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认识”那人,得归功于一次出操前。
每天十点钟跑一次操,全校一起绕着操场跑差不多两圈半。
辛惟初中三年深受荼毒早已习惯,每天老老实实出操。锻炼身体这种有益无害的事,她也可以不费闲工夫偷懒。
哪知有人就是不受控的刺儿头,不点名的事儿自然是从不舍得费劲。
辛惟被一行人堵在楼梯口始料未及。
为首的人一开口,让她和之前行径乖戾的少年再次对上了号。
那人说话的语调玩世不恭,底色却依稀透出冷淡,特殊的音色没有“好嗓子”那样如听仙乐,也令人过耳不忘。
“嗨,我长那么磕碜?真记不住?”
尽管他的行头早已换了一身,但眼角眉梢上的神色熟悉。宛如红尘与尘世外纠缠不清的羁绊,说不清他是否愿意入尘寰。
再次白日里见面,这一次,辛惟终于得以分辨多些那人面目,直观感受扑面而来。
——形容人遥不可及,总会说是头顶月,天边星。而他是拂过的檐下风,一切事物都无可纠缠。
先前的“好嗓子”再次开口,是记忆犹新的动听,“哥,堵会儿就歇了吧,一会儿王爷爷来了直接给你捅你爸那儿。”
那人懒洋洋道:“随便,我说我追她呢。”
辛惟当没听到,淡定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脸盲,也记不住你们的长相。”
“记不住啊,那你记我名儿。李遂倾。木子李,诸事顺遂那个遂,倾,”他弯唇一笑,睥睨又轻狂,拿腔拿调得刻意,却不过是琢磨着调侃,“你们女生说什么来着?‘倾尽天下’那个倾。”
十分恬不知耻。
好嗓子大声嚷:“我草——哥,你要脸吗——”
李遂倾个子比她高太多,微微弯腰低首看她,伸手点点她额头,手指近乎没有触感,“辛惟是吧,我在光荣榜上见过你。”
他含了一丝饶有兴味的笑,开始翻老黄历,“那天晚自习,你那碗面最后吃了没?前几天那个肉夹馍还合心意不,要不,明儿我正儿八经地再赔你一顿?”
辛惟歪了歪头,心知跟他纠缠不过,当机立断转身,快走几步下了楼梯。
李遂倾虽没追上来,但是听上去竟笑得有几分开怀。
她心想:他该改个名,太岁的岁。
楼道中的灰尘在阳光四散飞舞,眼中的少年脸上一片迷蒙。
可惜了,她还是没能完全看清他的长相。
李遂倾好似真的对辛惟有了点难得的兴趣,时常来找她。
经过军训,班里人总以为两人是旧识或亲戚,反应平平。
辛惟惹不起更躲不掉,跟他说一句话他就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李遂倾拉着她的书包带,用了点劲儿,“辛惟。”
颇像个无赖。
辛惟在街上被人拦住推销时不堪其扰,于是专门去学会了手语用以敷衍了事。
她决定不说话。
她平静地比划道:不好意思,听不懂。
李遂倾看她像在橱窗里见到一个动作特有趣的古董娃娃,笑得狡诈恶劣,立即开始熟练地比划:巧了,手语我会啊。不想说话用手语没问题。现在可以交流了吧?
辛惟见她和李遂倾两人站在路中央面对面一言不发地比比画画宛如当众表演滑稽剧,路过的学生看他们的眼神诡异。
大约他们现在在路人眼里就是汤姆和杰瑞。
辛惟看着他比划:不喜欢交流。
她转身抬步。
李遂倾倏地一笑,也不再多此一举地比划手语,手一勾就拽过她的书包带迫使她停步:“我喜欢交流啊!”
辛惟干脆把书包扔下,只得开了口:“这么想要我的书包,书包给你,你给我写作业。”
李遂倾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勾唇:“行啊,我写你的作业没问题啊。你乐意就成。”说着拎起她的书包,比他想象中沉。
辛惟想抢回来,无奈身高差距甚远,力气亦悬殊,只能抬眼瞪着他。
一开始,她的说辞是:“我脸盲。记不住你长什么样。”
言下之意是放过她一个有缺陷之人。
而后挫败地发现这法子行不通。
对方说,好有趣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我长了一张被人记不住的脸,想了解一下你的心得体会。
辛惟变换方式,直言自己平平无奇,没有武学才能,没法当小弟尽心。
少年悠悠地“啊”一声,说这没关系他也手无缚鸡之力。
辛惟摊牌说,你对我图谋不轨没用。
他说真是一见如故高山流水觅知音,他也搞不懂图谋不轨有什么用,正说明不是图谋不轨。
——条条大路通死胡同。
辛惟褪去表情,看着还不甚清晰的脸。
这个人看来是最影响她自由生活的不确定因素。
那双平静无波的眼里终于泛了一丝波澜,她应当是含了愤恨的,但是她怎么会不生气?
