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过去,天气已回暖。云苍山冰雪消融,万物焕发生机。
夜里,陆知夏对着铜镜试穿刚送来的崭新弟子服,拿着剑摆出几个英姿飒爽的造型问小玉:“如何?有没有几分侠女风范?”
小玉道:“小姐为人仗义,本来就是侠女。”
陆知夏伸手刮了刮小玉秀鼻,笑道:“我们家小玉就是嘴甜。”
桂嬷嬷端来刚做好的栗子酥,陆知夏随手将剑一搁同小玉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桂嬷嬷慈爱地轻抚两个丫头,盼望她们茁壮成长。
过去两个月,陆知夏病情反复。直到陆掌门让王大夫在她身上费了不少珍贵药材和补品才调理好。如今陆知夏身体已无大碍,面色也红润不少。
深夜,陆知夏兴奋得睡不着。明日便能出门练剑,往后她定要勤学苦练将自己变强,绝不能让那对父子小瞧。
陆知夏忽然感慨,小时候学武是为了成为如父亲那般正气凛然的大侠,而今竟是为了争一口气,实在有些可笑。
即便如此,唯有变强,她在门中才有说话的资格。
*
翌日。
陆知夏早起洗漱换好衣服,小玉用白色发带给她束发,整个人收拾得清爽利落。
时辰不早,陆知夏提剑出门,这时才想起昨日竟忘了拭剑。不过她看剑鞘还新,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院门大开,陆子辰已在门外等候,陆知夏不敢耽搁,匆匆出门。
陆子辰今日着一身黑色窄袖长衫,血玉黑革发冠束着长发,远远看去就比普通白衣弟子惹眼。
冤家兄妹相见皆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彼此不说话,一前一后往后山走去。
后山空气清新,春意盎然,陆知夏重获自由心情愉悦,不自觉哼起小曲。
陆子辰回头瞥了一眼活力十足的少女,目光落在她摆弄的剑上。剑鞘蒙尘,剑穗黯淡,一看便知主人这些年没有好好保养。
陆子辰道:“你那把剑搁了七年还能用?”
陆知夏举起手里的剑,得意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剑,是六岁时爹送我的宝剑,据说是名剑山庄庄主用陨铁所铸。剑鞘虽沾了灰,擦干净就行,怎么不能用?”
陆子辰抬了抬手里青色宝剑,淡淡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把青璃与你的白璃是同一块陨铁所铸,但隔年不保养照样会锈,你的恐怕……”
陆知夏抱剑没好气道:“你那把说不定是用边角料做的,少拿次品来和我的宝剑相提并论。”
陆子辰懒得同她废话,回身继续往前走。
从门中行至后山,路上一片清静,不见几个弟子,陆知夏好奇道:“以往这个时辰弟子们都在练功,如今为何这般安静?”
陆子辰淡淡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等会儿要比划,有空还是多回忆剑招吧。”
经他提醒,陆知夏不由紧张。当年她与母亲匆匆下山,白璃也忘了带。下山后她又整日忙于生活琐事,无暇温习剑招,早把父亲教的招式忘得差不多了。
陆知夏挠头发愁,一会儿只能随机应变了。
*
竹林深处传来刀剑声,已经有人先到一步在练剑了。
兄妹二人沿着石径走到头,林中一块开阔空地上,四个高矮不一的白衣弟子正在练剑。除了曾经的大师兄李暮,其余三人陆知夏均未见过,应是陆掌门近些年新收的亲传弟子。
“大……二师兄。”陆知夏兴奋跑向正在拭剑的李暮。她还是不适应如今的排名,险些当着陆子辰的面叫错。
李暮抬眼看着面前杏眸含笑的白衣少女,微笑道:“知夏,你怎么来了?”
陆知夏抬剑比划几下,笑道:“自然是来同你们一起练剑啊。”
闻言,其他人好奇凑过来打量陆知夏。
陆子辰看了一眼陆知夏,提醒道:“自己向大家介绍,难不成还等我?”
