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姜欲燃的上衣系带松开，下摆被卷起，露出一截白净的细腰。
而腰侧竟然有一道手指长的猩红醒目的伤口，在她旁边是刚换下来的沾满鲜血的白布。
姜欲燃一手拿着缠了一半的白布，另一只手接住方才打进来的飞镖。
幂篱已经被她取下放在一旁，因此她脸色苍白、额间细汗密密麻麻的样子一览无余。
池侑睁大眼睛，保持着掀帘的动作，愣在原地。
“师父你——”
姜欲燃眼眸一眯，冷声道：“出去！”
还不待池侑反应过来，他便感觉迎面一道掌风，车帘已经从他手中脱落，自动掩了下来。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一片昏暗中，只有马车内一点昏黄的烛光。
不知过了多久，池侑尝试着开口：“师父，你，你好了吗？”
车内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姜欲燃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池侑听了这话，从车前起身，这才敢掀开帘子进去。
车内，桌上放着那枚飞镖，姜欲燃衣着妥当，神色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惊无喜，除了她苍白的脸色还有脚边带血的白布，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一处。
池侑小心翼翼打量了她一番，开口道：“师父，你受伤了？”
姜欲燃淡淡开口：“无碍。”
池侑立马急道：“怎么无碍了？你腰上那么长一条伤口，我方才都看见了，师父，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都不知道？”
姜欲燃脸上露出点无奈的表情：“昨夜在雨花湖，他们使出的那些暗器太过密集，我一时不察，遭了一道。”
姜欲燃见他焦急的神色不像作假，顿了顿，安慰道：“并不严重，只是昨夜在水里泡了一夜，有些发肿，看起来恐怖了些，不碍事。”
池侑皱眉，昨夜夜里太黑，他们一直在水里漂着，后来好容易天亮了上岸，两人都一副被泡得嘴唇发紫脸色发白的模样，因此他也没在意。
后来两人乔装打扮，姜欲燃戴上了幂篱，看不清她的脸色，竟让他到现在都没察觉不对劲。
池侑担忧开口：“师父，那你现在怎么样，上药了吗？”
姜欲燃点点头：“方才突然飞进来暗器，我只是下意识接住，不慎扯到了伤口。”
池侑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帮着她把地上的布条收拾起来。
姜欲燃看他：“方才是谁？”
池侑道：“是白天在茶楼遇到的那两个人，他们好像也在赶路，还和我们顺路。”
姜欲燃闻言，沉吟了一会儿，道：“天黑了不安全，你找个地方停下来，先凑合一夜，明天再出发。”
池侑点点头：“好。”
说完便出去收拾了。
-
秋风阵阵，吹落了大片大片的落叶。
一片落叶在风中打着卷儿，慢慢悠悠地从屋外落下来，最后落在了窗边，停留在对着窗的人面前。
何梧抬手拿起这片落叶，仔细端详，过了许久，他悠悠地叹了口气：
“阿焕，你知道的，当年我们决定从遂安离开，搬到这山里，就再也没有回去的想法了。”
崔自焕看着他，眼神落寂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他晦涩开口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不是你们的错。”
何梧微笑着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是谁的错也不重要了。何况……百姓们在乎的其实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崔自焕忍不住道：“阿梧，这事确实有我的错，当年我虽在外地，可赶回来见满城人皆对你们……我那时年少，终究还是不敢站出来替你们说话…我…唉！”
何梧反笑着安慰他：“别愧疚了，我们都不怪你，而且，就算当年你站出来也不过是车水杯薪，如今看你过得很好我们也放心了。”
崔自焕满脸自责，何梧见了，继续道：“其实当年我们虽为形势所迫才离开遂安，但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心早就安定了下来。虚室余闲，鸡犬相闻，倒也是个世外桃源，如今又有了阿旭，我也不再想其他的，只盼望他平安健康就好。”
崔自焕听闻，忍不住露出笑：“你儿子确实机灵聪明，和你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何梧无奈摇摇头：“我也没想到会把他养成这个性子，但只要他平安快乐，什么都无所谓了。”
崔自焕看着他的神情，犹豫了一番，还是没忍不住，问出口：“倘若……以后阿旭长大了知道了这事，怎么办？”
何梧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会让他知道的，这是我们这一辈的恩怨，不关他的事。”
崔自焕没有立即开口，只是过了一会儿才道：“以他的性子，若有朝一日知道了，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何梧倒是无所谓笑了：“不会善罢甘休又如何，每个人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只是最终都会被时间磨平棱角。”
崔自焕没有说话，他想到如今的遂安，心事重重，一时顾不上接话。
好一会儿，何梧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沉默，关心道：“阿焕，怎么了？你有心事？”
崔自焕看着他关心的神色，忍不住问道：“你记得荧惑堂吗？”
何梧一愣，想了一会儿，道：“有印象，好像是七曜堂的一个分支，怎么了？”
