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冲到城堡时，季铭正坐在花园里。
“臭妖怪，你是不是要赖账？！”
“赖什么帐？”
“你说了要替我赔钱的，还得带我去交易。”
“没忘，”他说：“雨林那边处理完了，交易得等。”
“哦。”我坐在他对面，“那今天练什么啊？”
“给你放假，休息。”
季铭把我赶回了山上，这一休息就过去了半个月。
现在在山上谁都不敢惹我了，越发无趣了，我又下了山去品一阁当值。
季铭又是在星期三来找我的，“过去这么久了，试试看，现在能不能算出我的死期。”
我照例都算了一遍，结果没有改变。
但这回他好像不是很在意了，于是我问他：“大妖怪，你到底为什么非得算死期啊？”
季铭这次终于回答我了，他说：“活了太久了，腻了。”
原来真的是因为活腻了啊。
可他接着又说：“但现在觉得这人间又有趣起来了。”
这意思是不想死了？
“那以后还算吗？”
“不算了。”
“哦。”
季铭突然笑着凑近，“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可惜我不算死期了，怎么，不想让我活着？”
“不是！绝无此意！”这回我是真心的。
我又问他以后还会教我嘛，他说暂时不需要了。
那我岂不是没办法找他...去跟妖怪们交易了。
“但我会来找你的。”
“真的吗？”
“真的。”
他今天看起来很好说话，我一直很好奇他当时在客室里同我师父说了些什么，为何什么答应教我。
“难道我师父承诺了你什么？”我真诚地为他担心，“我师父比我还能忽悠，你别被他骗了。”
“没有，他只是答应我让你为我卜算。”
“啊，那你不是亏了，我算不出来。”
“不算亏。”
季铭笑了，他在笑什么呢？
季铭不愿同我细说，我去问了师父，可师父也这么说。
十五年前，就是7岁的我给季铭卜算那次，见我捂嘴被拉走，季铭悄悄跟上去察看，若我是被绑架，他便打算出手救我。
后来被我师父发现，季铭便知晓了我是天机门下弟子，师父告知他，我是天玄者，答应他等我长大后可以为他卜算。
可他为什么就为了个死期做这么多呢？这么想死吗？
17
真的像季铭说的一样，变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来了。
师父将我叫上山，告知我如今地球上各处都爆发了疫病，这只是第一步，而后越来越多的灾难将会陆续出现。
“雾隐，是时候了。”
我说为什么啊师父，我23岁的生日还没过呢。
师父说我是生于危机之时，正因如此，能力高于此前的天玄者，也活的最短，像是将人生压缩了，才成了精华。
我们生活的地球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出现暴动，只是这时间有百年，有千年，此时便会出现天玄者，救天下于水火。
如今人类在地球上的行动加重了承载负担，这暴动提前来了，而且会比之前的更惨烈。
我才知道此前季铭带着我去了那五处，将宝物一一镇下，就是为了解今日之困，原本以为稳定了，却没想到还是得由我亲自去压，甚至只拖延了几个月。
我不想死，可新闻铺天盖地的来了，我也看不得别人死，谁让我是天玄者呢。
我终于还是拿着未燃去了地心，送我的是师门众人，还有冲天的非人气息，散在各处，我看到了莎墨，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女孩。
而开道的正是当初莎墨给的两颗血牙之一，此前用了一颗，如今还剩一颗。
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可在跳进岩浆的那一刻还是后悔了，我还没同季铭告别呢。
“大妖怪，救命！”
像是我的求救被听见了，我真的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大妖怪！你真的来了！”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又像是不敢置信，像失而复得，又像是痛苦万分。
他带我重新回到地上，直奔师父，我听见他问：“玄诚，是不是她？”
师父叹了口气点了头，他就抱着我哭了起来。
师弟师妹们却高兴我又回来了，围着我叽叽喳喳，还比划着说：“师姐师姐，你都没看见，你进去后整个天都染红了，后来有只大鸟飞了出来，可漂亮啦，我听师伯说那是凤凰，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凤凰，你太亏啦。”
