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忘记那场大战。
并非因为敌人无法撼动的身躯和气势，而是因为战斗者正与昔日仇敌并肩。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带头的人，她是仙门天骄，又是魔界至尊。
当她冲锋陷阵，一马当先面对那个恐惧的敌人时，蓬勃的战意和不屈的意志，连同众人方才看到的惊骇画面，将他们凝聚在一起。
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在面对强大到令人绝望的邪神时，仙魔之间产生的信任，同样无法撼动。
就好像他们生来本就为一体，只是出生时被迫分离，如今因缘际会终得重逢。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在那张无法直视的脸上，看到了和他们一样的表情。
恐惧。
也因为这恐惧，邪神的攻击更加狂乱。
灵力和魔气都几乎消耗殆尽，已经有人倒下，人们在即将获得胜利的前夕，心弦似要崩断。
“坚持住！”
“不要放弃！”
一仙一魔异口同声喊道，他们看向对方，发现彼此眼中都存在视死如归的愤慨。
下一刻，仿佛心有灵犀，双双献祭出金丹。
众人看到那两道身影，明明是两个无名小辈，此刻的身姿却仿佛发着光芒，那光芒太过夺目，印刻心中，让在场所有人多年以后依然无法忘却。
风逍用剑拄着地，她艰难地喘息着，胸膛似要破碎。她双手颤抖地掐诀，像他们一样将金丹剖出。
不过是一颗金丹。
她看着远处昏迷的江玉尘，看着满目疮痍，遍地尸体，这么想着。
不止她这样想。
无数的金丹犹如萤火，飘浮在邪神周围。它面目开始痛苦，那些曾经消失的经文，又渐渐浮现在黑曜石般的身躯。
绝望侵染诡异的四只眼睛，它似乎心有不甘，巨手在挥舞着，妄图抓住什么。
萤火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声长叹从天际悠然吟出，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惨叫，响彻九州。
“活、我还活着？”
“它消失了？”
遮天蔽日的身躯消散的太突然，令人恍惚不已。
“金丹……金丹无事！”
众人本来抱着必死的心献祭金丹，此刻却发现金丹已经归位，不由喜不自禁。
“逍儿！”
累阳子扑了过来，金丹回归令她恢复通透五感，巡视中看到风逍支离破碎的身躯，急忙掏出丹药。
风逍抬起头，累阳子慈爱的脸和温暖的双手犹如甘霖，她失去了太多力气只能笑着点点头。
“风逍。”
秦言收起剑，踱步到她面前。
渐渐地周围聚起越来越多的人，敌人已经消失，可仙魔仍然不分彼此。他们流着泪、笑着、骂着，却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大师姐！我就知道大师姐做的事一定有原因。”
“呸！追捕师姐师兄时，就你最快！”
“这是我们的魔尊，别乱叫！”
风逍虚弱地笑了笑，轻轻推开他们，步履蹒跚地走向昏迷的那个人。
她突然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江玉尘身侧。
为什么……
死气又满布那张脸，若不是他尚有微弱的呼吸，风逍定会认为师弟已经成了尸体。
“小九，”
风逍呜咽一声，泪水滚落，她将全身所剩不多的灵气汇集于口，带着珍重和爱惜，印上他青紫的唇。
无数的画面闪过，风逍震惊地睁开眼睛，那些……不是未来，不是此世，她看到了他的前生。
但此刻已经来不及去思考，她抱起江玉尘，见他仍然不见好转的脸色，咬了咬牙，脚下生风便御剑飞去。
“尊上！”
“大师姐！”
变故突生，众人不解又焦急。灵力损耗至此，强行运转只会伤上加伤，严重时甚至会损耗根本。
累阳子来不及阻拦风逍，只能看着她绝尘而去。
“师叔！”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累阳子惊讶地回过头，就看到江云墨面带急色冲到她面前，“我师姐呢？！”
“江云墨果然没死！”
“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是旱魃！实力可悍天地，少见多怪。”
“嗷嗷，好厉害。”
“师姐要带师兄去哪？”
累阳子安抚着江云墨，压下心中无数的疑问，周遭乱成一锅粥，她揉了揉额角，扩音符一扬，
“大家稍安勿躁！”
……
风在耳边呼啸，风逍感到喉中腥甜，她咽下喉间溢出的血，在看到昆仑山时眼睛才终于亮了亮。
回忆着十州记中的记录，她攥着龙吟猛然刺向自己的胸膛，心头血霎时间奔涌而出，山巅之雪折射出的光仿佛被鲜红吸引。一红一白，彼此纠缠。
她紧紧盯着日光，在三道光芒汇成一束之时，单手迅速结印。
此印消耗了最后的灵气，她气力皆失，跪倒的瞬间护着怀中的人，抬头再看，眼前景象已经发生了变化，
“天界之境，瑶池碧水，众仙安乐……”
她喃喃着，低头看向江玉尘，那些死气不被此地所容，早已褪去。他如玉的脸庞恢复如初，唇若朱红，眼睫微颤。
“小九……”
她轻声呢喃，他便睁开了眼，在最初的迷茫后，那双眼眸重新盛满温柔。
“师姐。”
风逍心中大定，她刚想笑，却觉得视线变得模糊，身子一软，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小九抱着她时，那张惊惶的脸上。
又死了吗？
风逍在黑暗中有些迷茫，却感到轻松。
凌阳子已死，邪神消失，师弟师妹都活着。
如此，好像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她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重生以来，胸口的那股浊气荡然无存。
前方出现一团光雾，它的光芒柔和的甚至无法照亮周围黑暗，只是静静地呆在那，好像在等谁。
风逍被神奇的力量吸引着，不自觉迈步走去。
