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哥背你回去?”
谭煦的眼珠子在车内转了一圈后停到陆烨之脸上,脸上不见喜色,说:“傻逼吧。”
陆烨之按下车内的档板,余光落在谭煦身上,车内的空气锁在这一小方天地内,似是凝固于此。
“傻逼吧,别想了,我又没生气。”谭煦这种几乎不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最可怕了。
花里胡哨的外语歌响起,谭煦动作飞快地往另一边扑去,座下的皮革发出惨叫。
陆烨之的怀里多出一个人,他动作娴熟地往下坐了点,方便对方把脑袋靠到他肩膀上。
阳光透出车窗被切割成一道窄窄的光束,刚好落到了谭煦的眼睛上,他往下埋了埋,闷声说:“没生气没生气哦…”只是有点不开心。
陆烨之揉着谭煦的脑袋,一双手骨节分明,穿过黑色的发丝,轻柔得不像话。
车外的天色暗得彻底,夜幕低垂,灯光璀璨,老旧的城中村和金融街之隔了一个路口,陆烨之看向来往的行人,若不是谭家,他或许在未来的不久后也会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运气好点在金融街背着双肩包挤地铁,运气差点在城中村寂寂无名的蹉跎一生。
他生来便失去了谭煦共享人生的资格,是谭煦向他大方分享了自己的人生,他在谭家度过了幸福的十年,却也从未忘记那不是他应得的。
陆烨之可以窥见谭煦的未来,是旺盛的生命力和无穷的潜力架起的花桥,谭煦会走在鲜花之上,而他呢?他的仇家来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叔伯,他的未来是数不清的障碍和危险,即便他能扫除也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他们的下作手段已经伸到了谭家,陆烨之怎么还有脸在谭家待下去。
谭煦吃饱了睡,在他怀里窝着的动作像是回到了他们的小时候,枫市的富人都喜欢红木家具,坐在上面硌得慌,陆烨之总是给小了三岁的谭煦当移动的小靠枕,走哪靠哪,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十年来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深入骨髓,谭煦一靠过来,陆烨之就会张开手。
谭煦总有一天会习惯自己坐着,或者,直接换一张软沙发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谭煦是在陆烨之的背上醒来的,月影婆娑,月光柔软。
他这人从小有个毛病,睡着时如果被人背上,只要放下他就得醒,之前他还和陆烨之讨论过这件事,可能是胸口压着后背的感觉太像盖着被子,谁睡觉被掀被子能不醒?陆烨之当时还表示很有道理。
“醒了?”陆烨之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苏感,谭煦意识到这好像是成年人独有的魅力。
“嗯。”刚睡醒的嗓音还有点发沉,简短的一个嗯听起来竟然也沾上了点“成年人的苏感”。
“那再转几圈。”
他们走在月亮下,周围是种满鲜花的小院,皎洁的月光慷慨赠予了他们许多光亮,谭煦偏头看见了自己的阳光房,真好啊,这种美好的时光拼凑出他美好的人生,他好幸福,陆烨之也会和他一起幸福的。
月亮啊,请让陆烨之幸福吧。
拜托了,谢谢。
谭煦抬头向月亮许愿,念完愿望后又立刻埋进了陆烨之劲间,像是在告诉月亮千万别出错了,幸福要给这个人,平安也要给这个人,美好的都可以给这个人。
晚风徐徐,陆烨之的头发向前飘起一簇,是谭煦在吹,“拿我许愿呢?”
怎么会这么准?谭煦都惊呆了,“嗯哼。”怕说谎影响他的愿望,又怕说出来愿望不灵,他只好含糊着回答,好在陆烨之也没追问些什么。
“小烨小煦,干嘛呢你两?回来吃饭了—”
-
污糟的小巷上方飞过几只拇指大的苍蝇,啪嗒,水流沿着屋檐顺势滴落,一只烦人的苍蝇被砸死在暗巷小道。
唯一的出口处蹲着的男人正叼着奶茶吸管,时不时向对面的便利店望去,店门口放着能够随意供人挑选的冰柜,郑北鹭吸一口奶茶,在想等一会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十二月的枫市太过舒适,一个分神,郑北鹭开始发呆,放空大脑的代价是在谭煦猝不及防拍他肩膀时被吓了一大跳。
“靠!”郑北鹭条件反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走了。”谭煦带头。
“都问好了?”郑北鹭往后看了巷子里看了几眼后,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差不多。”谭煦不太喜欢动手,洗手前他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
郑北鹭瞧着谭煦气势汹汹地往学校走的样子就离谱,想扶额,“诶,去便利店,买瓶水给你洗手。”也正好给自己买冰淇淋。
谭煦拿着矿泉水随机找了颗大树,一手拧开瓶盖一手倒水,水流顺着指节落到柔软的草坪,枯叶在落地后再次经历了一次另类的雨。
扔掉瓶子后他用力甩甩手,力度大到手腕骨倍感压力,谭煦很少这么虐.待自己。
“要帮忙吗?”郑北鹭分了一桶冰淇淋给谭煦,两人走到了中心公园的池塘边上。
