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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葬礼

四月无风的一个上午,浩大的出殡队伍从歌顿庄园出发,在接受过祷告后,坎贝尔家的老爷将埋葬在他家族世代传承的墓园里。

前来送别的人络绎不绝,只有坎贝尔家的管家在忙着安排事务。他在墓园里忙前忙后地走动着,这位间近七十还依旧兢兢业业的管家妥当地安排着来宾们依次就座。

坎贝尔夫人伤心得无心接待客人,正坐一旁暗自伤神,时不时用手绢擦拭将要滴下的泪水。

小女儿贝琪年纪尚幼,不肯老实地坐在母亲身边,在墓园里四处闲逛。

贝琪或许是还小,不理解死亡的含义。又或许是已然理解,却因此感到未知、惶恐不安。

总之,她拒绝待在原地,蓝色的大眼睛时刻观察着周围的人,攥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在黑色的人群里穿梭。

乌泱泱涌来的一大批黑衣宾客们,脸上大多都无伤感的神情,甚至还有人努力撇着嘴以保持肃穆。

这些人大多是农场主、牧师、爵士,算的上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劳烦这些人拨冗出席葬礼,也并不是因为坎贝尔老爷平日的为人和谦逊的美德。

而是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坎贝尔子爵膝下并无男嗣,他的爵位和财富注定只能留给妻子和两个女儿。

换句话说,谁只要娶了坎贝尔家的小姐,谁就能继承老坎贝尔的爵位,从平民一跃成为贵族。

坎贝尔男爵家的钱财虽不算这镇上最富裕的,但他的贵族头衔却是普通平民怎么也求不来的。

在德利克帝国,贵族能被教廷赐予神力、能够拥有土地,能够永远地保持子孙富贵……

总之,这诱惑力太大了。

可已快接近中午,也没人见到那位已经到适婚年纪的坎贝尔家的大女儿。

这时一声马嘶鸣声撕破了肃穆的气氛,一个身黑衣莫约十六七岁的女子骑马赶来,利索地从马背上跳下来。

她头戴着黑纱的礼帽,有些慌乱地理了理衣服,随后便快步走近坎贝尔夫人。

“夫人,请开始吧。”女孩有些疲惫地说道,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不过对于女孩来说社交确实是耗费脑力和体力的活动。

虚弱的坎贝尔夫人勉强一笑,她转头和神父吩咐几句,这场众人“期待已久”的葬礼总归是开场了。

神父在缀满百合和玫瑰的棺椁前祷告,周围人群却压抑不住之前镇定的情绪,絮絮叨叨的声音扩散开来了。

“那个就是坎贝尔家的大小姐。”

皮托利·艾亚指着那个匆匆赶来的女孩,附在阿斯丁·艾亚的耳边对他小声说地道。

艾亚家的两个兄弟是做皮草生意的商人,这些年往来帝国和北域的雪国之间,赚了一大笔钱。这笔钱够他们的子孙潇洒三代,只是钱是钱,权是权,想要把生意做得更大,还需要权势来帮助。

阿斯丁开始上上下下打量着坎贝尔家的大小姐。

她是位很健康的女子,不像其他年轻女眷那样束出芊细的腰肢。因为匆急赶路的原因,她黑色面纱下的脸还冒着微汗,小麦色的肌肤透着红润。

一看那位小姐,他便下了定论。

“怕是向坎贝尔老爷是学习不成了。”

“她看着她健硕了。”

“噗。”皮托利没好气的重重拍了一下阿斯丁

台下轰出一声爆笑,在这肃穆的葬礼上看起来多少有些不合适宜。

阿斯丁为自己的幽默冷笑话笑得停不下来,被皮托利狠狠瞪了一眼,才勉强收住笑声

“神明保佑,但这太好笑了点。”

