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宴当日，宫内一片祥和。
余熙照常继续做着粗使宫女的杂事，却因何内侍之事一直心神不宁，三番四次地踢翻了脚边的水桶。
她又一次将水桶扶正之时，看见穿堂上的宫女们都停住了动作，纷纷躬身行礼。
是尚说来了。
今日是陛下寿辰，太子穿戴比起平日更是容光焕发。
余熙不敢多看，她怕尚说认出自己就是昨日满脸麻子的送画太监小余。
行礼过后，余熙继续俯身干活，已极尽所能不让尚说注意到自己。
可人是越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向来不喜花卉的尚说下了穿堂，赴宴前竟破天荒地要先赏赏花。
余熙见他下来了，忙拎起水桶，背过身想要离开。
不料，身后的太子却发话了：“是谁在负责这处的花事？”
余熙顿住脚步，事到如今也只能自认倒霉。她心一狠，拎着水桶转过身，仍是垂着头：
“是奴婢。殿下有何吩咐？”
身着华贵紫袍的少年郎折下一朵木芙蓉，拈在指尖：
“养得不错。”
他只轻轻瞥了立于一旁的余熙，又全神贯注地欣赏起手中的木芙蓉。似乎对养出这花的余熙并无过多留意好奇。
“殿下谬赞，此为奴婢分内之事。”余熙心中松了口气，“奴婢先退下了。”她仍不敢抬头。
“慢着。”尚说又叫住了她。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尚说不答。他将折掉的木芙蓉放在余熙手心：“拿着。”
余熙谢恩。
“你怕我？”尚说问。
“奴婢不敢。”
“那便抬起头来。”
莫非事又败露了？太子识破她就是昨日的麻子脸小太监了吗？
余熙抱着毙命的决心，缓缓抬起头。
尚说的手果然覆了上来，他是要打自己吗？是要像之前那样将自己狠摔在地，再杖毙吗？
余熙小心翼翼地望着尚说不显山水的双眸。
但尚说只是轻巧地拿手蹭了蹭余熙的脸颊。他将手又伸回去的时候，余熙督见他手指上多了一团晕开的墨渍。
今早没照铜镜，太子轻擦掉的是她昨日点在脸上后又没清洗干净的麻子。
“奴婢失态，殿下恕罪。”余熙急忙躬身行礼。她心里暗暗祈祷尚说千万不要想起来。
尚说也确实没想起来。他没再多看余熙的脸。
“我对花卉一概不通，偏生燕王又是这方面的行家。父皇宠他，这次寿宴的行酒令怕是要在花卉上大下功夫。”尚说自嘲道，“但我毕竟是太子，也不能输得太难堪。”
余熙听太子弯弯绕绕搞了这么久的名堂，终于发现自己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果然，尚说道：“你通花卉，随我同去赴宴。”
........................
