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如绰在清澈透亮的小猫眼眸里看见了自己错愕的神情，连忙偏过头。
“他们认识。”
在人们发现真相时，惊讶和不知所措往往是最先到来的情绪。
沉如绰捂住脸，他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他们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自己从来不知道？
他想起生日当天的种种怪异，她们知道自己会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进入副本，所以她们表现得紧张不安。白昀冽呢？沉如绰肯定自己在进入副本之前没有见过他，白昀冽不愿意告诉自己真相，可以说素不相识情有可原。姐姐们呢，她们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她们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因果轮回？”沉如绰轻声吐出四个字，猫爪下移捂住他的嘴。“嘘。”
他们四目相对，他看见了毛曈曈眼里的警告。“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找回遗失的过往。”
“当你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等于打开了一个双向通道，那些‘故人’在等着你呢。”
“你想知道真相，也得有能够承受真相的能力。现在的你，会被他们吞噬的。”
沉如绰听懂了七八分。他点了点头，“谢谢。”
毛曈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别害怕，我们是来陪伴你的。我，没脑子的云锦，臭脸的白昀冽，双生花。”
“其他人还在路上，你的身边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你不会再孤单了。”
沉如绰揉了揉小猫脑袋，“好的。”
“和你们出来玩很开心，今天就到这吧，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想回去处理。”沉如绰对身旁堆着小土堆的云锦说。
云锦失落地垂下了耳朵，“好吧，下次再一起玩喔。”
“嗯嗯，拜拜。”沉如绰转身跑上了台阶。
橘猫跃上了云锦头顶，“毛曈曈，他会相信我们吗？”
小猫舔了舔爪子，看着沉如绰离去的背影，“他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孩子，再给他点时间。”
“白昀冽会不会怪我们告诉了他这些？”云锦愁得在小土堆中心挖出了一个浅坑。
少女的轻笑从头顶传来，“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会来这？有些话只能由我们来说。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两个佣兵站在宫殿门口，看见沉如绰快步走来的身影，他们抬手为他打开了殿门，映入眼里的是一片黑暗，看不清殿门内的景象。
迈入殿门，场景陡然转换到了书房里，沉如绰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没能反应过来，踉跄了一下后稳住。
他走到那副画前坐下，那副画上妖艳诡异的双生花像盛开在天堂和地狱边界的植被。女子的脸庞美丽得不似人类，让人联想起聊斋里吸人精魄的精怪。
沉如绰抬手抚摸她们的脸，他记忆里的白柏莹是温暖柔和的，像初秋的暖阳，嘴角永远带着微笑。白绮蓉是热烈灿烂的，像夏日的烈阳，张狂明媚肆无忌惮。她们像月亮和太阳，陪伴着沉如绰度过每一个日日夜夜。
但画笔不会骗人，心不会骗人，沉如绰有些痛苦纠结地想。在多棱镜的某一面，她们折射出的样子竟是如此怪异。
他的手抚在画布上，逐渐攥紧，头低垂下，眼前的碎发摇摇晃晃。
“我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你们的模样。”
沉如绰将这副画拆下放在手边，换上一副新的画布，他想提笔再画一副，他心里的白柏莹和白绮蓉不该是这样的。
提笔的手抖了又抖，颜料洒落在白色地毯上格外显眼，停在画布一点处向外扩散。
他叹了口气，把画笔放在一旁。转身坐到榻榻米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毛毯罩住蜷缩起来的沉如绰，这个姿势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室内的温度在上升，暖气催人欲睡，他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恍惚间，书房的门像被人打开了，一个人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他一瞬清醒，来人走过层层环绕的书架，路过画架，在榻榻米旁的地毯上坐下。
