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四季如春,今年不知为何竟下起雪来,待陆江睁眼起来,打开房门,就看到了白茫茫一片。
屋檐青瓦已被白雪覆盖。
他拿起门边的大扫帚,积雪被他扫到了一处去,像个小山丘。不多时,他已经一点一点将院子里的雪扫干净。
自来到这里后,崔玉折从未出过门,他心有介怀,怕被外人看到自己。可宋风说了,有孕之人不能总是坐着,不利于日后生产,崔玉折听得脸色煞白,但到底听进去了,每日都在院里绕上几圈。
陆江要把院子扫的干干净净,雪深了,容易滑倒。
这些杂活,往日里,陆江是没干过的。峰上虽没有侍奉的小道童,不过陆江有师兄,师兄是个勤快人,又疼爱陆江,念在他年纪小,从不使唤他,都是自己随手做了。
陆江下山后,在外面的时间多,都是住在客栈里,衣物有人洗,床铺有人铺,只要有银钱,万事不用他费心。
崔玉折情况特殊,要在小院里待上数月,又不能雇奴仆小婢,事事都要掩人耳目,就连小院的门都紧闭着。
陆江心中想:崔玉折身子不适,况且,想必在逍遥峰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让他干,他也料理不清楚。宋风更是指望不上,他闲来就只看药书古籍。
他硬着头皮干起了琐事,打扫院落、浆洗衣物,所幸都不算难,住的人又少,倒真有模有样的做了起来。
他刚把扫帚贴着门边摆好,就听到门扉一响,崔玉折出来了。
因时节渐冷,崔玉折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身上披了件白色狐裘披风,腹部已经有了隆起的形状,层层叠叠穿了好几件衣物,倒是显不出异样来。
陆江说:“我刚把地上的雪扫净,但还有些湿润,我搬把椅子来,你坐着歇歇?等日头出来,再走动。”
崔玉折看了眼地面,“现在就能走。”
他开始缓慢的在院子里走着,步伐较着平日里放缓许多,手隐隐约约放在小腹处。
院外渐渐有了人声,天一放晴,人也出来撒欢了。似有几个孩童跑到了附近,传来玩乐的嬉笑声。
陆江还是搬来了椅子,放在台阶上,他自己坐着,沉默的低头看着崔玉折。
砰——
鞭炮声猛地响起,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不好闻,陆江揉了揉鼻子。
孩童们欢笑声音更大了。
崔玉折停住脚步,仰头看向天际的烟花,虽是白日,但能工巧匠制作的烟花燃放出来照样夺目。
烟雾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渐渐消散于无形。
陆江见他久久不收回目光,问道:“喜欢看?”
崔玉折仍看着天空,口中说道:“学宫向来只有夜里放烟花,我从未见过白日里放的。”
“各地风俗不同,日后你四处走走看看,可以见到更多,单说一个烟花,朔北的就只有火花四溅,苗寨的烟火似荧光微弱,却伴有异香。”陆江看着他,笑道:“你把上次说的话收回去吧,大千世界,总有你喜欢看的地方,多去转转。”
距二人上次的谈话又过去了四五日,崔玉折没料到他竟还记得,甚至见缝插针要扭转自己的想法。
崔玉折说不出的气闷,“我说了不再出学宫。”
“我们出去逛逛。”陆江抬手一指门口,狡黠一笑,“我当然记得你说过的话,可那也要回学宫之后了,现在可以出门吧。”
崔玉折宽大的衣袖遮住腹部,他低头想了一下,闷声说:“我不想去。”
“买点炮仗烟花如何?我看外面的小孩们都很喜欢玩。”陆江站了起来,自顾自说话,“正好,师弟你一块挑挑。”
崔玉折没有动静,挺直脊背,端端正正站着,“我不去。”
“咱们虽说不回学宫了,但该有的年礼要送回去罢,我是要给我师父买点东西,孝敬他老人家。你要不要买?我倒是可以给你捎点东西回来,一并寄给崔师叔,可我不知道他平日里爱用什么东西,怕买错了,他不喜欢。”陆江拉成了声音喊,“师弟——你要不要去?”
崔玉折霎时愣住,他不知道还有年礼这回事。逍遥峰平日里没人去,更没有迎来送往这回事,他半点不懂。被陆江一提醒,还是不太懂。
他从未买过东西给父亲,甚至连银钱都没花过几次,他不下山,一应的吃穿用度在学宫都有规定的份例,纵然有想要的缺了的东西,同父亲说一声,第二日那物件就会出现在门口。
他心想,我要给父亲买东西吗?