陆知夏暗暗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准备自我介绍。
“你就是那个一回来就扒夫人棺材,惹师父发怒被关静思洞的二小姐吧?”一名矮陆知夏半截头的少年抢先道。
陆知夏秀眉一皱,仰着下巴看着少年,没好气道:“我不介意你把前边一长串前缀去掉只尊称我二小姐。”
少年低下头,旁人也不敢吭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李暮微笑上前,为弟子们引荐道:“这是知夏,师父和师娘的掌上明珠,你们可以叫她二小姐或知夏。”
陆知夏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暮,还是二师兄最疼她,第一时间替她解围。不像某些人,身为大哥却把她晾在一边。
李暮又依次给陆知夏介绍三名新弟子。
方才惹陆知夏不快的清秀少年叫柳玄,年方十二,根骨奇佳,是陆掌门新收的五弟子。
旁边一名模样周正、斯文秀气的男子叫赵钧,是刑部赵大人的次子,比陆知夏大三岁,是陆掌门新收的四弟子。
最后一名笑容甜美娇憨的单眼皮姑娘叫江宛若,比陆知夏大两岁,是陆掌门故去旧友江大侠的独女。其母重病离世前将她托付给云苍派,陆掌门见她天资不错便收为座下三弟子。
双方认识后,陆知夏突然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指着自己问李暮,“那我呢?我排老几?怎么被挤出去了?”
陆子辰道:“三年前门中扩招,比试大会后师父重新按弟子实力排名,你缺席自然没你的份。”
陆知夏颇为不满,“我为何缺席爹会不知道?再说当时也没人上门通知我呀,否则我定然连夜赶回来争个名次。”
“现在也不晚。”
身后传来陆掌门威严的声音。
“拜见师父。”众弟子朝走来的魁梧长者抱拳行礼。
陆掌门缓步上前,低头看着不服气的少女,“如今你觉得自己能排第几?”
“我……”陆知夏没见过新弟子的身手,论实力排名她心里没底。
陆掌门看到陆知夏带了剑,说道:“许久未见你使白璃,不妨先耍几招让我们看看。”
陆知夏汗颜,小声道:“要不,还是改天私下看吧。”
陆掌门道:“在场都是同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而且方才你不是还想要排名吗?”
陆知夏八岁便能流畅使出云苍剑诀前五式,即便内功跟不上,陆掌门对她的剑法也有信心。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陆知夏身上,如今她是骑虎难下。
“那就……献丑了。”
话音刚落,陆知夏屏息凝神拔剑。
忽然,画面犹如定格一般,除了她的眉头和手在动,整个人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陆知夏想在众人面前帅气拔剑的念头破碎,因为白璃好像真的拔不出来……
旁人很快察觉不对劲,陆掌门也渐渐皱起眉头。
陆知夏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微笑着掩饰当下窘境,双手却仍在暗暗使劲拔剑。无奈剑身被鞘吃得太紧,任她如何拔也纹丝不动。
江宛若啧啧摇头,“这剑该不会太久没用锈住了吧?”
“怎么会。”被人点破陆知夏也不敢承认,否则日后又成别人笑柄。
陆知夏瞥见江宛若手里轻薄的长剑,灵机一动,淡定将白璃搁下,说道:“这剑如今不称手,还是借你的用吧。”
“接着。”江宛若慷慨拔出自己的配剑扔过去。
陆知夏险险接住,暗暗松了口气。长剑在握,她飞快回忆剑招,有模有样地摆起架势。
众人来了兴致,迫不及待等她开始。
云苍剑法讲究的是快中多变,前面一招基础剑法陆知夏舞得倒有模有样,陆掌门捋须微笑。
但从第二式白云出岫开始,陆知夏出剑变慢,脚步也开始凌乱,显然已记不清招式。
陆知夏脑子一片空白,剑招使得越来越慢,最后竟如推太极一般。
柳玄和江宛若低头憋笑。
陆掌门面色难看,即刻喝止陆知夏。她这个水平跟那些偷奸耍滑、不学无术的外门弟子有何不同?
陆掌门无法容忍座下有这般不成器的弟子,即便是自己女儿也不行!
弟子们忽然惊呼,陆掌门察觉有暗器朝自己袭来,抬剑精准挡下一把轻薄长剑,朝手里空空的陆知夏大喝道:“混账,你要弑父不成?”
陆知夏慌张摇手,“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没拿稳……”
见状,除了陆子辰,其余人忍不住笑出声。
陆掌门面子挂不住,咆哮道:“子辰,快把她带走,以后不许她再练剑。”
“为什么?”陆知夏一脸不甘。
陆掌门道:“你没点自知之明吗?你不是练武的料,还是待在闺中学学礼仪女红吧。”
陆知夏撇嘴,小时候父亲可不是这么说她的。难道荒废几年真就无法从头习武?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陆知夏一气之下将白璃踢进草丛里,“不练就不练!剑有什么好使的?打架时还不如木棍趁手。”
“赶紧给我滚!”