镇上的人们都知道,坎贝尔老爷的发家史是靠娶妻。

他的一生一共有两位妻子,一位在搬回歌顿庄园前就已经离世,据说是一位尊贵的公爵的女儿,另一位妻子则是约德郡上方圆百里都有名的美人——也就是现在的坎贝尔夫人。

她们嫁给坎贝尔老爷的时候,不仅年轻漂亮,还或多或少给坎贝尔带来了地位和财富。

据说坎贝尔老爷花了三个月为去世的第一任妻子悲伤,又花了三个月准备婚礼娶了心爱的梅伊莎。婚后再过三个月,梅伊莎就生下了他的第二个孩子——小女儿贝琪。

坎贝尔老爷多情的风流韵事这也成了镇上居民的饭后谈资。

牧师还在专注地念弥撒,卡塔莉娅听见人群那边的骚动,权当没有看到。在这个时代里,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子是不应与粗俗之辈争论的,卡塔莉娅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也选择了充耳不闻。

她叹了口气,她轻轻扯了两下礼服,这件礼服是已故母亲留下的衣物,对于常年练剑的她来说并不合身。

等待神父念完了悼词,接下来的步骤如同人生按部就班的每个阶段、每一个葬礼一样,在唱诗班的合诵中,坎贝尔老爷的棺椁开始下葬。

阿斯丁带着略显献媚的笑容向卡塔莉娅走去,他身形不高,穿着锃亮的黑色燕尾服,像一只企鹅。

“在悲伤的环境里对身体不好,在下可以陪小姐在附近走走。”

阿斯丁尽显风度地说道,卡塔莉娅正盯着父亲的棺椁,看人一铲一铲把土填上,丝毫不理会来者。

直到继母轻轻唤提醒她,卡塔莉娅才抬头冷冷地看着被晾在一边的阿斯丁。

“我并不悲伤,阿斯丁先生。”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句一顿地说道。

卡塔莉娅的这句话说的真假参半。

她根本不在乎这里的任何人,她和坎贝尔老爷在母亲去世之后就再没有好好地说过一句话,有事也只是请别人代为转达。继母梅丽莎人虽然很好,但由于是坎贝尔老爷妻子的缘故,卡塔莉娅也一直疏远着她。

至于继妹贝琪,这个半大的小孩子还没看懂家里复杂的关系。她每天姐姐、姐姐的欢快地叫着,卡塔莉娅也只能微笑着回应她,然后喊管家来赶快把她抱走。

然后就是婚姻、婚姻,似乎每个人都认为卡塔莉娅需要一个婚姻。

托坎贝尔老爷的福,卡塔莉娅已经看明白了婚姻就是场巨大的交易,情感再里面一文不值。

每一个人都死死地握着手上的筹码,不肯轻易交付给对方。卡塔莉娅在父亲的葬礼上来迟还是因为巴塞洛男爵家,偏偏要在这时候解除卡塔莉娅与他家小儿子定下的婚约。

她不在乎那场婚姻,解除了反而觉得一身轻松。不过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现在也没想明白。

正是烦闷的时候,加上阿斯丁之前爆发出的那阵哄笑声让卡塔莉娅感到不满,卡塔莉娅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这些人的来意,不过是觊觎父亲留下的遗产罢了。

巴塞洛男爵看不上坎贝尔老爷留下的那笔遗产,但对于有钱但无权的富商来说,这场婚姻无疑是挤入上流社会入场券。

“我要是闷了自己就会去走走,犯不着和在葬礼上无礼的家伙一起。”

“请原谅我的失礼……”

“也请恕我不能原谅。”

阿斯丁被她的回答整的哑口无言,双腿却又被粘住了一样,久久站在附近不肯离开。

忽然人群变得躁动起来,卡塔莉娅回头望去,一股黑影裹挟着寒风向这边袭来。

“卫兵,卫兵!”站在高处,已经注意到危险的神父不顾形象的高声喊道。执着长枪的卫兵接到命令却还来不及行动,黑影已然冲入人群里。

一时间人群四处逃窜。

看着黑影朝这边袭来,阿斯丁想要用手杖拦住那人,没料到手杖直接断成两半,一半他还握在手上当作阻拦过罪人物证,另一半早已被撞飞到树上去。

“这是个什么东西?”

