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昀在退出企鹅前随遇浏览了一下列表里曾经认识的人给他发过的信息。
自从汤昀去到青河,他就没有再上过企鹅了。时隔一年重新登上企鹅让他有一种恍惚感,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曾经在他身边嬉笑打闹的人有的甚至让他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列表的信息大部分停留在一个学期前,看到汤昀不回他们的消息,有人甚至会问是不是出事了,可这些消息也全部石沉大海,所以他们也渐渐不发信息给汤昀了。
汤昀随意翻了几下,看到消息列表他发完消息的那一栏下面最近的消息却是几天前。
对方的备注是火寮。
汤昀点开看到屏幕上的消息皱了一下眉。
火寮之前给他发的消息还不少,只是看到汤昀不回,语气也越发急躁和暴躁。
一个月前火寮给他发消息说老朋友聚会,问他去不去,汤昀看都没看到自然也是没回。
但是就算汤昀看到了他也不会去。
前几天发来的消息如下。
[火寮]:一年没有消息,听说你现在在青河混得风生水起啊。
[火寮]:朋友聚会也不来,怎么,觉得我们高搭不起了?
[火寮]:初三你搞学习,我们也不打扰你,怎么,考到青河就忘了几年前谁带你玩的了是吧?
[火寮]:我倒要看看日后你能混出什么名堂来,别让我失望啊。
阴阳怪气的舍他其谁。
汤昀都能想想出对方说这话气急败坏的样子。
但是火寮的话也直接把他的回忆拉到三年前。
初一的那年暑假,从他眼看着汤婧月心神不宁摔下楼梯开始,从他听见近在咫尺救护车的鸣响回荡在漆黑开始,从他站在救护车脸上的汗水和泪水不分彼此开始,所有的记忆都出现了混乱,变成了黑白的一帧一帧的像素。
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汤昀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被医院安排了解决应激的心理医生,医生前前后后围着他转开导他,给他做了无数的测试,说了一箩筐的话,却没有一句话能让汤昀开口。
汤昀有一个月多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在单方面听心理医生讲完之后坐在汤婧月床头,目光落在床上,深色的眼睛仿佛落不进一点光。
那年暑假最后一个月,汤婧月从江城的医院转到了隔壁省省会城市的医院,这个医院在植物人方面成功醒来并且复健的案例比较多,于是江城医生建议转院观察。
于是汤昀也换了一个心里医生。
新心理医生坐在他对面,目光冷淡,五官锋利。
而汤昀虽然不开口,但少年的面庞至少是稚嫩的。两个人坐一起,新心理医生反而更像那个心里有问题的。
新心理医生曲着手指,点了点桌面:“你暑假要过完了吧?”
汤昀没说话,就直勾勾盯着他。
新心理医生推了一下眼镜,语气冷淡:“回去读书吧,有时间你可以来看你的母亲。”
周围的人,包括之前的心理医生,都是和他说,意外突如其来,无法改变,只能接受,人都要向前看。
但是道理谁不知道呢。
能坦然说出这种话的,要么是没有经历过太深刻的生离死别,要么就是撑过来的。
撑过来的人说出口的话还有些能让人感同身受,引起共鸣的东西,而这话从其他从未经历过一些东西的人口里说出来,就只剩荒诞。
新心理医生那天的最后没有说很多:“我知道你可能听过很多道理了,你之前的心理医生已经和我聊过你的问题了。你可以一直这样沉溺在悲痛里,你也可以选择重新拥有你新的生活。拥有新的生活并不代表遗忘。
心理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如果你的母亲还在,她一定希望你能快乐,健康,你的生活继续,才是对她现在状态最好的一种祈祷。祈祷她醒来后,遇见长大的你,和她曾经的期望一样,如果这样的话,那她一定会很高兴。”
汤昀从心理咨询师出来的第一时间去了汤婧月所在的医院。
路上他路过了一家花店。
此时已经是仲夏,夏天该开的花都开着,簇拥在花店里外,草木的香味美好又温暖,夏日的炎热都被花香驱散了几分。
汤昀的目光停留在花店里露出的装着水的玻璃瓶里装着的白梗结上。
花店老板是个慈祥的奶奶。
奶奶带着点口音,对他展露着笑容,脸上的褶皱是时间的痕迹,而这个花店的所有的花,也是在时光的洪流中娓娓道来的故事。
花店奶奶包花的时候手脚利索,看不出老态。
她先是剪掉了白梗结方便插水里所以过长的茎,然后笑着问汤昀:“这是送给谁的花?是用报纸包还是硬纸包?”