当着众弟子的面,女儿不但表现令人失望,还出言不逊,陆掌门老脸被她丢尽,气得长须轻颤,拔剑削她的心都有了。
陆知夏还想顶嘴,陆子辰及时封住她哑穴,拽着她离开。
回头看了一眼大失所望的父亲及幸灾乐祸的几人,陆知夏委屈落泪。这次她是真想好好学本事,可是父亲一点机会也不给她。
陆知夏灰心,如今的她真的一无是处吗?
回到云岚院后陆知夏将自己反锁在房里,整日不吃不喝。
入夜,房里仍是一片漆黑。小玉从窗子爬进去,点灯后发现陆知夏抱膝缩在角落里发呆。她将房门打开,将搁在门外的点心端进来。
陆知夏仍无动于衷坐着,小玉捧着点心走过去,轻声道:“小姐,你一日滴水未进,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陆知夏目光微动,声音沙哑道:“小玉,我是不是很差劲?”
小玉摇头,握着陆知夏的手说道:“我的小姐能够赚钱养家,打退恶霸,在小玉心里你已经是最厉害的了。”
陆知夏眼眶微红,握紧小玉的手。
小玉道:“小姐,既来之则安之。强求不来的东西我们便放手,平平静静地过我们的小日子也很好啊。”
陆知夏含泪点头。或许真的是她想要的太多了。如今她们有一处容身之地,吃穿不愁,还去争那些排名做什么呢?父亲宠的是儿子,即便她变得再强也入不了他的眼。不如尽早放下执念,专注眼下的生活。
释然后陆知夏肚子饿得咕咕叫,主仆二人坐到门槛上赏月吃点心。
栗子酥香甜粉糯的滋味冲淡心里的苦涩。陆知夏恢复些许活力,望着洒满月光的庭院微笑道:“往后我们一起把这简单的日子过好,其他的随风去吧。”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从前那段相依相伴的日子。
*
夜里的云景院灯笼高挂,仆从来往忙碌。
浴佛节后,在山下庵堂吃斋念佛数月的姜氏才回到门中,陆掌门设宴为她接风洗尘。
厅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互相诉说彼此近况。
姜氏保养得当,年近四十仍肤如凝脂,美艳端方,常被新来的弟子误认为主母。对此,陆掌门从未出言纠正。但姜氏一直恪守妾室本分,回山多年,即便主母不在门中也未与掌门同居。她与儿子单独住在别院,要么种花养草,要么下山吃斋念佛,门中事务概不过问,就连陆掌门邀她外出赴宴也谢绝。
姜氏清淡的性子非但没令陆掌门厌倦,反倒对她愈发宠爱。每次她外出归来,即便事务缠身陆掌门也要过来陪她,二人恩爱如结发夫妻。
宴后,一家三口坐在院中亭子小坐喝茶。
听闻陆夫人死讯,姜氏唏嘘不已,“好不容易熬到儿女们长大成人,姐姐却在本该享受天伦之乐时撒手人寰,实在可惜。”
陆掌门道:“她性子倔,又嗜酒成性,走到这一步皆是咎由自取。”
姜氏道:“知夏怎么样了?痛失生母她一定很难过,你要多关心关心她。”
提起那不争气的女儿陆掌门就恼火,哼了一声,说道:“她的性子跟她娘一样不可理喻。我打算尽快找门好亲事把她嫁了,省得留在门中给我闯祸丢脸。”
姜氏道:“可她刚及笄,姐姐也尸骨未寒,这么做会不会太心急了?”
陆掌门道:“话是这么说,但寻一门好亲可不简单,咱们先慢慢挑着。丫头那边回头我寻些品德好的先生过来教导,待时机成熟立马把她嫁了。”
姜氏颔首。女子适婚嫁人由父母做主,她一个做姨娘的也不便干涉。
陆掌门看向默不作声的陆子辰,嘱咐道:“子辰,平日你与同辈接触时也替你妹妹留意,碰到合适人选为他们牵个线。”
陆子辰颔首。
说到儿女的终身大事,陆掌门拍拍陆子辰的肩,“你也及冠一年,可有心仪的姑娘?”
陆子辰道:“孩儿不急,只盼能专心为爹分忧。”
“为陆家传宗接代也是大事。”陆掌门笑道:“我和你娘都盼着早日抱上大胖孙子。”
姜氏掩唇轻笑,一丝嘲讽从眼底一闪而过,了无踪迹。
陆子辰也罕见微笑,阴翳下的眸子蕴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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