比这更恐怖的是那飞速移动的黑影停了下来,所有人这才看清这是这个披着黑熊皮的男人,身上还萦绕着黑雾,更让人感觉惊悚害怕。

“伊塔拉…伊塔拉…”

他嘴里念着含糊不清的名字,整个身子一上一下剧烈起伏着。手指间还有血在滴落,来宾们被这一幕吓得纷纷退步,霎时墓园死寂一片。

“把项链给我……”

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而离他最近的便是卡塔莉娅。

卡塔莉娅不明所以,但看着这有些精神失常的男人,她还是照着话照做了,把自己的项链取下来递给他。

在项链触及那男人的手心时,他反抓住卡塔莉娅的手腕,疼痛顿时从手腕传来,卡塔莉娅忍不住挣扎地抽回手。

“为什么,莱尔,为什么莱尔还不送你离开这里?”

男人突然质问道,莱尔?坎贝尔正是卡塔莉娅父亲的名字。

这刻卡塔莉娅对上了这个披着熊皮的男人的目光,男人突然诧异一震,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脸色变得痛苦。

他又开始重复,“伊塔拉…伊塔拉…”

卡塔莉娅印象中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人,也没听过他一直念着的名字。此时她只想赶快离这个疯子远点,她来不及思考这人的反常反应,从袖中掏出小刀狠狠地扎向那人紧握住她胳膊的手。

男人手松开的很快,卡塔莉娅袖中藏匿的小刀没有伤及到那人分毫却带下来了他熊皮下衣服边角的布。

那是有着蓝金色的花纹,卡塔莉娅并不陌生,这是母亲的家族——夏利尔家徽的纹路。

“你是究竟谁?”卡塔莉娅问道。

黑袍人没有回答,霎时响起嗡鸣声,一道金光飞矢从他的背后插入他的身躯。

“列队,保护卡塔莉娅小姐!”雄厚的男声喝道,银铠骑士们迅速靠拢进来,他们正是追着熊皮男人而来。

银铠骑士们远比这里的卫兵要秩序有致,卡塔莉娅还未反应过来时,一队骑士已经站在她和熊皮男人之间。

下达命令的帕克·耶基斯是这队骑士的队长,他骑着白马,披着银卫,握着金色长弓,佩带着金白色鸢尾花的纹章。这正是帝国圣骑士团的鸢尾花骑士团。

世人少知的是他们隶属于教廷的圣骑士团,真正的效忠对象却是夏利尔公爵——卡塔莉娅的外祖父。因此卡塔莉娅和这位骑士队长帕克·耶基斯在母亲在世时,有过几面之缘。

帕克并未言语,眼神会意卡塔莉娅后退。

她透过骑士们的铠甲,看到青色的火焰从熊皮男人身上升起,然后整个人在她面前燃起。他疯狂的神情变得平静下来,在他深陷的眼窝里,一双黑如耀石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有杀意,也没有被火焰吞噬的痛苦,像一滩死水。

他身形消瘦,远不及先前在卡塔莉娅想象中那样高大健壮。

整个人就站在那里,比大教堂里的雕塑还像死物。

随着火焰燃烧殆尽,现场只留下一摊灰烬,还有鸢尾花骑士的长矢留在原地闪着冷光。

帕克下马取回了他的长矢,微微点头向卡塔莉娅致意,温和地道“那叛徒没伤到您吧?”

“没,我护着卡塔莉娅小姐呢。”

卡塔莉娅还未回答,阿斯丁就不合时宜地插话进来,他拍拍灰尘高扬着胸脯,好像刚刚表现的很英勇一样。虽然他刚刚也和喜欢扬着胸脯的公鸡一样吓呆了头。

“你又是?”

帕克走进了阿斯丁,他穿着沉重的铠甲,行动时都能听到那钢铁厚重的碰撞声音声音。

“呃…阁下,我是阿斯丁·艾亚。”看到帕克来者不善的样子,他口齿竟有些结巴。

“什么关系?”