李遂倾略不满意。
“走吧,带你换个地方写作业。看着你不像想回家的,正好我也没事儿干。”他背着辛惟的包慢悠悠地说。她看上去对于立刻回家并不热衷,东张西望,对吃什么反而更重视。
辛惟歪头,终于没有反驳的意思。
李遂倾真的把她带到不远处一家星巴克里头,给她点了杯星冰乐和一块蛋糕,放她坐在那儿写作业。
他坐在她对面,示意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的书包里还有几本非课本的书,能看到《红拂夜奔》和《看上去很美》,还有几本别的,占据了不少空间。
看来她的书包重事出有因。
辛惟直接把课本和练习册摊在桌上,全神贯注地写作业,视他人为无物,好像对面的人已经不存在于同一次元。
李遂倾看着就觉得有意思,支颌把蛋糕往她面前推。
“吃吧。先前欠你一顿加餐,再等下去冰块化了,奶油也塌了。”
辛惟手轻轻挥摆一下,拒绝道:“再等一下。还差一道题。”
好在这人基本上不出声,不是看书就是玩手机,也不会不分场合插科打诨,无非只是对面坐了一个人而已。莫名觉得不算拘谨,自在逐渐侵蚀身心,不由自主放松了不少。
李遂倾瞥了一眼她的试卷讲义,她的笔尖正巧停在一道难题上,半天还是没落笔,可不就是冥思苦想没结果。
实验班讲得还挺快,连作业出题都给高考题。
“不会啊?我教你呗。”李遂倾从她手里抽出笔。
辛惟示意李遂倾讲题,终于正襟危坐,开始端详他。
于是他的轮廓在她眼中得以清晰一点。短短一小时里,她在他每一次给她讲题和帮她检查作业的间隙抬眼看了他很多次。
每一次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的容貌都清晰一分。
是种云开雾散般带着锋利感的好看,像阳光乍然刺破云层。
“明白了,你不喜欢傻的。”李遂倾见辛惟看他的模样认真了些,一副考验的姿态,忍不住乐了。
辛惟柔软的碎发无法别在耳后,微鬈的发梢随着她翻页时偏头的动作颤一颤。
李遂倾想,她发尾缺个蝴蝶结。
就在那一刻,他笑声里下沉的尾音裹挟着恍如浸透层云千山雪的光叠在一起,坠到辛惟心里。
自那天起,辛惟跟李遂倾越来越熟悉,想不记住他长什么样都困难。
那人喊她“小惟小惟”,一叠声地喊,唱歌似的。
善于死缠烂打,优点就是锲而不舍。
但一点儿都看不出纠缠不休,自来熟的性子在她的生活中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物种入侵,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认定他们本就熟识。
辛惟认为这个人完全能够掣肘她的自由生活,事实证明,不祥的预感果真没错。
她就此莫名其妙地和一群人混了个脸熟,失灵已久的人脸识别系统终于开始被迫进行工作。
心里微妙的好奇让她顺其自然地剖析以他为首的一行人。
李遂倾好看得过分,生得一张放到古代做面首的脸,拿颠倒众生来形容不为过。被学校里的女生常常私下议论——仅限于口头。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剑走偏锋,费心思去折腾一个古怪的小姑娘。并非不漂亮,只是这种漂亮没那么有压倒性。之前哪个和他有过绯闻的不是校花级别的人物,美得锋芒毕露,看一眼都觉自惭形秽。
更值得说道的还是他的身份,以及他转学过来时的传言。
表白墙上他的信息空白,贴吧论坛无从检索。
这也是与他相关的信息全凭口耳相传的原因,让一切都像是空穴来风。
比如李遂倾之前是被所在学校劝退的,原因不详。
惹到他的那人听说之后被揍得不轻,也有人说真正打人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手下”或拥趸?
总之,李遂倾在旁人眼里的另一层滤镜一如阿修罗般可怖。
不过辛惟消息不灵通,无处知晓真相罢了。
被劝退一类的话还是李遂倾开玩笑般跟她随口讲的,是真是假都难辨。他嘴里说出真话的概率比她数学成绩超过薛程还低。
至于他为什么能在学校信息空荡到如此地步,辛惟没问过,他也从未提起,她惹不起他就是了。
那位“好嗓子”名叫陈晔骁,生了张稚气未脱的脸,就是怎么看都一肚子坏水。家境像李遂倾一样犹抱琵琶半遮面,为人八面玲珑,话多得跟只鹦鹉似的成天讲相声。
直到被李遂倾拉去陈晔骁的什么庆祝会,辛惟才发觉她似乎被他们承认了她与李遂倾关系不浅。
这种承认分明不是什么勋章,可多得是人想争取这枚涵义莫名的勋章。
“来玩吧?看你无聊,给你解解闷儿。”李遂倾说话语气像“给你买了只鹦鹉玩”。
半晌,辛惟点点头。
让不稳定因素为她所用,或许她才会拥有更多想要的自由。
本质上,她的确对这个人存有好奇心理。
辛惟想起来,她的稿子曾被评价为“作者没有感情,就太像空中楼阁”,那么,兴许这个人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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