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忆亭一步不落跟在他后面,在如同迷宫一样的宫殿中穿梭,直到禾真真所在的殿中。
粘在禾真真身边的花枝招展的人见到两人后,好像见到了亲人一般,一下子蹦起来,“亭亭,我可太想你了。”
不等木芙蓉缠过来,曾有然便挡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魔族重地,谁允许你来的。”
“小屁孩,你不是也去过我的密林吗,一边玩儿去。”木芙蓉白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拨到一边,又换上笑脸,“亭亭,你都瘦了。”
听着她长长的尾音,乔忆亭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臂膀,尴尬道:“才几天而已,你从哪里看得出来。”
木芙蓉神情古怪的看着他,随后又恢复了她那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这魔界没有白天黑夜,也难怪你会不知道时间,怎么样,这几个月和尊主玩了什么花样,爽不爽?”
“瞎说什么啊……”他越过木芙蓉,望向正在魔尊宝座上听着下属“汇报”的人,想仔细分辨出两人在说什么,生怕又要说出南池又有什么事。
他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担忧,被曾有然轻而易举地捕捉到,眉梢微挑,定定地回望过去,像是被勾走了魂一样。
“尊主?”禾真真看出他已经走神,忍不住出声提醒。
“哦,说到哪里了?”眼神一闪,他痴迷的神情随即消失,就连唇边的笑意也恢复淡然,“你是说玉生烟和唐茉都醒了?”
“正是。”
禾真真轻轻抬头看过去,竟从高高在上的尊主脸上看到了一抹复杂的情绪,不待她细细思考,那神情便转瞬即逝。
曾有然点点头,视线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下面双手抱剑的人。
他其实并不想让师兄这么快就回去,他想留他多住一些时日,多陪陪自己。
他真的很想让他一直留在自己的寝殿中,让禁锢秘术发挥作用,让乔忆亭的心里眼里都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想到这里,曾有然眯了眯眼睛,盯着乔忆亭的模样,让自己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描绘着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对自己的想法心猿意马。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乔忆亭侧头朝上看过去,却只看见一个笑容明媚的少年,起身向他走过来。
“师兄,城主说客栈的两位已经醒了。”
“那真是太好了。”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前,感觉像是一块儿石头落了地一样,“多谢城主照顾,那我们何时动身?”
他自然不知道曾有然心中的小九九,他只希望尽快回到凡间,再也不想来这个毫无生趣的鬼地方,毕竟他还是要游山玩水,领略大好河山啊。
最好嘛,让曾有然跟自己一起,他暗暗想着。
来时快,回去便也很快。
他们从魔族回到凡间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的颜色,乔忆亭忽然对于凡间有了实感,他想,魔族那种地方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幸好自己魂穿的不是魔族的炮灰。
“师兄,要不先在芙蓉殿休息片刻?”
“在芙蓉殿过于冒昧了。”乔忆亭神情自若地拾起他的手,拉着他越过芙蓉宫含苞待放的花朵,“还是回客栈休息吧。”
曾有然刚刚还在纠结,他是不是不喜欢魔界,是不是想尽快见到唐茉,是不是自己在他心中永远比不过唐茉……
在他拉起自己手时,他脑海中的重不重要之类的问题全都抛诸九霄云外,就亦步亦趋地被乔忆亭拉着走出了芙蓉殿。
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木芙蓉朝着两人的背影喊道:“过几日就是中秋,记得出来赏花灯!”
乔忆亭身形一顿,抬起另一只手摆了摆,“一定来!”
街上的小商小贩已经开始出摊,大大小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乔忆亭这才惊觉自己还握着曾有然的手。
要是继续拉着他向前走,感觉有些太过火了;可要是突然松开,会不会又让自己这位敏感的师弟生气呢?
正在犹豫着,乔忆亭的视线被一个小小的糕点摊子吸引过去:是桂花糕!
想也没想,他便又拉着曾有然,走到了糕点摊子面前,这才佯装不经意般松开了手,跟老板讨价还价。
突然下坠的手,让曾有然猝不及防,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只手捧起来细细端详,感觉手上仿佛还有师兄残存的温度。
“师兄想吃,我来做就是了。”
乔忆亭抱着桂花糕,挑眉一笑,“哪里敢劳烦魔尊。”
曾有先是被这话一惊,随后察觉到这是在开玩笑,便也跟了句,“愿意为师兄效劳。”
必定说一不二,说往东绝不往西。
乔忆亭权当他的话是闹着玩儿,“不过,这是带给林老大夫的,上次的钱还没给人家,都好几个月了。”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直到看见林氏医馆的牌匾歪歪扭扭的挂在门口,门窗也像是久不洒扫的样子沾满灰尘和蛛网。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乔忆亭不顾街上人异样的眼光,抬手推开那扇像是尘封已久的大门。
阳光透过挂满窗户的蛛网,洒向整个房间,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仔细分辨能感觉出是血腥气中夹杂着药材腐烂的味道。
察觉到不寻常的一切,曾有然上前拦住想要继续深入的人,“师兄小心。”
可乔忆亭像是魔怔了一样,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甚至拨开拦着他的手,兀自上前抹掉药柜上的灰尘。
“林大夫!”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这残破不堪的地方哪里还会有人住呢?