万岁大寿，宫内清雅庄重。
殿外朱红宫灯高悬，微风轻拂，灯火温柔摇曳。
大殿之内，陈设简洁而不失威严，金鼎玉器有序排列，四方珍馐静置其上，香气若有若无，充盈殿中。雅乐悠然，丝竹之声如水般流淌，隐隐渗入每一个角落，平添几分安宁肃穆。
百官列立两侧，衣冠整肃，依次上前，致礼贺寿，满怀忠诚。
远道而来的使节携稀世珍宝献于龙椅之前，表意四海宾服。
歌舞队轻移莲步，衣袂飞扬，舞姿如水波流转，恬淡自如，融入乐声，仿若天上仙乐下凡。
老皇帝端坐主位，神情宁静，淡然微笑，受百官敬贺。
尚说坐在和皇后平齐的高位上，同样享受着百官的朝拜。
内侍打扮的余熙立于尚说椅侧，打量着这些老相新臣。无意与之中另一位衣冠楚楚的皇子对上了目光。
正是坐在次位饮着酒的燕王尚潜令。
尚潜令显然也对余熙于此出现很是惊讶。奈何余熙所立之处几乎和尚说重叠，他只看了两眼便不得不收起了目光。
等着皇亲国戚，权臣将相都给老皇帝呈上了贺礼后，才轮着公主皇子们献心意。
立于老皇帝身侧的礼仪太监肃然前行，声音清亮：“安宁长公主敬献寿礼。”
殿中一时静谧，安宁公主缓步前行，身姿端庄，身后随行的宫女捧着一株精致的珊瑚树。
珊瑚红如朝霞，枝干繁茂，巧夺天工，仿若天然雕琢。
她低声道：“父皇，此乃东海深海奇珍，儿臣恭祝父皇福泽绵长，永享太平。”
珊瑚在烛光映照下泛出淡淡光辉。
皇帝目光停留片刻，轻轻颔首，温声道：“东海奇珍，甚是难得，心意可嘉。”
安宁公主欢喜回席。
太监再度上前：“晋王进献贺礼。”
晋王随即上前，呈上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剑鞘镶玉，剑身隐隐透出龙形雕纹。
他肃手作揖，低声道：“父皇，此剑为儿臣于西域寻得的珍贵宝器，愿父皇万事如意，江山繁盛。”
皇帝接过这柄蕴含威严的宝剑，轻轻抚摸剑鞘，点头称赞：“好剑，好剑，晋王心意可嘉。”
“小公主进献寿礼。”太监再报。
年幼尚未得封号的小公主款款走上前来，细嫩的双手捧着一对精雕细琢的玉如意，玉色清透，工艺巧妙。
她微微俯身，学着皇姐皇兄们也道着贺词：“父皇，此为上好和田美玉，愿父皇岁岁平安，事事顺遂。”
如意温润，光泽流转，皇帝满眼慈爱，含笑道：“平安如意，心意厚重。小公主有心了。”
太监再报：“燕王献礼。”
听见“燕王”二字，余熙瞥见身侧的尚说顿时警觉起来，连久握手中的杯盏都搁置在了桌上。
尚潜令稳步上前，向老皇帝献上了一对翡翠玉瓶。
瓶身雕饰山川花卉，碧绿剔透，古雅大气。
他拱手：“父皇，愿四海升平，天下安康。”皇帝接过玉瓶，微微打量，叹道：“此乃上品，朕素日也极喜玉器，令儿一片孝心，朕甚欢喜。”
尚潜令谢恩：“父皇定要长寿安康，好让令儿能一直承欢膝下。”
这话讨巧，老皇帝眉开眼笑：“令儿懂朕，最得朕心。”
尚潜令拱手：“父皇快莫再取笑令儿了，古有云抛砖引玉，抛了我这块砖，才能引出太子哥哥那块实打实的美玉呢。”
还剩太子没有献礼。
老皇帝一听太子，面上的欣喜一扫而光，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他问道：“太子呢？”
礼仪太监忙报：“太子进献寿礼！”
太子起身，端着画盒，走上前：
“父皇贵为九五之尊，历经万象，儿臣愚钝，不知还有什么奇珍异宝是父皇不曾见过的。”
他掀开画盒。
座上的尚潜令和余熙对视一眼。
“此为儿臣于画圣宁峰处求得的贺寿画，松鹤延年，恭祝父皇心境澄明，悠然长寿。”
皇帝冷脸自他手中接过画卷。
尚潜令端着酒杯，嘴角难掩笑意。
尚说这个太子要当到头了。
圣上不喜欢太子，算是朝堂上人尽皆知的秘密。没有谁敢在老皇帝端详太子贺礼时发出一丝动静，都怕引祸上身。
“好啊，好啊。”如余熙二人所料，老皇帝果然勃然大怒。
他起身，不顾丝毫脸面，将画卷狠狠砸在尚说脸上。
霎时间，上至皇后下到随行宫女太监，都纷纷随着皇帝站起身来。
“牲畜，你就这么想我死？”
画卷自尚说身上滑到地上，平平地铺开了。
画上哪里有鹤，哪里有松，分明只有一株老树立于风雨动荡之中，树旁还提着极为醒目的八个贺寿词“风雨未歇，松坚固本”。
