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梵失笑。
她伸手抓住小唯手腕，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既然这么害怕，方才为何不跑？”
“我……忘了。”小唯垂眸道。
他半边身子都挂在净梵肩上，脸色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人在极度惊惧之下，做出什么都有可能。净梵没再多想，左右打量一圈，将小唯扶到神台下的蒲团上坐下。
小庙少了根木柱，于山风之中摇摇欲坠，守护的结界也灵光暗淡。净梵从储物袋里找了根相似的柱子出来，准备补上。
小唯休息一会缓过神，就凑过脸来看，“仙人这是在做什么？”
净梵一边动作一边道：“这小庙在旷野里矗立千年，若就此坍塌实在可惜。我给它撑一撑，说不定下次经过还能来这里休息。”
小唯看了一会便没什么兴趣。
他走到那化作石像化作的齑粉前，左右看了看，奇怪道：“这明明是尊石像，怎么会动起来呢？”
“妖魔自然会动。”净梵头也不回道。
小唯惊讶：“石头也能是妖魔？”
“当然。”
净梵补完木柱，拍拍手掌走过来，解释道：“山石草木皆有生命，这石像早就成精，被妖魔气息浸染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在时，它畏惧我的气息不敢乱动，等我走后才对你下手。”
正说着，突然咕噜咕噜一阵响。
净梵侧头。
小唯捂住肚子，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也不敢抬眼看她：“我……”
“啊！”
净梵恍然：“你等我一下。”
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庙里。
小唯抬起头，才眨眨眼左右望了望，身后声音又响：“看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他回头。
净梵站在已经没有了神像的供台边，将储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供台上：“我方才察觉有妖魔的气息立时就回来了，差点把这些给忘了。”
小唯走过去。
摆在供桌上的居然是几个鲜果，水灵灵的，看着就让人欢喜。
净梵道：“你若不喜欢吃果子，我还有这个。”
啪地一下，供台上就多了一只毛皮丰腴的野兔。
小唯瞪大眼，“哇！”
他左右看了看，撩起衣袖自告奋勇，“我来生火！”
生火对净梵来说不过挥挥手的事情，但她却没有阻止小唯任他动作，而是提起那只兔子走到庙外，指尖凝起灵光，刷刷两下收拾干净了。
她动作太快，等提着兔子走进去，小唯都才垒好柴火。
小唯发急：“仙人稍等。”
正手忙脚乱着，被净梵伸手一把拉住，“我来吧。”
打个响指。
蓬一下，柴堆上火苗跳跃着燃烧起来，净梵召出月随将兔肉串好，然后用灵力送到火上。
小唯张张嘴，欲言又止。
净梵自顾自拍拍手起身，坐在供台边的蒲团上。
这蒲团本来腐朽，被小唯用供台上的桌布裹住，现在坐起来倒还算柔软。她伸个懒腰：“好了，等它熟吧。”
小唯皱着眉毛，手捏得紧紧的，看看火上兔肉又看看净梵，如此几回之后，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净梵正准备打坐，一眼看过来：“想说什么就说？”
小唯抿唇，伸手一指那已经被火舌燎黑的可怜小兔，小声道：“这样烤不行，会焦，不好吃的。”
“是吗？”
净梵扬扬眉毛：“我很少收拾这个东西。”看看小唯脸色，她继续道：“你会吗？”
小唯点头。
净梵一抬手，月随串着兔子，就轻飘飘停在他面前。
“你来。”
小唯看着面前月随，张着双手不知所措：“我……”
净梵：“拿吧。”
小唯犹豫，伸手握住剑柄。
月随剑身长二尺六寸，无锋，剑柄与剑身处没有一点接缝。它通体透明，是一柄如月光一样清澈冷艳的长剑，但握在手中的触感却格外温润。
小唯深吸口气，握住月随将兔肉重新置于火上。
净梵见状，闭眼打坐。
天渐晚，霞光将半边天空映得火红。
小唯用两根木棍将月随支好，又跑到庙外摘了几片叶子进来。
将叶子挤出汁水刷在兔肉上，这样没烤一会儿，明明没有其他调料，经火的兔肉却渐渐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脂香。
天边太阳落下，缺月挂疏桐。
净梵端坐在蒲团上，手掐莲花决，橘色火光映过她的脸，在后面墙壁上投下一道精致的影。
香味越来越浓，她睁开眼。
小唯已经将兔肉撕开分成两份，摆在大片的叶子上，其中一份摆在净梵身前，“仙人若不嫌弃，可以尝尝。”
修炼之人不进凡食。
净梵望着摆在面前的兔肉，又看了看坐在旁边蒲团上的小唯。他正揪着手指看她，似乎有些紧张。
想了想。