“搬走了?”
可是屋中杂乱的景象和这莫名的气味,却并不像是搬走那么简单。
屋外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大夫去哪里了?”他听见他的师弟出声询问。
“死了,早死了,死得那个惨啊……”
他的脑海中嗡的一声,“死了?怎么会……”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转头问道,“那他的妻子呢,还有那个小孩……”
“可说呢,林大夫也不知是倒了哪辈子的霉,收养了那啊臢货的孩子。”
“哎哟,就是呢,那孩子不是凡人吧。”
“是凡人能把林大夫夫妻俩作践成那样?”
“我听说啊,被发现的时候,哎哟那小孩也不知是什么妖怪,啧啧……别提多吓人了。”
这话无疑是给了乔忆亭重重一击,让他的耳边一阵轰鸣声,桂花糕被他下意识的松手掉落在地上,震起一圈灰尘。
“幸好是城主赶来,要不然两人连个全尸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耳中鼓膜阵阵跳动,将围观之人的话全屏蔽在外。
他那样尽心尽力救治那个小孩,还曾埋怨林大夫的医术不精,甚至银钱都没有结清。
“怎么会这样……”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双手,脑中闪回第一次穿越的那个晚上,自己的这双手也是将曾有然杀害了。
“我是……凶手?”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曾有然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兄,你怎么了?”
他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出声人的手,“是我救了她,然后害了他们夫妇,都是我的错。”
他的身体随着话语不断颤抖,曾有然用力回握着他的手,另一手轻轻在后背安抚,“这不怪你,师兄也是好意。”
“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我为什么要救她,我还说他不配做大夫,我凭什么……”
看着陷入深深自责中的人,曾有然第一次在他师兄的身上看到了无力感。
他将怔愣住的人揽入怀中,面色从容地在他耳边轻声安抚,“没事的师兄,人各有命,这大概是林大夫的命数吧,你不要自责,你的初心是好的,况且你当年下山不就是为了济世救人吗?”
“可是我现在是凶手……”
“没有可是,不是你杀的。”他轻轻安抚着怀中几近崩溃的人,“你没有做错。”
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实际上,曾有然相当享受他这样脆弱的感觉。
这种让乔忆亭需要的他感觉,已经快让他疯魔了,他真巴不得他的师兄永远陷入这种心情,一直从自己身上汲取力量。
可是他又不忍心乔忆亭变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要是那样,他就不是他了。
***
“我要是我早点察觉那孩子不是凡人……应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可世间没有后悔药。
回到客栈,他只说自己想要静一静,任凭曾有然怎么说,都将其赶出房间。
“在这个世界,只要杀掉曾有然,所有的一切就会重塑,”他望着桌上的桂花糕,心中想到补救的方法,“但,那样就要放弃自己的修为……”
甚至再当一次杀人凶手,况且他又凭什么拿曾有然的命,去换那对夫妇的命呢?
两厢权衡之下,他决定改天去祭奠林大夫。就权当自己自私吧,权当自己胆小懦弱吧,重启是绝对不可能重启的。
静静地消化了噩耗,乔忆亭将散落的糕点收拾好,也像是重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才到唐茉的房间。
昏迷了几个月的唐茉,不似跟着他一起风餐露宿那般粗糙,又恢复了当时在石佛寺镇初次见面时容光焕发的模样。
可在乔忆亭眼中,她整个人都是虚弱无力且苍白的样子,见她要挣扎着坐起来,连忙过去安抚她,“慢慢来,不用着急。”
“乔大哥,玉大哥还好吗?”
乔忆亭很欣慰,觉得那花妖的毒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认知障碍,“他和你一样,也昏迷了许久。”
唐茉闻言点了点头,“那个花妖……”
“你说那个曼陀罗吗,已经死了,不必担心。”
“死了?”
她的神情开始变得古怪起来,甚至在乔忆亭看来有些慌张,“对,你不用害怕。”
但被安抚的人眼神空洞,喃喃道:“可是,他说会帮我复活我娘的。”
接着双手捧脸,开始掩面哭泣,语气中竟然带着些许怨气,“为什么要我醒来!”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乔忆亭想要过去拍拍她的手停在空中,转而想起来木芙蓉之前说的话。
现在看来,唐茉在睡梦中应当是回到了和自己母亲生活的时候,她沉迷于母亲还活着的幸福之中,全然不知那只是曼陀罗亲手编织的一个梦而已。
他以为,唐茉提出跟自己走的时候,是已经走出了失去母亲的痛苦。可是,至亲之死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走得出来呢?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去提醒她那只是一个梦境,或者应该说不忍心去对她说一些过重的话。
乔忆亭似乎有些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把嘴边的“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给咽了回去,手落到他因为悲恸哭泣而抖动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他知道,这句话在唐茉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对于她来说,从梦中醒来,无疑是体会了两次失去母亲的痛苦。
继而他又想到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也不知道自己的死,会不会是家人一生的潮湿。
接二连三的事故,让他有些麻木,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下一次遇到相同的事情,还会不会仗义出手。
接着,他神情落寞地叹了口气,“唐姑娘,回来就好,总要往前走的。”
这话像是对唐茉说的,也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唐茉肩膀的抖动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像是终于认清了什么一般,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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