越靠近它，她越觉得灵体轻盈，甚至有一种充沛的力量在汇聚。不是灵力也不是魔气，而是一种全新的，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师姐。】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姐……】
那个声音开始哭了。
风逍终于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向来处。那里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是谁？为什么只是听到这个人在哭，就让她心里这样难过。
【求求你，别走。】
风逍有些恍惚，她好像记起来这是谁的声音了。
江玉尘两辈子加起来，最庆幸的时刻，莫过于昨天清晨。
他看到昏迷了三个月的师姐睁开了眼睛，听到她喊着自己小九，那一瞬就算让他立时死去也心甘情愿。
可是……
他呆坐在白蛫洞府外，总觉得师姐和之前不太一样。
她再没好好看过自己的眼睛。
每当他望向她，那双星眸总是悄悄地移开视线。以前师姐还会亲近他，会问他可不可以亲……江玉尘脸一红，可想到这几天的情形，又低落起来。
难道是经历生死后的性情大变？但是除了对他的态度有异，对着玄圃山上其他生灵和古仙，她依然是那个爽朗的天剑宗大师姐。
“风逍呢？”
清婉的声音响起，江玉尘抬起头，长发如雪的女子背生双翼，此时正好奇地看向洞府内，试探地问道。
江玉尘不动声色地起身挡住她的视线，淡淡道：“她还在灵泉里疗伤。”
白发女子自称和噎鸣同源，名为噎秋，能窥探天下玄机，却总是表示出对师姐奇怪的执念，他不得不防备。
刚到玄圃，从剧痛中清醒过来，就看到师姐晕了过去。正在惶恐不已时，噎秋突然出现，带着他们来到白蛫洞府。
洞府内有一处灵泉，是疗伤圣地。本来三个月了，师姐安然无恙，却在昨天突然显现出死迹。
所幸无事。
噎秋摇摇头，“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为何有缘人总是这般执迷不悟。”
江玉尘眼神微动，“你什么意思？”
噎秋挥挥袖袍，摆手离去，“缘分已尽，你们也快该离开了。玄圃无日月，凡尘锁春秋。这里呆久了，未必是好事啊……”
她说话间身形如泡影幻灭，江玉尘早已习惯，这里的古仙们总是以让人瞠目的方式来去。
他回过身看向洞府内，琢磨着噎秋刚才的话，“师姐，难道有心结未解？”
自醒来后，她唯一的变化就是对待自己的方式，所以……江玉尘耳边嗡嗡，他身子晃了晃，只觉得日光刺目令眼睛生疼，
师姐她……不想要我了？
白蛫洞府传说是上古一只巨大的乌龟在玄圃死后所化。
洞内泉水涓涓流淌，水花飞溅，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宛若一条玉带环绕在洞府四周。
这些泉水都是神龟的龟息，其中蕴含着无穷的灵气。
内壁布满了玉石，散发着幽光。灵石铺满洞顶，如同星空一般照亮了这些泉水的汇聚之处——白蛫灵泉。
灵泉弯如一块巨大的水晶，能够映照出洞内每一处细微的景象。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使整个灵泉更加神秘。
薄雾之下，风逍安然沉睡。她英气逼人，眼帘轻轻颤动，仿佛沉浸在梦境中。长发如黑色的瀑布散落在水面上，微微泛起轻柔的涟漪。
下一瞬，这双眼睛突然睁开，洞顶的玉石光芒落在她的双眸，如繁星璀璨。
‘哗啦’一阵流水声，风逍坐起身来。
不愧是行仓前辈说的能让人一日飞升的所在，她此刻只觉得连上辈子的伤都好透了，虽然它们根本不存在。
风逍跨出灵泉，抖了抖衣袖上的水，刚用灵力烘干，就看到江玉尘红着眼睛进来。
她正想上前询问，却又想起那些前尘，于是脚步一顿。
小九他……
风逍深吸一口气，虽然心中惶恐，虽然怕问出这句话，两人再也无法像曾经那样，但也知道，一直躲着他并不是办法。
她抱着豁出去的决心，开口就问。
“小九，你恨我吗？”
“师姐，不喜欢我了吗？”
一个声音颤抖，一个问得委屈，余音在洞府内久久回荡。
两人皆是一愣，然后又急忙走向对方。
“我怎么会恨你！”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风逍鼻子一酸，想到他也是从前生而来，哽咽地说道：“我、我害死了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不恨我吗？”
她刚说完就被江玉尘紧紧抱住，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肩上，不过一瞬就让她感到了阵阵湿意。
“师姐不是杀了空林子吗？师姐不是说谁都不能欺负我吗？”
“可是师姐总欺负我。”
“自己去上界不告诉我，去杀邪神也不带我，还差点……现在也不看我了，也不亲我了……”
江玉尘只觉得心中酸涩无比，那些过往让她看到，令她伤心至此，居然还认为自己会恨她！
她既然看到了那些，又怎么会认为自己会恨她！
本来安慰别人的人，此时突然委屈起来。
风逍唇角微勾，眼泪却从脸上滑落，她抬起手抱住他，“那、那我可以亲你吗？”
江玉尘退开她的怀抱，眼神晦暗，
“不可以。”
风逍身子一僵，苦涩袭上心头就被眼前人捧住了脸，
他声音低哑，“罚师姐，以后都不许问。”
风逍还没回过神，就被江玉尘轻柔地吻住。她眨了眨眼，一滴泪掉落下来，双手环抱住他，心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爱恋。
这个吻太长，风逍的呼吸渐渐不稳，她双目失神，看得江玉尘呼吸微滞。于是温柔蜜意慢慢失控。
风逍趴在他怀中，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小九在水下一定能憋气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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