凤凰？难道季铭的本体是凤凰？难怪他那么厉害，连我这个最强的天玄者都看不出他的命理。
18
季铭对我变了，他站在门口踌躇着却不进来，也不知道是想见我还是不想见我，而且同我说话总是欲言又止，有时在笑有时又看起来像是要哭一般。
他又和师父进了客室，可这次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我早已能够隐匿身法让他们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我听见季铭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师父说：“没有了。”
季铭：“拖延呢？”
师父：“之前不过拖延了几个月，如今怕是更难了，你要用多少宝物去填？何况如今已是尸殍满地，耽误不得。”
沉默了片刻，随后季铭的声音响起：“若，我替她呢？我身上的是她的凤凰血脉。”
师父：“我替你遮掩一番，或许可行。”
这是什么意思？
我现身从屏风后冲了出去，“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头问季铭：“大妖怪，你要替我去死？”
季铭朝我温柔的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笑的这样明艳，他说：“雾隐，其实我们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那是一个对我而言十分陌生的故事，说起来却很简单。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季铭都已经不记得了，在他的口中我是凤凰一族的公主，凤凰自古由炎帝部落信奉，他是炎帝部落的后人，当朝的将军。
我们相识相知相爱，他背负着家国，战死在沙场，而公主为了救他以血饲养，泡了九九八十一日，他撑了下来，从此就是半妖了，活到了现在。
而公主抽干了自己的凤凰血，早就撑不住死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洞里。
而他说我是公主的转世。
“我找了你很久，一直寻不见，之前的天玄者我也有见过，都说我所求无果，遇见你的时候我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了，所以只问你我的死期。”
这就跟我是天玄者一样荒唐。
我不相信，“怎么可能？”
季铭说：“我能那么快就去救下你，正是因为你的血脉被激发了，我才感应到。”
这么说，那飞出的凤凰是我，不是季铭。
“就算如此，我也不是她，就如同我跟莎墨说的一样，转世了便是新的人生，我与她毫无干系。”
他带着悲伤的神情看我，“凤染。”
“我叫雾隐！”
“我不是那个愿意抽干自己的血去救你的公主，你不欠我的季铭，我是天玄者，这是我的命，不需要你替我背。”
18
季铭试图安抚我：“雾隐，我并不一定会死，我去会比你更你胜算，压过它我就能回来。”
我不是傻子，这天下需要天玄者用血肉去填，季铭要替我去不就是因为我们血脉相同。
我摇了摇头笑着说：“死我一个就够了，你去填了若无用咱们岂不是买一送一赔本了。”
季铭不死心转头问师父：“玄诚，可行性几何？”
师父答：“对半。”
季铭笑着说：“你看，还不错。”
“可无论可行与否，都会死。”我看向师父，“你说是吗，师父。”
师父迟迟没有说话，季铭又要开口，我抬手打断了他：“跟你说过的，我师父可比我还能忽悠。”
我这师父活了许多年，卜算一行哪怕比不上我这个短命的天玄者，但也是当世第二了，否则在掌门之位上如何服众。
这糟老头子，估计早就开始他的算计了。
“师父，你早就知道对吗？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引他一步步入局，好让他替我去死。”
师父终于常纾了一口气，说：“我们都是入局者，我也不过顺着天道在走。”
“天道？”我听着只想笑，“天道是让我这个天玄者去死，关他什么事？你们早打算好了，让他去填这个坑。”
卜算者算不得自己，所以7岁时我算的出他的死期，后来却不行，因为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开始改变了，他今后会为我而死。
