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殿。
“师父，云家那个弟子的话已经传出顺灵峰了，人太多了，根本拦不住。”辛子阳愁苦道，“虽说没人敢当着师叔的面嚼舌根，但这样下去，师叔迟早也会听到的。”
辛若莹皱眉：“安和宗弟子胡言乱语按门规处罚，其他宗门弟子交由各宗长老，施压给他们宗主便是，云家弟子不用管，项家弟子派人盯着。”
殿门外传来弟子的问好声：“无忧长老、云二公子。”
辛若莹抬眼，门外走进两个青年。
江熠和云沉应过辛子阳的问礼，云沉躬身拘礼：“辛宗主。”
“师姐，”江熠稍稍欠身，淡声道。
眼见长辈有话要说，辛子阳安排弟子奉茶后告礼退出，江熠开门见山：“师姐，我们来是为一件事——项居泽皮下之人究竟是谁，在安和宗揭开最为妥当。”
辛若莹蹙眉，那是一个不赞成的态度。
辛若莹的反应在江熠的预料之内，实际上他们只是相信季照安的判断，并没有实质证据证明项居泽已经被夺舍，在这种情况下对项家大长老验魂堪比骑在项家脸上挑衅，无论结果如何，项家和安和宗的关系只会是雪上加霜，在魔修蠢蠢欲动之时这么做，于一宗之主来说不是明智的行为。
但对知道项居泽皮下是项子石的江熠和云沉来说，此事是不得不做，于项风华而言，项居泽和项子石都是项家人，已经损失了一个渡劫长老，很难说项风华会对失而复得的亲弟弟大义灭亲。
辛若莹果然摇头：“我不同意。”
她看向江熠和云沉：“不说布验魂阵本身就是个大阵仗，想要在这时候无声无息进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且项居泽毕竟是渡劫中期，能夺舍他的人修为又是几何？对他验魂之人少说也要渡劫后期，我宗仅有的两位渡劫后期长老眼下也都在闭关，此法本就行不通。”
修行之人都是奔着飞升去的，整个修真界大乘之上的修士大多不问世事闭关修炼，到了这个境界，已经很难再靠游历获得什么有助益的机缘了。有说大乘识己渡劫辨天，感悟只在一念之间，而那一念，往往是成千上万年才会闪过的一瞬，闭关就是为了不错过每一个可能的瞬息，毕竟不是谁都有江熠这个悟性，打打杀杀也就悟出来了。
道理都明白，但云沉还是不免失望：“都在闭关？”
“是，”辛若莹肃然道，“你们也清楚，境界越高越惧真气走岔，这个时候贸然去打扰他们，只怕会得不偿失。”
江熠淡道：“不必打扰，只要师姐同意，请上无恙长老便好。”
辛若莹迟疑道：“无恙长老？无恙长老同你一样是渡劫初期，又是木灵根，如何压制对渡劫中期修士的验魂阵？”
修士天赋不尽相同，从灵根上就有体现，五种灵根中最为凌厉的当属金火，其次是水土，木灵根作为疗愈术法最强的灵根，在攻势上最为温缓，同样是压制阵法，木灵根修士是远远比不过其他灵根的修士的。
江熠道：“阵法亦有投机取巧之处，此事只看师姐是否愿意点头。”
辛若莹神情凝重地看着江熠，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性子的，倘若不是必须要为之，江熠不会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还来问她，她正思量时，眼角余光忽闪，殿外晃过一个鲜红身影。
季照安向殿外的弟子打过招呼，正探头往里看，大概是发现有隔音罩，季照安没有贸然闯进，只眼神黏糊地粘在江熠身上，直到发觉有人看他，抬头对上辛若莹的目光，少年一怔，乖巧地咧嘴笑了笑，然后老实站在殿外等着了。
江熠顺着辛若莹忽然软下的目光看过去时，季照安已经背过了身，扭头和殿外的弟子说着什么。
辛若莹收回视线沉吟道：“此事我还要再想想，一日后给你们答复。”
不是小事，急也急不来，江熠同云沉起身告辞，隔音罩撤去，云沉笑道：“照安这几日可真是朝气的很。”
