云笙内心不免有些忐忑。
那些可怕的想法一个一个地往外冒。
闻禧的自制力不好,闻芝美不允许她带手机上学。
而赵云笙父母因为常年不在江州,加上他成绩好,所以赵云笙带不带手机也没人管。
赵云笙掏出手机来,在拨打闻芝美的电话还是报警电话之间犹豫。
也正是在这犹豫的几秒钟里,赵云笙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挂断后,他飞快跑出校门,前往江州一中隔壁的,江州一小。
初二的闻禧,个子并不高,她的生长发育似乎要慢一些,上了初三以后,她的个子才蹭蹭的赶上同龄人。
直到现在,赵云笙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他在一群大人里找到瘦瘦小小的她时,那副神情和现在别无二致。
她并没有因为对面有三个大人而怯场,她也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的错,犟着脖颈。
冷静地指着面前被她打得哭鼻子的两个男孩,“谁让他们欺负人?”
赵云笙即刻站在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也是在这时,闻禧才褪下尖硬的外壳,表现出一丝委屈来。
拽着他的衣角,站在他身后,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
赵云笙站在那儿听了半晌,才理清来龙去脉。
那俩男孩是五年级的学生,放学的路上,恰巧被闻禧撞见他俩正欺负一个女孩。
闻禧二话不说,上去就便把他俩给揍了一顿。
也是过了这么些年,赵云笙才偶然想起来,被救的那个女孩正是闻禧的堂妹——闻琳。
赵云笙当即表示医药费他可以出,可歉他们得道,这话他是指着那两个男孩说的。
态度格外强硬。
并要求全校通报,坚决不允许和稀泥的形式,纵容这样的恶劣行径。
赵云笙个子高,加上有些少年老成的气质,眉头紧锁时,带着几分压迫感。
对方家长以为这就是闻禧的家长,也没敢再对着闻禧无端指责。
没过多久,闻芝美也来了,态度和赵云笙一样,并且当着几位家长和老师的面肯定闻禧的做法。
最后事情也算是圆满解决。
回到家的闻禧,还在他和闻芝美面前又比划了一顿她的创举。
“妈妈,我厉害吧,我把他俩揍了。”
乍一听,和今天果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
闻禧看他不说话,也识趣地闭嘴,没有再继续找话茬。
反倒是赵云笙叹了一口气后,开口问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
声线冷硬。
闻禧不晓得应该怎么答,半晌后她讷讷道,“我有给你发信息……”
闻言,赵云笙掀起眼皮,觉得自己难辞其咎,抱歉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可闻禧并不这么觉得,她清浅一笑,“没关系的,不晚,你不是来接我了吗?”
但转念一想,她又庆幸赵云笙没来,“不过,好在你没来,你本就是在我拍摄的时候搭把手的,像这种危险的,需要拼命的事儿,不在你职责范围内,你真在,我也不可能让你上。”
她说得大义凛然。
俨然一副“你看我多贴心,我多替你考虑”的样子。
可赵云笙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给了她好脸,那张本就沉着的脸反之更冷峻。
闻禧不明所以。
赵云笙眸光一沉,语气愈发不好,“你也知道这是危险的事儿?”
闻禧一时间哑口无言。
空气静止。
赵云笙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只撂下一句,“记得把药喝了。”
转过身,不带一点犹豫地走了。
“……”
闻禧没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是觉得她不该鲁莽?
可她是有胜算才去做这件事的啊……
她又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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