我曾说过，人的命理一时一变，并不是在诓季铭。
师父却说：“雾隐，天道同样不容他，他原本是人，得了凤凰血才得以永生，可归根结底他不是妖，游离于五行之外，不受束缚，他破坏了平衡。”
我不明白，因为超越了所谓的天道，不被掌控，所以逼着他甘愿赴死吗？
凭什么，那么多大妖活在这世间，怎么非要针对季铭，我偏要让他活在这世间，日日碍天道的眼。
“师父，小时候你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说，世人苦难大多是天注定，卜算者遵循天命，却也与天在争，窥探天机以救世人，所以三缺五弊。我们与天道从来就不是一边的。”
一直年轻的师父在这一刻才显出一些疲态，他说：“小隐，再走的远些，你就会发现永远逃不出这片天。”
也许师父说的是对的，可我现在走不了那么远，我就要死了，我只会做那个固执的孩子。
所以我拉着季铭走了，临走前我背对着他说：“糟老头子，如果我还有转世的话，你一定要活得久些，等我回来。”
我不敢看师父，我怕我会哭，可转头在季铭的大城堡里哭的稀里哗啦。
季铭坐在一边给我递纸。
“我还没活够呢，我不想死啊，我还没去过别的地方，还没谈过恋爱，还没赚好多好多钱，还没给我师父养老送终呢。”
季铭拍着我的背说：“所以我说替你去，反正我本来也打算离开的。”
“可你...”我哭着打了个嗝，“你上回不是不想死了吗？你不是说有趣了吗？”
季铭替我擦去了眼角的泪，他的声音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冽。
“那是因为我认识了你，如果你离开了，这世界就又是无趣的了。”他笑了笑，“而且，我找到你了，凤染，这回轮到你替我好好活着了。”
我一把推开了他，又哭了起来，“说了我是雾隐，你就是因为凤染才想救我的，我才不要！”
19
耽误不起了，新闻上的惨状让人胆寒。
街上空无一人，地面塌陷，漫天硝烟，为了抢夺资源很多地方开始爆发动乱，形势愈发紧张。
我私下去找了莎墨，拜托他帮我向大妖们发出请求，请他们帮忙一起拦住季铭，我知道季铭很厉害，可他应该挡不住几十、几百个大妖。
“我是天玄者，我该去的，可季铭不让，我若是不去一切就毁了，你们也逃不过，就当做是为了你们自己吧。”
莎墨笑着，但比哭还丑，实在是丢吸血鬼的脸面，“你和他越来越像了，明明是要去救我们，嘴上却是威胁。”
像吗？我才不要像那个大妖怪！
季铭偷偷出门的那天被一众大妖拦住了，莎墨第一时间通知了我。
我到的时候天昏地暗，他们在云层之上打得激烈，在如今这局势下甚至都不再突兀，俗世的人都忙着活命也没有闲心关注到。
我拿出血牙准备开路时，大概又是凤凰血脉被激发了，这回连我自己都听见了凤鸣，凤凰之姿现于天空。
季铭第一时间感应到了，他扔下战局要向我冲过来，又被众妖拦住。
我向他摇了摇头，“大妖怪，我们这样的卜算者是相信轮回的，所以你要活下去，像莎墨那样，找到我，告诉我我们之间的故事，让我再爱上你一次。可如果你死了，我活不了那么久的，我就找不到你了，我们就真的走散了。”
“你要是找不到，就等下一个天玄者出现，你去找她问问我在哪儿，但这次不能像对我这样，你不能喜欢上她，你要等我。”
“我算过了季铭，你会一直活下去的。”
“雾隐！”
季铭的声音凄厉，仿佛带着血。
他双目通红，一声长唳，一只凤凰冲天而出。
比我激发出的幻影更要真实，通身带着火光，尾羽划出火焰，在九空盘旋后迎向我头顶上的虚影，相互啼鸣，在这一刻凤凰终于合体。
大妖们用尽力去阻止他，最后一句，我要好好跟他告别。
“季铭，每一次相遇我都会爱上你的，我保证！我可是天玄者，我的测算无一不准。”
“骗子，卜算者算不了自己，你保证不了！”我向下坠落时，季铭的声音随着凤鸣传入我的耳中：“雾隐，你回来！”
火舌燎着我的身体，金乌衣也挡不住的灼烧，未燃剑被我留在了城堡，也算是证明我曾来过。
我这一生太过短暂，还有很多遗憾，说起来波澜壮阔，却无人知晓。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季铭活着，我的存在就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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