花店奶奶的笑容让他想起很久前会对着他笑,拉着他手在庭院里看秋英的外婆。
外婆的手上有老茧,对于皮肤光滑的小朋友来说过于粗糙了,但是汤昀很喜欢那种感觉。
他喜欢外婆用布满茧子的手轻轻擦过他带汗的脸留下一阵肥皂的香气,喜欢外婆牵着他在附近的公园里放风筝。
汤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外婆和外公走的时候,汤婧月会是什么心情呢?
不满八岁的汤昀不知道什么叫做“离开”,什么叫做再也回不来。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看着汤婧月带着他从他以前住过的地方进进出出,他站在庭院里,再也看不见曾经眷恋的身影,只能看见满是杂草的庭院不复往日秋英开花的整齐。
他才明白,母亲口里所谓的“离开”就是一场永久的告别,没有归期,没有重逢。
在同样的地点,再也见不到想见的那个人。
这是汤昀时隔很长时间开口,开口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真实,眼睛酸酸的,心涨满了不知名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了。
汤昀声音很轻:“送给我妈妈的。可以用报纸包吗?”声音落在他自己耳朵里,只觉得沙哑得可怕。
他想起外公外婆走之后,汤婧月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推掉了所有工作,在外公外婆曾经住过的地方,带着还是程然的他一起,翻出了很多以前的东西。
外公外婆都是知识分子,外公很懂浪漫。
他看见了他们以前黑白却掩盖不了真情的照片,看见了外公给外婆写的情书,锋锐的字体下是外公对外婆的爱。
而这些爱在时光冲洗下,还没有褪色,因为外婆把他们保存地很好,信纸堆在一起,放在信封里,还放了防氧化的化学物品。
生活就是这样。
出其不意又让人无可奈何。
斯人已逝,而逝者依旧长存。
他们存在于他们所留下的所有痕迹里。
汤昀突然想起很久前汤婧月和他很久前的对话。
那天窗外夜色很美,他蹲在坐在阳台上的汤婧月面前问她:“妈妈,你为什么突然哭了啊?”
汤婧月带着泪痕,流泪的时候悄无声息。汤婧月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沙哑地开口,语气依旧温柔:“因为突然很想你外公外婆了。”
汤婧月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他们有一天终会离开,可是真正到他们要离开了我还是会难过。可是你外婆走之前一直和我说,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说到后面汤婧月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但她还是坚持说完了:“你外婆希望我们都好好的,所以我们一定都要好好的,承载着你外婆的愿望,好好生活,这样就像她从未离开一样。”
现在的汤昀好像能理解这句话,但是也不能完全理解。
因为身披别人的愿望和期待,活在这世界上,就像是和给了你期待的人,一直陪在你身边,从未离去。
花店奶奶笑了起来:“是个好孩子啊。”她把白色的花漂亮包在澄黄的报纸里,递给汤昀,带动着花的香味溢散在空气里。
汤昀最开始一直不知道奶奶给他的价格几乎比成本价还低,直到有一次他同样来买花送到汤婧月病房。
那次奶奶生病了店子由她儿媳看管,儿媳报出了往常汤昀买花两倍多的价格。
汤昀便又特意去别的花店问过一遍。
花店报出来基本上都是一样的价格,偶尔有点波动。
汤昀后来来奶奶店里买花执意要给原价,被奶奶无情地驳回了。
那时候奶奶和汤昀已经很熟了,汤昀甚至和奶奶讲了一部分关于汤婧月的事,于是奶奶说话比之前要亲昵不少,瞪着眼睛看汤昀:“你和一个老太婆争什么?奶奶喜欢你,愿意这么卖给你,你就收下,真是的,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
汤昀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了老人家的好意。
和老人家好不容易才叨叨完然后道别出了花店,汤昀却站在花店门口的视野死角里,默默看着老人家背靠着木椅摇摇晃晃了几下。
汤昀在门口站了好久,才感觉自己眼睛里的湿润被风吹干了。
那时候已经是六月初,秋英开的季节。
老人家花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一盆秋英,几个颜色的花开在一起,被翠绿的叶子高高捧着,光亮让花瓣看起来颜色愈发瑰丽。
相传欧洲少女写情书会夹带一朵秋英来表达爱恋,秋英也有珍惜眼前人的意思。
据外婆所说,外公向她表白的时候就是捧了一束秋英,所以秋英成了外婆最喜欢的花,后来庭院里也被秋英全部占据,而秋英也占据着外婆对庭院的大部分心血。
而在他去店里买花那天,确实是柔和的。
但是除了去临省的时候他收敛着一身锋芒,给出他能有的所有温柔,在江城的时候,在遇见伍云之前,他都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因为他在初二上学期开学一个月,认识了火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