谭煦脚底下的红色锦鲤一直在绕圈圈,像是某个品牌的logo,感觉要转晕了,好可怜的小鱼,“不了,我自己搞定。”
池塘旁种了许多柳树,风一吹,叶片纷飞摇曳,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荡个几圈,最后落入池中。
“今天还回去吗?”他们只请了半天假,下午不回去的话得再说一声,初三的气氛紧张过头,于是看上去心事重重实际是装的郑北鹭和一脸淡漠的谭煦成功请到了假。
“不想回。”这些天谭煦不仅有学业的压力,还一直担心着陆烨之,他又天生心眼多,想得多,成天头脑风暴堪比宫斗剧本杀,压力大得听什么课都跟天书似的,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理所当然的也就产生了厌学的情绪。
脑子乱不想学,又怕不学成绩下降,边焦虑边停在原地,重来不是谭煦的风格,他想解决,又没办法解决,焦虑的尽头是他最爱的哥哥,他做不到将烦恼分享。
在他没意识到的瞬间,谭煦第一次对陆烨之有了秘密。
冬天的太阳走得很早,两人特意在放学前赶回了学校,天光早已落幕,大门一开,三三两两的学生如潮水般涌出,同款同色的校服看的人呢眼花缭乱,但陆烨之还是在人群中一眼锁定到自己家的小孩。
平时两人在一起对比不明显,到了一群同龄人里对比一下就出来了,陆烨之看谭煦是越看越出众,在人群里直接高出半个头,长相也是最好的,头发蓬蓬的,眼睛又亮,一点也没有被学习摧残后的死气沉沉,好乖哦。
天气冷了谭煦不让他下车等,谭煦一出校门便看见了停在路边的车子,陆烨之趴在窗户里面往外看他的样子,他觉得一定是特别像他之前转发过的“萨摩耶趴车窗等主人”的视频。
他快步走近,拉开车门坐进去,一坐好就闻到了一股炸鸡的香味。
陆烨之已经按开了车内的小桌板,上面放着的正是炸鸡。
“给我买的?”谭煦在明知故问,只是他有点意外,平时他的父母和陆烨之都不太喜欢他吃炸鸡,怎么还特意给他买了。
“看你学习辛苦了,奖励你的,偷偷的,回家得瞒好。”陆烨之说着拆开几个盒子,每个小盒子里都只有一对,每个盒子都是不同口味,都是谭煦喜欢的,他想着能让谭煦一次性能多尝点。
谭煦有些心虚,但还是马上蹭到了陆烨之旁边,“嘿嘿,懂懂懂。”
陆烨之吹好手套给谭煦套上,还破例的拿了冰可乐,谭煦愣了一瞬后开始吃,他吃着的时候一直有道目光锁定他,他想大概率自己才是被当成狗狗的那一个,好吧。
“不是,哥,你这样我会以为是在和我告别。”谭煦忽然想到,又忽然开口,没有演习,说出口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愣住。
空气里飘散着炸鸡的味道,混着汽水的气泡声,却也只剩下这些,两人安静得连心跳声都几近消失,半晌后谭煦拿去没吃完的半个鸡腿继续吃。
他埋着头,吃到第三个鸡腿,“干嘛不说话啊……”终于忍不住的哭声如瀑布泻下,打破了两人奋力保持的平衡。
谭煦哭得很惨,嘴角向下哭成了充电口,嘴角还油亮亮的,一点也不好笑,陆烨之也开始鼻酸,心脏处仿佛被凌迟一般疼痛,想靠近,但刚挪近了一点就被谭煦用手肘挡开。
他知道谭煦很少哭,也知道谭煦其实很容易哭,很少哭是因为谭煦是个好小孩,没人愿意伤害他,很容易哭是因为喜欢心思敏感,又很容易共情,多情的小侦探是不适合卷入任何案件的。
谭煦哭得很难受,刚刚吃下去的炸鸡仿佛从他的胃里返了上来,油腻的感觉从腹部直达咽喉,每一声抽泣都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
他从未如此讨厌炸鸡的味道。
谭煦吐了。
十五岁的谭煦从此戒掉了喜欢的炸鸡,甚至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每见到炸鸡都会出现反胃的现象。
他不知道自己后面是怎么到的医院,只知道那一定很狼狈,世界天旋地转,只剩下陆烨之的一声声叫喊。
陆烨之急的红了眼,谭煦出现了晕眩的情况,回家的车紧急调转了方向,他把谭煦害进了医院。
路上的灯光不断交替闪烁,鸣笛灯警笛声响彻夜空,陆烨之后知后觉听见了雨声,它们在车窗处炸开泪花,噼里啪啦地叙述着疼痛。
谭煦头很疼,陆烨之不让他睡,也不让他躺下,怎么能这样,都不爱他了,明明以前最疼他的。
陆烨之让谭煦靠着自己,但谭煦很抗拒他,他怕呕吐物堵到谭煦的鼻腔,也怕谭煦不再理他。
提前等待的装运床已就位,陆烨之视线没离开过谭煦半分,他跟着跑,连到了哪都不知道,医院密集的人流隔绝在了另外的世界,陆烨之的世界只剩谭煦。
他听着医生的话,情绪过激引起的呕吐,可能是胃肠功能紊乱,也可能是长期紧张或悲伤引起的心理疾病,陆烨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记的话,会不会是出错了。
他的脑袋混乱得找不到方向,一直抱着谭煦没有打吊瓶的那只手,直到谭家父母到了医院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陆烨之红着眼,直到两个真正的大人来到之后才哭出了声,宋女士心疼两个儿子,也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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