“还好吗？”
是白昀冽的声音，还是那么平和，像蜉蝣无法撼动巨树，他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处变不惊。
沉如绰从毛毯里探出头，和盘腿坐在地毯上的白昀冽四目相对。
“想聊聊吗？”白昀冽解开最顶上的那颗衬衫纽扣，扯了扯衣领。
“聊什么？”
“聊你的困惑。不要憋在心里，会生病。”白昀冽支着头看他。
沉如绰慢吞吞地从毛毯里坐起身，盘腿坐着面对他。“你说过让我自己找答案。”
“你已经有猜测了不是吗？来验证你的答案吧。”
他看起来十分放松，眼睛微微眯上，仿佛沉如绰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都不足为过。
“你认识白柏莹和白绮蓉。”沉如绰边说边观察着白昀冽的神情。
“对。”他毫无变化，坦坦荡荡地和沉如绰对视。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用陈述句告诉我你的答案。”白昀冽屈起手指敲了敲膝盖。
“都姓白…你们是族人？”
“对。”白昀冽垂下眼眸。
直觉告诉沉如绰他们的关系不止于此，他只看见了表面最浅层的浮冰，听见了暗流涌动的冰河。但他看不见浮冰下的万丈深湖。
“她们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我曾经见过。”沉如绰眼神飘忽，掠过不远处正面朝上的那幅画。
白昀冽挑了挑眉，“她们有。你或许见过。”
像是一块被打散的拼图，沉如绰拿着手中仅有的几块放在空白框架里，它们零散分布，联系微弱，他从中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他得找到更多的碎片，让这副拼图的原貌浮出水面。
沉如绰冲白昀冽笑了笑，“我没有其他可以验证的答案了，我目前只想到这些。”
白昀冽静静看着他。“你好像对我格外防备。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安的事吗？”
他知道的，沉如绰就是这样的，不信任和怀疑是打在他灵魂里的烙印。即使走在平地上他也会感到如履薄冰。即使是陪伴了他多年的人，有无数美好回忆的堆砌，但只要出现一点不安的苗头，整座大厦顷刻摇摇欲坠。他害怕孤独，却不愿让人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可能会有一两次真切的动容，但这些都不足以撼动他心里的那道铁壁铜墙。
沉如绰掩饰地偏过头，“没有，你做得很好。是我太敏感了。”
“看着我。听我说。”白昀冽平静地看着他。
好像预料到了白昀冽即将说的话，他有些尴尬地转过头面对白昀冽，却不肯抬头看他。他不愿与人袒露心事，这让他觉得难堪。
“那些不安，怀疑，甚至恶劣的揣测，都是可以存在的。人心是无数面镜子，照出的样子不止有美好的，光明的，他也可以是脆弱的，阴暗的。世间并非如此绝对，它总是光与影交织，美好和丑陋共存。用一句敏感否定自己，否定那些可以存在的情绪，它们是否也会觉得委屈？”
沉如绰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对不起。”
“不用和任何人道歉，我没有在责怪你。”他捧起沉如绰暗暗收紧的手，将它合在两手掌心。“你极度向往光明，这和你内心的阴翳产生了矛盾。你容不下那些自认为卑劣的想法，一边自责自己，一边被蠢蠢欲动暗自滋长的阴暗面吞噬。你感到自己离光明越来越远，你被困住了。”
无论是他的姐姐，白昀冽，还是毛曈曈和云锦。他知道他们对他是善意的，但他仍然感到不安，他的内心冰封千里，他不愿与任何人深交，总是赶走主动靠近他的人。他为自己的行为道歉，但下一次依然会这样做。他一直在原地打转。
他抬起头和白昀冽对视，苦涩地笑笑，“我是被什么东西诅咒了吗？为什么我一直走不出来？”
白昀冽将他搂进怀里，安慰地轻拍他的后背。“不怪你。”他垂下眼眸，“会好起来的。”
他无法正面回答他，即使他知道答案。他看见了沉如绰身上与生俱来的枷锁。他被困在阴暗的牢笼里，被周围笼罩的黑暗一点点侵蚀。从内心到身体，他会一点点枯萎，直至死亡。
白昀冽想减缓这个过程，甚至逆转。他想让沉如绰打破那些只有他自己能触摸的桎梏。
“我会在什么时候进下一个副本？”
“明天，我还有毛曈曈和你一起去。今晚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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