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已然铸成,柳依只得决定亲自看顾这不死尸。
这不死尸的存在,是因柳依的血潭水凝聚为心实而复活,故每日只需饮一顿血潭水,便能保持生龙活虎的状态。这只刚刚诞生的不死尸看起来稚嫩得很,约莫人类十七八岁的模样,与无道一样,也是从不开口讲话。
柳依心中郁闷不已,暗自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血潭水有问题,怎么养出来的竟都是哑巴?
柳依自认为养活无道和这个新冒出来的不死尸,应该问题不大。他们身上已全无人类气息,又有柳依用血潭水滋养和庇护,一般的妖魔鬼怪也不敢轻易打他们的主意。毕竟,哪个族群内没有需要依依用血潭水救治的老弱病残呢?
然而,柳依万万没想到,无道和这不死尸凑在一起,竟会抱团做起了打劫的生意——打劫的还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类心脏。
但凡靠近阴之森周边的人类,都会被无道带着小弟联手拖回血潭池畔。无道心黑手狠,徒手便挖出人心,随后将尸体丢入专门的血窟中,对那些没了心脏的尸身却看都不看一眼。每每都是柳依怀着悲痛的心情,用血潭水填满这些人的胸腔,令他们沦为不死尸。
这般罪孽,万万不能再继续下去,必须让无道停止如此暴虐的屠杀。
可柳依劝了又劝,无道却完全不听,依然执拗地拉着新手小弟继续行此残忍之事。而不死尸们大多神智不清,只会傻乎乎地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跟着无道不停蚕食更加弱小的人类。
存放不死尸的血窟被迫一再加宽加深,到最后,竟造出了多达百余具不死尸。
可惜事与愿违,在柳依吞下近百颗人类心脏后,她依然未能炼出心脉、化出人躯。这背后的累累血债,竟全都沦为徒劳。
不死尸的存在于阴之森的分量却是逐日增加,他们虽无其他族群的天赋异禀,却有着杀不死的优势。无论不死尸被砍成何种形状都能复原,若是他们被妖鬼吞食入肚,不死尸亦能在这些吞食者的体内重新汇聚成原有形态,从而令吞食他们的妖鬼炸裂而亡。自此,阴之森再无妖鬼敢拿不死尸填肚子了。
但是杀不死并不能代表强大。无道带着这群不死尸,试图劫掠过一些弱小的妖族,他想要挖取妖族的心实喂养柳依,可他从未能够得逞。
在阴之森,所有族类依群而定居,互相保护互相支持。不死尸再是杀不死,却没有能够制衡住妖族和鬼族的强大力量。
只是虱子多了也招人烦,不死尸们不间断的胡搅蛮缠终于惹了众怒,妖族和鬼族的族长各带着族中人来到血潭池畔,抓捕了作乱的头子——无道。
眼看自家的娃要被生吞活剥了去,柳依的情绪几近崩溃,她强令自己冷静再冷静,拿着手里所剩无多的牌与他们展开谈判。
妖族历来拔尖,妖族的族长先发制人,质问柳依:“依依姑娘,你所豢养的这些不死尸简直犹如无脑蟑类一般令人厌恶,杀不死赶不尽,还天天围着转,平添恁多心堵。今儿个,我们就要灭了这蟑子们的头目,让它们这群蟑无了主,再是闹不出半点水花!”
鬼族之人向来阴狠,也不多话,上手就把无道的人类心实给掏了出来。
柳依急忙凝聚全力,操纵血潭水化作一股汹涌的水柱,猛然扑向无道,将其连同心实一并卷入血潭深处。
她强忍心中剧痛,连连哀求道:“两位族长大人,请息怒。这些不死尸意识混沌,四处捣乱,但它们并无大能,只能做些小打小闹,绝掀不起什么风浪。无道闹事,皆因我平日疏于管教,如今他已失去心实,即将沦为不死尸,智力残缺,再也无法组织闹事了。恳请各位大人念在我往日无偿奉献的份上,饶无道一命,我定会将他严加看管,寸步不离血潭池,绝不再让他踏出半步。”
柳依痛哭失声,血潭水随之泛滥,阴之森中逐渐遍布猩红水迹,低洼之处甚至有被血潭水淹没的趋势。
妖族和鬼族中皆有弱小族民藏身于低洼深坑中求生,若任由血潭水泛滥,他们岂不都要被淹没?即便这血潭水有救死扶伤之效,不至丧命,但整日浸泡其中,连毛发都会湿漉漉地打结,想想便令人寒毛直竖,难受至极!罢了罢了,这些不死尸并无通天之能,稍加惩戒便是。
妖族和鬼族的族长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决定就此罢手。他们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临走前双双威胁柳依莫再哭泣,若再添麻烦,此仇便再无化解之日!
