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中,荀家父母和荀妙菱一起被接进了道观里。
这道观是青岚宗所建,是禁地,外人不得擅入。屋舍隐匿在葱郁的山林间,偶尔几只山鸟掠过青瓦飞檐,十分静谧。
会客室里,两个青岚宗弟子客客气气地给荀家父母请了茶。考虑到荀妙菱年纪小,给她上的是一碗糖蒸酥酪。
仙门弟子体贴起来简直让人受宠若惊……至少荀家父母是一口茶也没能喝下去,荀妙菱倒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请几位稍等片刻。我们大师兄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只见屋外一道凛冽的剑光闪过,从剑上跳下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修士。他穿着月白色长袍,头戴莲花冠,身如松竹直立,步伐从容不迫,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一照面就行了端正的揖礼:
“道祖慈悲,无量寿福。在下青岚宗执事堂玄字部大弟子通乐生,见过三位。”
吓得荀家父母赶忙站起来。
开玩笑,修士只是看起来年轻,弄不好真实年龄都够做他们的祖父母了,哪能真受人家的礼?
荀母低声道:“阿菱,快,给仙长问好。”
荀妙菱从椅子跳下,问声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个黯淡无光的测灵盘:“抱歉,这个忘记还给你们了。”
“……”
三双眼睛同时聚焦到测灵盘上。
荀家父母一个低头一个扶额,暗自懊恼自己的失态,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通乐生并不意外,低头认真端详一秒,道:“这测灵盘上的灵石灵气尽失,已同凡物无异。荀小友喜欢的话就留着玩吧。对了,小友可否伸出手来?”
荀妙菱眨眨眼,伸出细白伶仃的手腕。
对方在她手上轻轻搭脉,片刻后笑着摇头:“你明明从未修炼过,灵石的灵气入你经脉,却如泥牛入海几不可察,不愧是天灵根。”
荀妙菱有些尴尬:“你的意思是,我不小心把测灵盘给弄坏了?”
通乐生点头:“的确如此。”
“……请问这测灵盘值多少钱?”
“灵石在凡间界从来没有稳定的货币换算规则。硬要说的话,有市无价。”
荀妙菱头皮一紧,把测灵盘推出去,抬头露出一个乖巧又无辜的微笑:“这也不全是我的错,对吧?如果真的要我赔的话……你们青岚宗接受赊账吗?”
“说什么呢,荀小友。”通乐生略一拂袖,笑容不变,让人如沐春风,“若你成了我们青岚宗的亲传弟子,别说消耗区区几颗下品灵石,即使想要如山的上品灵石亦不在话下。此外还有灵宝神器、稀世功法、仙品丹药……可以说应有尽有。”
懂了,现在是招生办在画大饼的阶段。
荀家父母晕晕乎乎的,还没消化这从天而降的大饼。而荀妙菱咋理智多了。她轻抚胸口:“那就好。这样看来我天赋还算不错,应当不至于拜不上仙门。劳烦您先把这九颗灵石记在账上,等我将来有钱了,一定销账。”
通乐生脸上的微笑微微一滞。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这孩子滑不溜手的?明明他的暗示已经给到位了吧?这都完全不动心的吗?
到底是凡间界的孩子太浅薄无知,还是他们青岚宗的名声不够响亮?
通乐生心里犯嘀咕,面上却不显,仍是温文谦逊的模样:“记账就不必了,本来也没有让荀小友赔钱的道理。只是小友的灵根太过特殊,我门下师弟们都没有见识过此等场面,所以唤我来看看。”
“还请小友做好准备,三天后,会有灵船穿过界门,来接你和其他入选者一同去‘登仙梯’。届时,仙道联盟有名有姓的门派都会前往择徒,小友定能拜得最合适的宗门。祝小友叩开天门,扶摇直上。”
笑话,这可是天灵根。
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宗门选徒弟。但于荀妙菱而言,是徒弟选宗门。
横竖将来都是道友,即使这位天才最后没有选择青岚宗,提前卖几句祝福也没什么不好。
寒暄几句后,通乐生让他们一家三口在道观安心住下,便继续去主持擢选仪式。
通乐生离开,屋舍里就剩下一家三口了。
荀氏夫妇望着彼此,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发笑。片刻后,他们双双望向沉默的荀妙菱,却发现她还在对付那碗刚刚吃了一半的糖蒸酥酪。
“阿菱,来,来阿娘这里。”
荀母微微低下腰,语气温柔:“阿爹阿娘今晚带你去逛仙缘节庙会好不好?”
荀妙菱点头。
来都来了,不趁这两天把庙会上的美食摊吃个遍,她绝不离开云溪镇。
……
卖风味小吃的摊位如荀妙菱想象的一般热闹。
人声喧哗如潮,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挤进一个卖烧烤的摊子。
烤串的烟气在灯火下袅袅升起,伴随着滋滋响声,表皮被烤的金黄诱人,里焦外嫩。
她凭手速抢到两串刚出锅的烤鹌鹑,转身卯足力气往外挤,还要举高自己的食物提防沾到别人身上。
“阿菱,买好没有?你阿爹帮你看了,你想吃的糖蜜糕在那边。”
“这就来!”