听见声音的季照安登时回头，江熠看着少年脸上的笑意氤进眼底，先规规矩矩给云沉行过礼，等他一跨出殿门就迫不及待地拉住了他：“师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江熠发现这家伙总喜欢往他和云沉中间站，那些重礼没能收买这混小子，季照安依旧对云沉有着隐晦的不喜，比之幼时初见更甚。
好在云沉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爽：“好，你们师徒想必又是有知心话要说，我就不碍眼了。”
季照安往往在这时会格外知书达礼：“云伯慢走。”
云沉笑了声，刚转身又扭回来说了句：“云立辉已被废除一半修为逐出本家，再不能入昌玉城。”
季照安一怔，云沉看着他笑道：“这处罚可还顺心？”
季照安抓紧了江熠，一板一眼道：“他冒犯的是师父，师父觉得舒心才好。”
云沉闻言“噢”了一声，看向江熠：“那时岓以为呢？”
季照安刚对云沉缓和少许的情绪又绷了起来——他都没有叫过师父的表字！虽然这很大逆不道……季照安悄悄看向身侧的人，绕了半天也只在心里嘟囔了个“时”字，旋即那股心思就被清心咒强行压了下去。
偷偷摸摸非君子所为，他不能这样冒犯师父！
江熠不觉得有被云立辉冒犯过，这明显是云沉逗季照安的把戏，他并不想理会：“你若实在无事，回头我让师姐挑几名弟子送去云家进修，点名要云二公子看顾。”
云沉笑容一敛，扭头就走，一副耳聋了听不见半个字的模样。
云沉方踏出去，季照安就急不可耐地拉回江熠的目光：“我抽完签了，师父要不要猜猜弟子抽到第几日？”
“……”江熠不咸不淡地瞥过去一眼。
季照安的眼尾瞬间耷拉下来：“好吧，第十一日。”
江熠：“嗯，好好准备。”
大比时辰在即，他们顺着白玉阶向下，暗中投来的视线一日更甚一日，季照安早已经被打量习惯了，只有和江熠在一起，那些目光才会收敛一点，收敛之人还大多是安和宗的弟子。
季照安絮絮叨叨一路，恨不能把自己看到的每个擂台一幕幕说给江熠听，恋恋不舍地跟着江熠到了上仙境入口处才停下：“大比结束我再来找师父，点心师父要记得吃啊。”
江熠“嗯”了一声，在季照安三步一回头中不动声色松了两下腕部，这家伙摸脉的手势越来越娴熟，已经是抓手就能扣住他脉门的程度，江熠毫不怀疑，季照安若是有无恙长老一半的水平，那糕点盒里放的就不是糕点灵茶了。
想到这里他又沉下心思，他炼丹毕竟是半路出家，虽然都是依着季照安的体质针对炼的，但都是治标不治本，真要遇到什么伤及根本的事又赶着他不在身边，那小子只怕会手忙脚乱。
得抽时间给他丢去无恙长老那里学一学。
但江熠循着时间捋过，短时间内竟找不出合适的时候让季照安去，他抬眼看过上仙境，无声叹了口气。
***
上午两场大比后，季照安掐着点抛下杜兴一行人往上仙境跑，却在半路被一个面容慈和的老者拦住去路，老者花白长发用根木簪随意挽起，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件墨绿衣袍，看见季照安笑的眼尾起了十几条褶皱：“照安？这好模样，几年没见我都能一眼看出是你。”
季照安停下脚步，在脑子里仔细搜寻过，没扒拉出这张脸，于是谨慎地退步行礼：“前辈认识我？”
长孙邱道：“怎么？还没记起来？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季照安恭敬道，“晚辈失礼。”
有路过的弟子脚步一顿，匆匆弯腰行了个礼：“无恙长老。”
季照安一惊，长孙邱摆摆手让那弟子离开了，笑眯眯看着季照安：“想起来了？”
“……没有。”季照安实诚道。
无恙长老，居南，青山峰长老，仙门唯一一个渡劫期医修，不闭关不收徒，但青山峰的弟子不比其他峰少。
青山峰是无恙长老精挑细选出来的峰头，从山脚到山巅都被他精心种满了药草，上上下下的弟子比其他峰都忙，但还是有弟子愿意去，因为无恙长老时常要看看他的那些药草，兴致一来随地开讲，条理清晰地给你展开每种药草族谱，讲高兴了就发发新炼的丹，看哪个弟子修炼路子不对也会顺手指点两下，在青山峰，外门弟子的待遇堪比其他峰内门弟子。