柳依连忙压抑情绪,将无道紧紧裹住,藏入池底深处,同时迅速将阴之森中四处流淌的血水收回。不仅如此,她还以血水为刃,将不死尸所居的血潭池挖得更深更宽。自此之后,不死尸群中再无谁能爬出血潭半步。
柳依忙完这一切,终于有时间照料无道。她不忍将无道的心实分解在血潭池中,只是用血水包裹住他的心实,重新放回他的胸腔。
然而,这种滋养方式让无道迟迟无法转化为不死尸并苏醒。柳依却有着无尽的耐心,她不愿无道彻底沦为不死尸,宁愿多等些时日,也要让他的心实在胸腔中继续跳动。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到无道还算是活着的。
苍天不负有心人,经过近一个月的调养,无道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他的心实也在胸腔中强有力地跳动着。
尽管如此,无道已不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他的生命并非依赖于那颗跳动的心实,而是依靠柳依的血潭水维系。他曾经积攒的妖气也已流失殆尽,再也无法凝聚妖丹,同时也摆脱了妖丹破体、欲情种发作的危机。福祸相依,也算是喜忧参半。
苏醒后的无道得知自己的现状,表现得毫不在意,只是他趴在池边凝视妖族和鬼族时,眼神变得异常阴冷,将不死尸特有的黑暗与死气沉沉展现得淋漓尽致。
无道还未学会爱,却先彻底体验了恨而不能报的无奈。
柳依不愿无道与那些不死尸困在同一个池子里,便将他曾经居住的血潭池加宽加深,依旧如往常般絮絮叨叨,将悠悠讲述的八卦琐事复述给无道听。
无道以前总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如今却对那些关于他所恨的妖鬼之事提不起兴趣。只是,他心中憋闷难耐,唯有柳依的声音能让他稍感宽慰——至少柳依始终陪伴着他,即便他是如此懦弱无能。
曾经的无道只是执着于活着,死过一次后,他对力量充满了渴望。这种渴望裹挟着他被杀时的恨意,日日夜夜堵在他的胸腔,随着那颗无用的心实一起躁动狂热。
无道的变化,柳依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可她力量有限,除了疗愈,别无他长。
游魂一族向来分散栖息,从不抱团,对无道的仇恨,柳依完全无能为力。焦虑与自责日日滋扰着她。若当初她能狠下心来加深血潭池,早早困住无道,那些弱小人类便不会被挖心沦为不死尸,无道也不会与其他妖鬼结下如此深仇大恨。说到底,还是怪她对化成人躯生出执念,才会半推半就地纵容了无道的弑杀劫掠。
在柳依眼中,那些人类的性命终究不如无道一人重要。她心存私念,想要尽早化出人躯,以便救解欲情种破裂时的无道。如今倒好,再不必惊惧欲情种,却多了无数怨种。
柳依唯一的希望便是那些妖鬼不再找无道的麻烦。每日里,她只得更加卑微地伺候那些来血潭疗愈的大爷姑奶奶们。
可惜旧恨未了,新仇又至。
仙族大举进犯阴之森,他们放出结界,将此处层层包围。
妖鬼的族长们纷纷带领族中最强的族人前去迎战,游魂一族则深深藏匿于阴之森的犄角旮旯之中。
柳依在血潭池内将无道紧紧裹住,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此次仙族来势汹汹,八成与那些不死尸有关。毕竟这些不死尸皆是人类,而弱小的人类大多依附修仙世家,以求在孤魂野鬼横行的乱世中得到庇佑。如今仙族如此大动干戈,怕是难以善了。
无道虽已是不死之身,但谁知道仙族有何手段?若他们选择将无道封印或炼化,那可如何是好?柳依的疗愈对妖鬼有效,因此他们尚且给她几分薄面,但她是否能疗愈人类和仙族,却并无把握——不死尸便是个失败的尝试,不死亦不活,这般疗愈对人类而言又有何意义?
果然,没过多久,妖鬼的族长便带着一群仙气缭绕的人来到血潭池畔。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率先走到池边,蹲下身,目光如炬地望向潭底。
柳依顿时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窘迫,心中陡然生出层层叠叠的尴尬与局促。
眼前的黑衣男子周身并无飘逸的仙气,亦无人族的魂体,更无妖鬼或游魂的气息。他身上散发着一股粘稠滞闷的气息,倒与不死尸极为相似,却又绝非不死尸。不死尸皆有人魂困于躯壳内,而这男子体内竟无任何魂体!这完全超出了柳依对任何族种的认知。
柳依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那黑衣人已“扑通”一声跃入血潭池,转眼间便沉至池底。他在池底深吸一口气,血潭池水便疯狂涌入他的口鼻。
刹那间,柳依感到自己的本命魂体仿佛也要被他吸入体内!她治愈过无数族种,甚至不死尸日日饮用血潭水,都从未有过如今这般恐慌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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