崔玉折说:“我想买。”
陆江弯眼一笑,拍了拍腰侧挂着的荷包,里面鼓鼓囊囊放着钞票银子,“师兄有的是钱,你要买什么,我给你付钱。”
崔玉折点点头,认为要他拿钱是应当的。他以己度人,自己不在意银钱,便觉得旁人也不该在乎。
他知道买东西时要给银子,可有时却会闹笑话。他在凤阳城的街上转过两次,往往抓一锭银子过去,商贩反倒急得不行,到处凑钱找给他,有过几次后,崔玉折心烦意乱,懒得再付钱。
早在凤阳城,一应花销就都是陆江拿钱了。
可是……崔玉折不由自主低头看了眼。
陆江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现在穿得厚,人又瘦,看不出来的,别担心。整日里待在院子里憋闷,该出去走走了。再买些炮回来,你放着玩。”
崔玉折摇摇头,“小孩子的玩意,我不玩。”
“应个景罢了,这分什么小孩大人?过年了都要放炮的,你要是害怕,就我来放。”
崔玉折听他这样说,不自觉横了他一眼,又立马垂下眼睛,“我不怕。”
但他这一眼还是被陆江看到了,陆江笑了笑。
崔玉折心思单纯,其实很好说服,也好伺候。
陆江怕照顾不好他,哪里疏漏了,总是会问他有什么样的需要,他只会低声说什么都行。
他不愿意旁人提起肚里的孩子,就连宋风在他面前也尽量只抚脉送药,绝口不提孩子如何如何,陆江更是避之不及,不敢说起,只旁敲侧击,问问饮食起居,势必要让师弟生活上过的舒心些。
崔玉折并不雷霆大怒,大发脾气。他是喜爱沉默的,心事都埋在心里的样子,可若是稍微说出他不爱听的话,便点燃了火星子,燃不起惊天动地的声响,闷闷的憋在崔玉折心里,隐隐约约透出些异样来。
经过几次之后,陆江和宋风都是聪明人,自然都避着说话,当面也杜绝提起。
崔玉折不常说话,似乎生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常常是宋风和陆江说话逗乐,他就在旁边听着,很少插话。
二人没什么收拾的,崔玉折不放心陆江说的话,怕他哄骗自己,专门折回房中,照过镜子后,才再次出来,发号施令,“走吧。”
小镇背靠药王谷,虽是小镇,采买灵药、寻医问药的人众多,这处地界分外繁盛,行人如织,各色物品丰富极了。
崔玉折一见到有这么多人,停下了脚步。怔怔看着。
陆江压低声音说:“没事的,别人看不出来。”
“我以为下雪了,路上会没有人。”
陆江说:“药王谷这里很少下雪,早些时候不还有孩童出来放鞭炮烟花?他们见到雪反而更加高兴,不会躲在屋中不出来的。况且,即将过年,总要采买些窗花贴纸,还有蔬菜鱼肉,好招待客人,都是少不了的,下雪下冰雹都要买。”
崔玉折贴着门边站,看着前面,想了一会,方定一定神,朝前走去。
陆江担心他滑到,却不好再出言提醒,怕他心里厌烦,只得自己暗暗留心,注意着他的动作。
商贩们很是卖力,一见有人走进就可劲吆喝,但都是些寻常物件,陆江只是看了几眼,就想离开。
崔玉折倒是很有兴致,没露出失望的神情,他是真的在院中待的时间久了,出来一次,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往往商贩一喊,他就驻足不前。心里面不见得就喜欢,只是真的见识少,连个窗花都能看上好久。
甭管是卖什么的,商贩总是很热情,极力推销,崔玉折便抬眼望向陆江,不说要还是不要,陆江也不问他,只管拿钱付了,提货离开。
买了东西,崔玉折才会朝下一个商铺走去。
不多时,陆江手里面已经提了许多东西,崔玉折忽然道:“我来拿吧。”
“我提得动。”陆江看着他笑笑,“一会儿我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这些都放在乾坤袋里,就不占手了。”
下一刻,崔玉折又被新的商铺吸引过去,陆江忙跟在他身后。
正要购置东西时,忽然,听到旁边一个妇人高声道:“你别缠我,找你爹拿钱去!我跟你可没干系,凭什么要给你买。”
被她斥骂的是个孩子,约莫只有四五岁,擦了把眼泪,“舅母,我想吃饼。”
“说了找你爹!你听不到吗?丧门星,你爹没了,你就去阴间找他,问我要钱做什么?”
商贩看不过去,忙道:“吴娘子,他无父无母,只能投靠舅舅家,你拿了他家钱财,总要把他照料好。”
吴娘子娇声道:“呦,你倒是好心,你施舍他个饼吃罢。若不然,就别再这假惺惺的。”
商贩做的小本生意,冰天雪地里,冻的双手通红也才挣个几十文,出言劝告本是好意,谁知反被她攀咬上,他不肯落了面子,咬咬牙正要从炉子中拿出烧饼给这小童,忽然面前递过来一个银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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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师兄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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