尚说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跪下摇头辩解：“不是的，父皇，我没有。”
满朝官员鲜见皇上这样发怒，何况这事也算圣上的家丑，个个夹紧尾巴，不敢喘粗气。
“混账东西，你要是嫌朕命长压的你只能做太子，就早点告诉朕。”老皇帝将杯盏中的酒全泼在了尚说脸上，“这个皇位给你来做。”
酒顺着尚说的脸颊，净数滴在了他鲜亮的紫袍上。
“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此意。”
尚潜令见状，忙假意劝道：“父皇莫气，或许太子殿下去求画宁峰正在气头上，此事不能全怪殿下。”
他心里快笑开花了。
可余熙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昨夜何内侍夜闯管物间，偌大的东宫竟无一人起疑？
老皇帝本就年迈体弱，被这么一气，险些站不稳，倒在龙椅上：“逆子！逆子！”
尚说低头，不再为自己辩解。皇帝嫌他，越辩解反倒越令其生厌。
余熙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恍惚间她居然看见垂着头的尚说别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
“陛下，殿外有宫人求见！”守门太监禀报。
“宣，宣，让他们进来看朕的笑话，让他们都来瞧瞧朕养出的好儿子。”刚发了一次火，皇帝拿手巾擦着额前冷汗。
那宫人进殿后，却换做余熙心惊胆战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东宫何内侍。
她跟着名侍卫进了殿，那侍卫出身不凡，腰带左卫令牌。
难道是昨夜擒住何内侍的左卫？可见何内侍步态谨慎有节，哪有半分痴傻状？
何内侍上前，向各方行了次礼，道：“奴婢是东宫内侍何氏。见过皇帝陛下，皇后殿下，太子殿下。”
皇帝问：“来给你家主子求情？”
何内侍摇头：“并非求情，奴婢有要事相告。”
余熙这才注意到，何内侍身上并无限制自由的枷锁。
她昨晚夜闯，根本不是被当成犯人抓起来的，而是被当成证人保护起来的。
刘喜...糟了.....
余熙觉得自己眼前又开始恍惚，心跳得厉害，背后冷汗直冒。
她拼命看向尚潜令，可尚潜令却光顾着尚说的笑话。
“殿下是清白的，这幅画是被更换过的，左卫抓到了换画歹人。”
何内侍话音刚落，门口拖进来个血肉模糊的人。
是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刘喜。
和何内侍一道来的侍卫作揖禀报：“昨日何内人撞见此人换画，怕惊扰殿下和陛下，便秘密处理了。还请陛下责罚。”
老皇帝不耐烦道：“拖下去乱棍打死。太子的事之后再议。”
那侍卫又作揖：“陛下....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我们在此人身上，搜到了燕王府上的笔。”
“一派胡言！父皇，这怎么可能！”本身刘喜被拖进来就已让尚潜令坐立难安，又听见和自己有关，急忙起身反驳。
老皇帝也不信，问那侍卫：“谢许，你可知欺君该当何罪？”
“臣所言句句属实。”谢许道。
“令儿？”皇帝皱眉。
“父皇，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儿臣府上那么多纸笔，偶有遗失被下人捡去太过常见，您不能就这么认定是儿臣所为啊！”尚潜令为自己辩解道。
皇帝点了点头。
谢许又道：“死活撬不开那人的嘴巴，但他所换之画笔墨尚未干透，像是有人刚画上去的一样。”
皇帝正想要叫人对刘喜又加之严刑拷打，侧目又发现尚说神色不变，而尚潜令却慌了神。
于是他道：“罢了罢了，我不再细究此事。到底是太子的一片心意。只是...”
余熙眼皮跳得飞快。
他看着刘喜：“你若不将作画之人道出，朕诛了你的九族。”
遍体鳞伤的刘喜闻言，伸出已溃烂不堪的手臂。
指向了太子席位旁的余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