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有些恍然,骆成宇这二三十年有跟他们说过这么多话么,好像没有吧。无论站在哪里,骆成宇都是他们最拿得出手的儿子,几乎跟他们有些关系的人都知道,他们养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骆成宇内向寡言,又或许是漫长的叛逆期,从不跟他们袒露自己的想法心迹,当兵说去就去,面对他们的指责询问也从不解释原因,报志愿选专业定工作都是自己决定的,他们几乎是一句话也插不上。是不是孩子长大了就会离父母越来越远了,但是他们生养的骆嘉霖和骆彬娴怎么不是这样的。自从骆成宇上大学来到尚河,跟他们交流仅限于电话信息,平时也就问问吃穿饱暖,心却好像越来越远了。
就因为一个盛许,让骆成宇敞开心扉聊了前所未有话多的一次,真是罕见。又何其讽刺。
可是陈英也开始心疼,她身边也偶尔听过有人是同性恋,别人提起都是无所谓打趣的心思,他们会站在最高点指责、非议,她不想骆成宇也这样。这条路这么艰难,而且盛许陪不陪他走都是另一回事,眼看着骆成宇还这么喜欢盛许,陈英就更心疼了。
骆成宇这样真心诚意地跟她说话,倒叫陈英不知道怎么办了。骆成宇不像嘉霖他们,几乎没在他们的庇护之下,就这样活到了三十岁,眼下劝,那张嘴好像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但是一时之间就让她接受养了三十年的儿子是同性恋,有些为难。
“是我们对不住你。”陈英这样说。
“你在尚河打拼这些年,我们都没有帮过你什么,反而是你,从大二就开始不要生活费学费了,我们知道你很辛苦,在上课的间隙做兼职肯定很累,但是我们都没有多问你几句,而是想着,终于轻松了一点,因为负担几个人的学杂费真的很费事。”
“现在你不仅靠着自己的钱念了研究生,还在尚河买了房买了车,这其中的艰辛再不用说,但你可以说是真正的安家立足了,所以你有了自己的想法,但你就没有仔细想一想,别人会怎么想你怎么看你吗?盛许,还有他爸妈,我们这么些年的亲戚,你觉得你能走的下去?”
说着陈英已然止住了眼泪,她用那沧桑的手摸了一把泪渍,“你辛苦归辛苦,但这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胡来,这件事情我就很明确的告诉你,我不接受,不仅我,你爸也不会接受的。就像你说的,我们老一辈人有自己的想法,和你的融不到一起去,你现在摆脱了我们,可你还姓骆,与盛家有姻亲关系,就算是随便的什么男人我们都不会允许你这样做,更何况是盛许。”
不用陈英提醒,骆成宇自己都明白,他盛许横亘在之间的仅仅是盛许的心意吗。
并不是。
母子俩对坐在餐厅一角,沉思良久。
最后陈英还是走了,她也没有像别的人一样歇斯底里的叫喊打骂,不过心绪也没有平静到哪里去。
陈英想,或许骆成宇真的想了很长时间,才跟她这么真心诚意的说出这件事。她隐隐觉得,骆成宇好像为了所谓的出柜做好了准备,甚至没有将谈话的地点选择在家里或是车上,因为这些地方盛许可能会长待,他真的为盛许想好了一切。如果她今天在这儿闹这么一出,恐怕就真的要彻底失去这个儿子了。
站在售票大厅处,陈英看着比她高了那么多的骆成宇,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成宇,我们作为父母,其实还是很希望你能走到正常的道路上。”
“妈,”骆成宇说,“我很抱歉。”
陈英摇了摇头,眼泪差点又掉出来,她说:“你喜欢一个人,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抱歉的,而且这也不是谁对谁错的原因,如果盛许是个姑娘,我们拼尽全力也会帮你去劝说,因为从小到大你都没什么真正想要的东西,我和你爸也从来没有帮过你什么,反而因为你出身在那样一座小县城,有很多限制,是我们拖累你了。你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以为我和你爸不会对你怎么样,是我们本来就欠你的。”
“这件事情我会告诉你爸,看他怎么理解,生气责骂也好,或者是别的什么反应,这都是我们自己的想法,我们也不想给你增加什么负担,就只是很单纯地接受不了,更何论这个人是盛许,盛许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呢。我们两家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亲戚关系还在,闹大了大家都不好收场了,所以就这样吧。”
说完摆了摆手,说:“你走吧,开车路上小心。”
陈英的反应已经比刚才小了很多,她看着骆成宇出了站口,那样高大的背影,陈英不忍多看,连忙转过头去,但还是无济于事,因为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因着愧疚,他们是真的不想阻止骆成宇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是为什么会是男生呢?
又为什么会是盛许呢?