荀妙菱咬了一口刚出炉的烤串,另一手拉住母亲向对面河岸跑去。
跑到一半,他们在桥上遇见荀父。
荀父左手提着一包糖蜜糕,右手拿着一个花灯,笑眯眯地走向她们。
站在桥上,远眺两岸的街巷,才发现许多人手里都提着花灯,大多是山海瑞兽、天宫玉宇、仙人腾云等式样。烛光透过花灯的纸面,投射出各种图案和色彩,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如梦似幻。
“这个也给阿菱。”荀父说,“我听摊主说,附近的小姑娘都喜欢这样式。”
那是一盏兔子灯,橙黄色的。圆滚滚,一团福气,底座上安着轮子,可以拉在地上跑。
荀父帮荀妙菱拿烤串,让她空出手玩灯,荀母则打开纸包,把一块糖蜜糕喂到她嘴里,然后又把纸包扎好。
“游船过来了!”
桥上的过往的人纷纷驻足,探头探脑地望向河中。
鲜艳的游船如水中一叶,平缓地渡水而来。远远的,先是一声悠长的咏叹,鼓槌应声落下,管弦声逐渐沸腾。几名身着戏服的伶人搭台开唱。
“这唱的什么?”
“……好像是《渡厄传》。讲洞霞真人清虚子渡劫下凡,投生为李雪清,云游天下,除恶布善,教导世人。”有人听了片刻,分析道,“这一折正好是李雪清斗倒邪魔,功德圆满,即将脱离凡胎飞升,与尘世亲朋告别的场景。”
伶人在唱:
——红尘一刹间,倏忽一梦尽。
——碌碌浮生颠倒竞,却教我起尘情、万种牵心。大道终成濯尘去,清风明月孤鹤唳。
仙人下凡,几十年渡劫,依旧是风华正茂,鬓发乌黑。但与他告别的昔日好友却年近花甲,连孙子都有了。
这种神话故事荀妙菱听得多了,没啥感触,嚼嚼嘴里的糖糕,刚想说要不咱们下桥吧,扭头却见父母都盯着那艘游船,听的正入神,荀母甚至扭头去偷偷抹了几滴眼泪。
荀妙菱一怔。
忽然间,她手里兔子灯的牵引线却滑了出去。
他们站的桥面是有弧度的,兔子灯当即咕噜噜滚下桥,跑了老远。桥人影来来往往,兔子灯刹那间就要淹没在人群里。
荀妙菱顿时反应过来,急忙去追。
她才八岁,个子矮小,在人潮里跌跌撞撞,却只能看着那团橙黄色的光团越溜越远——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一声轻叹。
一阵清风拂过,荀妙菱只觉眼前一花,人就已经下了桥,站在河岸边的草地上。一低头,圆滚滚的兔子灯安静地呆在她脚边。
这什么情况?
“……多谢仙人相助?”
四下一片沉寂。只有桥底不时传来两声呱呱蛙叫,似乎在嘲笑她自作多情。
等了许久,就在荀妙菱快耐不住性子打算提起兔子灯直接走人的时候,虚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倒是处变不惊。”对方声线懒懒的,十分好听,“我无意间路过此处,看你追花灯追的那么辛苦,出手帮你一把而已。”
“多谢仙人。”荀妙菱咧嘴笑,对着空气胡乱一揖,“那我先走啦,不打搅仙人的雅兴。”说着抱起花灯就走。
“……欸,等等。”一股无形的力量扯住了荀妙菱的后背,让她双脚离地,“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也不问问我是谁?”
荀妙菱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动,遂放弃:
“仙人,我姑且叫您一声仙人吧。您出现在我身边无非为了两件事:要么瞧上我的灵根,想收我为徒;要么觊觎我的灵根,想把我捉去炼成十全大补丸。”荀妙菱眨眨眼,双眼如黑色的琉璃珠子般剔透,“想收我为徒的不会为难我,至于想要我性命的,我问再多不过是给人家增添乐子,满足对方的变态**。所以您是谁真的不重要。”
“……”
“这半天没动手,您是想收我为徒吗?要不咱们还是登完仙梯再见吧。万一我连仙梯都爬不上几层,您到时候不得肠子都悔青了直呼上当啊。”
“…………”对方措辞半天,“小孩,看来你不仅很自恋,而且还很狡猾。”
“过奖。”荀妙菱仰仰头,“所以您能放我走了吗?”
“呵呵,不能。”
这下轮到荀妙菱无语了。
在荀妙菱看来,对方只是被她戳穿了意图,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他能主动出手帮她,八成也不是坏人。
“小丫头,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走。”那声音问道,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却透着一股玄妙的肃穆庄严,“你为何来求仙缘?”
这问题问的够犀利的。
若说为了求名利,显得太庸碌。若说求长生,这倒是个标准答案了,毕竟没人能拒绝长生的诱惑。
但荀妙菱扪心自问,从知道自己有灵根那一刻开始,她所求的就不是这些。
黑发女童低头,声音轻的如同蝶翼在风中颤动,在这黑夜中却格外清晰:“……我修仙,为求道,为证我。”
“只有天道,才是离真正的‘我’最近的地方。”
这方世界的大道究竟是如何运作的?为什么偏偏让她成了“荀妙菱”?如果她不是荀妙菱,那她又是谁?
“……”
对方沉默半晌,才说:
“此间的修士,大多希望走忘我道。避世清修,无所挂碍,不沾业力,自然得道。可你走的路子却与他们截然相反……”
“我是逆众人而行,又不是逆天而行。”荀妙菱有些不服气地道,“难道这样我就不配入道了吗?”
对方闻言居然笑了一声,听来竟如碎珠溅玉,透着股隐隐的畅快:“谁说你不配入道?”
“——你这不是已经入道了吗?”
啊?
荀妙菱一怔,下一秒,她额头一凉,全身的骨骼经脉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开,风呼呼的往里灌。不只是灌,更像是拿锯子一类的东西在狠狠摩擦……
她脊背一颤,咳出两口鲜红的血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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