净梵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香，软且嫩，与记忆中干柴一样的口感相差甚远。
净梵咀嚼几下，忽然笑起来。
她侧头，对上小唯期待的目光，点头道：“你这手艺可比我强多了，别只看我，快吃吧。”
小唯这才高高兴兴，将肉送进嘴里。
天彻底暗下来，荒野之中除了庙里这点火光，入目所及皆是黑暗。
远处狼嚎不绝于耳。
虽说按照净梵先前估计，带着小唯御剑往连清山要走十五天。
但估计到底只是估计。
两人一路穿过无数城镇、斩杀数只妖魔后，直到第十八天后，才终于到达了连清山附近。
连清山虽名为山，却不止是山。
百里湖泊水泽连绵开外，岸边群山重叠直插云霄，最高峰上一抹素白，是数万年不化的积雪。
无数凡人临湖而居，一条条小船停在挂着渔网的小楼前。
细雨蒙蒙。
隔着一汪碧水，净梵带着小唯停在一个小小的码头上。
码头只停了一条小船，这船又旧又陈，船头一个穿蓑衣的老头正在打瞌睡，旁边一只鸬鹚看见净梵，抖抖翅膀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老头猛地惊醒，不慌不忙回头，看见净梵，抖抖胡须道：“你这丫头，来这作甚？我这船可不载你。”
净梵笑：“我可不是一个人坐。”
说着，让开一步露出旁边小唯。
老头这才定睛，眯着眼睛上下将小唯打量一遍，慢悠悠道：“这难道，就是连清山下一辈的大弟子？”
净梵是这一辈连清山大弟子，下一辈大弟子，自然也只能是她的徒弟。
她笑：“于伯就说，我现在能不能坐？”
于伯起身，一撑船蒿。
“来吧！”
净梵提起小唯衣领，跳到船上。
小船摇摇晃晃，慢慢离开了码头，原本停在船头的鸬鹚也拍拍翅膀，绕着船飞来飞去，不时掠过湖面，衔一条鱼儿吞下。
小唯站不稳，脸色苍白坐在船舷，抬头道：“仙人……我好像，有点头晕。”
净梵还未说话，旁边撑蒿的于伯哈哈一笑，“晕就对了，不要看水，你往前看，看天看地看旁边的山。”
小唯白着脸照做。
天空湛蓝，两岸青山随着船只向前而缓缓后退，鸬鹚吞下鱼后停在船舷，嘴巴一张，呱唧一下就朝湖面吐了什么东西出来。
小唯吓了一跳，以为这大鸟生了什么病，忙低头去看。
雨点落在湖面，涟漪一层层荡开。
碧蓝色的湖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层白雾。
朦朦胧胧间，小唯似乎看到迷雾中走出来一个女人，头发发白，一身褴褛的旧布条裹在身上，面容愁苦而苍老。
小唯一惊：“娘……”
女人不语，静静看着他微笑。
小唯伸手，似乎想要抓住这女人。这时候女人却动了起来，她朝后面挥挥手，一个高大苍老的男人，带着几个年纪不一的年轻男女从白雾里走上来。
小唯目不转睛。
“爹，大哥，二姐，三哥，小妹……你们都没事？！”
没人说话，他们看着他，静静微笑。
小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们都已经死了，死在他面前。眼前见到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在做梦罢了。他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成串从脸颊淌下，挂在尖尖的下巴上。
“爹，娘，哥哥们，姐姐，小妹，我现在过得很好，是一个仙人救了我，我现在也要去当仙人了，到时候给你们烧纸……”
哐当——
船身一震，于伯朗声道：“到岸了！”
小唯一怔，猛地回神。
一望无际的湖水涟漪层层，阳光洒在上面，留下一层粼粼的波光。看来看去，碧空万里，湖面上哪有什么白雾？
低头一看。
他的眼泪落在湖水里，化作一片片带着画面的碎片，慢慢消散不见。
小唯一惊，还想再看。
就被净梵拍了拍肩膀，“走，下船了。”
站在码头上，看着小船慢慢被长蒿撑远，小唯这才开口：“净梵仙人，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是于伯的绝技，叫湖水问心。”
净梵道，“你坐在船上，晕头转向时记忆碎片投射在湖水上，于伯看过，就知道你来历生平，是好是坏了。”
小唯脸色苍白。
“那……我是好吗？”
净梵哭笑不得：“怎么问这么傻的问题？你若是坏，早就死在于伯的竹蒿之下了，还能让你站在岸上？”
“于伯这么厉害？”
净梵点头：“于伯修为已至天宇九境，离飞升也只一步之遥。”
说完，却见小唯一脸茫然，又道：“你现在不懂，等入门修炼之后，就知道于伯的厉害了。”
“不说这个。”
说罢，她回身一指，“你看，这就是连清山了。”
小唯回身。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瞬间就张大了嘴，“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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