但无恙长老不喜与外人打交道，不懂药草之人在他眼里不论出身境界样貌，平等地被划为莽夫一列，至于那些伸手就要丹药的人，更是莽夫中的莽夫，甚至比不上他青山峰刚引气入体的弟子，毕竟青山峰没有一个弟子不是从认药草开始的。
季照安自觉自己也在莽夫之中，因此面前这个无恙长老的突然造访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长老找我有事吗？”
长孙邱“咦”了声：“你不是最近在研究病理脉象？时岓那小子让我来找你，你不知道？”
季照安愣了下：“师父？”
长孙邱不由分说拉起他就往传送阵的方向走：“别在这边浪费时间，回去你要学什么我都教你，对了……听时岓说你有腐阳根？哎哟那可是好东西啊，只长在阴阳谷，万年才生一株，根系千年才得寸长，我之前让你师祖给我带他都没带回来，说什么连阴阳谷都没进去，那老东西只怕是诓我……”
“……”季照安沉默一瞬，“我不知道我有没有。”
他根本不认识什么药草，但江熠每次回来还是会给他一些，他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要怎么用，权当是江熠要他代为保管，每次都妥当收好了而已，从来没用过，反正江熠给他的丹药用都用不完，他又不需要自己去识草炼丹。
长孙邱站定回头，那脸色已然是有点不对劲：“你说什么？时岓那小兔崽子胆敢学他师父诓我？”
季照安顿了顿，他确实是想学一点医修的东西，这几日药膳换着花样给江熠吃，但江熠的脸色未见有多好，他也摸不出那脉象究竟有没有别的问题，这些东西跟无恙长老学是最好不过的了，于是他直接拿出一个储物袋给长孙邱看：“师父给我的药草都在这里了，长老看有您需要的吗？”
“莽夫一个。”长孙邱不悦地扫他一眼。
季照安：“……”
话虽如此，长孙邱动作倒是没停下，直接上手将储物袋接过去就用神识扫了一圈，然后季照安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来了个五彩缤纷的急转弯，什么不屑愠怒当场散得一干二净，堆起的笑容看得季照安只觉得自己是掉在饿犬嘴边的肉骨头。
长孙邱亲切地拉起他的手物归原主，但握着的储物袋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松不开：“照安啊，小安，你是想从认药草学起呢？还是想从奇经八脉学起？不想学这些枯燥的也没关系，年轻弟子嘛，都对炼丹扎人有兴趣，觉得好玩，人之常情，有我在，保你不会炸鼎，至于扎人，你直接扎我就行，老夫真气凝实的很，你扎个百八十回都不会逆行，时岓将你交给我那是最放心的，还有我那青山峰的好东西多着呢，走，咱们现在就回去看看……”
季照安抓着储物袋下方结结实实站在原地，不好意思地冲长孙邱笑了下：“无恙长老，此事不急于一时，我还要回去给师父准备午膳，午膳后到下午大比之间还有一个时辰，长老您若是方便，我届时再去找您如何？”
“方便方便，”长孙邱不舍地看了一眼夹在两人手中间的宝贝，急忙应道，“你何时来找我都方便，你有时间就来，找山脚守门弟子说一声直接进，不认路就传讯给我，我来接你……”
“认路认路，不麻烦长老……”
“不麻烦不麻烦，那……你可一定要来啊。”长孙邱缓缓松开手，不放心地叮嘱，“约好了啊，一个时辰后你可要去我青山峰的。”
季照安微笑得体地应下：“长老放心，弟子一定去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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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蛊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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