陈英越想越无措,最终还是蹲在原地崩溃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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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盛许,骆成宇忽然想起陈英今天说过的一句话,这条路这么难走,盛许陪不陪他走还尚未可知,他就已经把柜出完了。
伞盖并没有挡住风吹进来的斜雨,骆成宇蹙了眉头,刚要说先进去的话就被盛许截胡了,盛许叫了一声骆成宇。
“怎么了?”骆成宇举着伞应了一声。
盛许踌躇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说:“我……”
我想搬出去。
欲言又止,在这么大的雨里吹了半天风,盛许还是没能说下去。
有很多原因。他这几天打听了几个地方,工作太忙也没有去看过,小橘或许也算是一个原因。还有骆成宇,盛许已经适应了和骆成宇生活,或者说是习惯了骆成宇对他的单方面照顾,他一个劲儿吵吵着要搬走,骆成宇会不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少了一个这么麻烦的盛许,他为什么会不高兴,盛许不知道,可能也不想深想。
不管什么原因,就单单是盛许抬眼看向骆成宇,就这样看着,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现在陈英刚走,如果他说搬走的话骆成宇会不会以为是陈英的原因,所以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盛许这样想着。
骆成宇沉沉的眸子盯着盛许,好似对接下来的话有预感,并不会是他爱听的。
他没有再给盛许时间,用没握伞的那只手抓住了盛许的手腕,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盛许顺着骆成宇的力道跟着他进了楼道。
现在陈英走了,骆成宇也搬回了自己房间。
他看着盛许进了卧室掩上了门,其实很想跟盛许再待一会儿,就算不说话也可以。因为今天他说了很多话,他从来没有这样跟陈英或者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敞开心扉说这么多话。
陈英说的愧疚什么的骆成宇早就不在乎了,他出生早,跟着陈英他们吃了不少苦,所以早熟,养成了不怎么爱说话的性格,就算在班级上有人欺负他也只是默默忍耐下来。那时的他秉承着,不能给陈英他们添麻烦的理念,就这样一天天的长大。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不一样的呢。
高中的时候有一个邻居来串门,那时的嘉霖和彬娴还小,但是她们就在肆无忌惮地讨论,以后房子归谁谁,彬娴以后得彩礼能要多少钱。
后来甚至说,应该再生一个的,因为有两个儿子。
骆彬娴比骆嘉霖年纪小,但是陈英和骆宾还是宠儿子,家里什么活都会习惯性地指使骆彬娴,甚至在骆彬娴来生理期的时候给骆宾他们洗袜子内裤。
骆成宇看在眼里,但当时的他能力有限,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对骆彬娴再好一点,他主动换了比较小一点的房间让骆彬娴住,结果隔天又和骆嘉霖换了,因为骆嘉霖一直嚷嚷着想在房间里装个游戏机,他父母什么都没说。
他们习惯性地让骆彬娴在家里透明,只等着长大给骆嘉霖换彩礼钱。
想明白了大人的这些心思,骆成宇第一次感到害怕,还有些生理上的厌恶。他生出了逃离的心思,所以在报志愿的时候与骆宾他们都没有商量,直接报了离家远的尚河,就连专业也是自己选的。
骆成宇知道他父母能力有限,养大三个孩子已经要烧份高香了,又怎么会全心全意照看某一个。所以他从来从来都没有抱怨或者别的心思,他只希望,不要干涉他的任何决定。
遇到盛许算是一个意外,也因为一个盛许,骆成宇将自己的底牌抽完了。他之前的无声反抗举手投降挂白旗,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骆成宇又被拉进深渊。有时候骆成宇也会乱想,如果他和盛许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就好了,他只是骆成宇,盛许只是盛许。但是后面转念一想,如果没有关联的话,他们可能都不会认识,甚至在盛许失联之后就会直接从骆成宇的生活中消失。
但是他不在乎,因为是盛许,所以这一切都值得。
他从来都不曾后悔过遇见盛许。
骆成宇坐在沙发上,以前都是这样的,盛许不管是工作忙还是不忙,都会窝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猫也会跟着他,他有时候看书,有时候就和小橘玩。
骆成宇也会放弃平时的书房,将电脑端到客厅处理工作,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岁月静好的样子,互不打扰,也能待很长时间。
有时候盛许也会同骆成宇闲聊,大多时候会将他看的书中的某一个段落念出来,盛许嗓音清冷,又带着一点柔和,声音很好听,骆成宇很喜欢听盛许说话,盛许觉得是很有意思的片段,所以拿出来跟骆成宇分享。
骆成宇抬眼看了一眼盛许手里抓着的书的封面,上面写着“逻辑哲学论”五个大字,是大家都不太能看懂的催眠书。
他仔细算了一下,盛许看了有五遍了,或许之前还有,只是他不知道。
骆成宇也研究过,对这类哲学书籍并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吸引了盛许,能让他看这么多遍,一遍和一遍的感想都不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盛许回来得越来越迟,沙发那个位置也再没有坐过,每天早上走晚上归,喂完猫,洗完澡就上床睡觉,没有一丝多余的活动。
仔细想他们这几天的对话,匮乏得可怜,好像就真的是房东与租客的关系,这是你的,这是我的,不要越界,毫无关系的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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