“是来参加父亲葬礼的宾客。”卡塔莉娅替阿斯丁回答道

听到两人并无关系,帕克明显神色缓和了一点,“是谁无妨,你若帮了卡塔莉娅小姐,日后夏利尔公爵定会感谢你的。”

阿斯丁脸色更是紧张起来,他本身只不过想借娶坎贝尔老爷的孤女,继承他的爵位,跻升成为贵族,哪想和公爵大人扯上关系。

尤其之前打趣坎贝尔老爷的发家史,他并不是不在意,只不过笃定卡塔莉娅拿他没办法。如今还不知她和夏利尔公爵有何关系,自然想先溜为快。

“好了,现在我需要和卡塔莉娅小姐讲话了。”

听到这话阿斯丁连忙让出位置,草草道别后头也不回地小跑走了。

看到阿斯丁几近落荒而逃,卡塔莉娅不禁一笑。

“多年不见,您长得越发像您的母亲了。恍惚间还以为是您母亲在这里。”

听着帕克的感慨,卡塔莉娅勉强地笑了笑,年幼丧母的她对母亲的形象已接近模糊。

“他也是鸢尾花骑士?”卡塔莉娅举起手上从熊皮男人身上划下的衣料。

“对,他叫托雷亚尔·戈泰……”

卡塔莉娅并没太大的反应,帕克意识到她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继续解释道,“他是我们曾经的同僚,不过现在自甘堕落与异教徒为伍。”

“三天前,他受邪神的蛊惑,刺杀教宗大人未遂,我等奉夏利尔伯爵之命追缉他。”

“教宗大人没事吧?”

“教宗大人的伤情目前是稳定了,虽然身体无恙,教廷也得决定后继者了。”

“那夏利尔伯爵…可还好?”

“伯爵大人不在现场,不过他最近为这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提到夏利尔伯爵,卡塔莉娅的外祖父。帕克作为下属,记着老伯爵还常挂念着莉莉安卡唯一的女儿,中肯地建议道“伯爵大人很想念您,要是夏季有时间的话,等这些事儿结束了您应该去看看他。”

帕克并没有提坎贝尔男爵的葬礼,反而用【这些事】代替了。坎贝尔在鸢尾花骑士团里是个禁词,不过只有少数骑士能讲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帕克便是其中之一,他有足够老的资质。

在帕克眼里他是个畜生,但现在死者为大,他不会指着坎贝尔老爷的棺材骂。

这事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还年轻的坎贝尔老爷带着夏利尔伯爵的小女儿──卡塔莉娅的亲生母亲莉莉安卡私奔了。

夏利尔伯爵自认是个体面人,他不愿意承认两人私奔,这事怎么做都有辱家风。更让他生气的是两人居然躲过了鸢尾花骑士的追捕,跑到了一个边陲小镇上的教堂里宣布了结婚。

他们跑到一个边陲小镇上请当地的神父给他们证婚,然后刊登报纸,等夏利尔伯爵得知两人下落时,整个帝国都已知道他的小女儿和一个男爵结婚了。

而莉莉安卡不幸在疫灾中去世后,夏利尔伯爵更是对坎贝尔老爷的迅速再婚表示愤怒。

但是体面人有体面人的做法,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他选择自己生闷气,而不是气急败坏地咒骂那个负心汉。看到气愤的夏利尔伯爵和他书桌上那有关坎贝尔老爷再婚的情报,下属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就这样,帝都那里有脸面的贵族们都不愿意跟坎贝尔老爷打交道,他这一辈子都只能在这个消息不是很灵通的镇上做着他小小的草药生意。

莉莉安卡生前因为执意要和坎贝尔老爷结婚的原因,和她的父亲也甚是不和。因此卡塔莉娅和外祖父并不熟络,仅有幼时的几次见面。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的。”

两人谈话间,一缕烟灰从余烬中升起,它似乎是有生命一般,凝聚在一起,飘至更远的地方。

帕克暗骂一声,“那家伙没死,往黑雾森林跑了……”

他不顾得继续向卡塔莉娅解释,立即起身上马,接着猛拉一下缰绳,调转马头。

“不用担心,他受了箭伤,附带的圣光会不断消耗他的生命,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他注视着卡塔莉娅,感觉还不够保险。

“托雷亚尔仇视教廷,恐怕今日挟持卡塔莉娅小姐也不是一时兴起。”

“塞西尔,你留下来保护卡塔莉娅小姐。”

“剩下的人跟我继续去追。”

一圣骑应声答道,迅速出列。剩下鸢尾花骑士们整齐列队,跟随帕克一并向灰烬飘去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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