崔自焕叹了口气：“阿梧你们隐世多年，不知江湖势力变化。如今这荧惑堂实力剧增，在江湖上名声已经越来越大了。”
何梧道：“势力此消彼长，倒也正常，不过阿焕你想说什么？”
崔自焕心中发苦，道：“最近荧惑堂堂主派了他身边的护法来了遂安。”
何梧一愣，沉吟一番，道：“你是说，是来针对辰星堂的？”
他虽避世多年，但也知道七曜堂在遂安的分支，方才崔自焕这番话，无非是内部争斗的戏码上演了。
崔自焕点点头：“如今荧惑堂风头正盛，难免有些嚣张跋扈。只是…我与辰星堂堂主贺先桐多年好友，他如今被逼得一退再退，我也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啊。”
何梧沉吟：“这是七曜堂内部的斗争，别人倒不好插手。”
崔自焕知晓他是在提点自己，愧疚道：“我知道这事不该管，可是几日前贺先桐来找我，作为朋友，我实在不能袖手旁观，一点忙都帮不上。”
何梧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久，他叹道：“我们避世多年，早已不熟知江湖上的情况，若真想出手，也是有心无力。”
崔自焕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是我疏忽了，阿梧莫怪。”
何梧听了，无奈道：“你这话倒显得生分了，父亲知晓你来，昨日夜里高兴了好久，这么多年没见他这个高兴过，我们又怎会不想帮你。”
崔自焕愧疚：“对不起阿梧，我……”
何梧拍了拍他的手，道：“好了，我知道你的为人，待我将这事禀告了父亲，若他有决策，我们一定不会不肯助你一臂之力的。”
崔自焕闻言，满脸动容：“多谢阿梧。”
何梧看着他，无奈地笑笑。
-
姜欲燃与池侑在城外休整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便快马加鞭早早出发了，终于于晚上到达义阳镇郊外。
义阳镇是个临海的小镇，他们离那儿没多远时，便能明显感受到吹来的一阵阵海风。
夜里他们并未完全到达义阳镇，只是在距离义阳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歇息，打算找一户人家暂住一晚。
这时大约是戌时，大部分人家已经漆黑一片，早早灭了灯睡觉了，池侑去了最近的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敲响了门。
敲门声响了好久，里面才传出一道戒备的男声：“什么人？”
池侑道：“大爷，我们是路过的，天色晚了，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会给您支付银子的，您看行吗？”
男人几乎不带犹豫道：“我们家没有闲置的房间了，你走吧。”
池侑想了想，估计他这么晚了突然来敲门，主人家难免心生警惕之心，不敢轻易相信陌生人，倒也情有可原。
思及至此，他便架着马车绕了远路找下一个还没歇息的人家。
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点着灯的人，这回池侑长了个心眼，让姜欲燃去询问。
姜欲燃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下车了。
池侑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敲门说明原因，主人家犹豫了很久，终于门栓落下的声音响起。
门开了条缝，一个妇人的脸在门后出现，她警惕地看过来，却在见到姜欲燃的脸时明显一愣，眼里闪过惊艳之色。
“姑，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还在外面？”
不待姜欲燃说话，站在一旁的池侑立马跳过来道：“大娘，并非一个人，还有我呢。”
“嗬呀！”妇人见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吓得立马关上了门。
池侑见状，急忙解释：“大娘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借宿一晚。”
然后门背后的妇人没有丝毫反应，显然不相信。
池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解释的话，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小心翼翼地开了条缝，露出妇人那半信半疑的眼睛。
妇人的视线在池侑和姜欲燃之间来回转着，良久，她才警惕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池侑忙道：“大娘，我们是师徒关系。”
妇人眉头皱紧了：“她是你徒弟？”
池侑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是她徒弟，她是我师父。”
“我呸！”
却不曾想，话音刚落，妇人便朝他们面前吐了一口浓痰，神色嫌弃厌恶：
“还真是扯谎不打腹稿！你一个男人认赔钱货当师父？骗谁呢？多半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知羞的狗男女，真当我眼瞎啊？我可没地方给你们住，赶紧走！”
说着，妇人就重重地摔上了门，落了栓。
池侑差点就被这口痰祸害到，急忙跳出去半步，听了妇人的话，顿时怒气就上来了，气道：
“什么赔钱货？怎么就不能认她当师父了？你把话说清楚！”
然而无论他如何叫骂，里面都跟死了一样安静，根本不回应他。
池侑气结，这么一通下来，越想越恶心，再也没了借宿的**，最后干脆回到马车凑合，起码在这儿心情要顺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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